監獄，不僅僅是法律問題

加州的監獄已經人滿為患了，但是犯人還是源源不斷地到來，而且大部分犯人“從良”的幾率相當令人沮喪。犯人要求喝牛奶、咖啡，獄警要求大漲薪水，保守分子要求重判重罰，人權分子抗議監獄施暴，這架勢，怎一個煩字了得。

2005年2月下旬的一天，承蒙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法律事務所的盛情邀請，筆者有幸參觀位于洛杉磯縣的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對于僅僅在電影和電視節目中多次觀賞過，卻從來沒有踏進過牢房的筆者來講，能夠一睹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現狀，真可謂印象深刻，大開眼界。

“我們要上網，要空調，要康復中心”

一踏進加州州立監獄的大門，展現在筆者面前的是一幅白底黑字的橫幅:“設立監獄的目的就是為了懲罰罪犯”（The purpose of prison is punishment）。至于所謂監獄，除了單人牢房外，大多數牢房猶如旅店中的廉價通鋪房間，一律上下鋪，地板干凈，只見在押人犯不是坐著就是躺在床上，有的看書，有的在獨自思考什么，有的蒙頭大睡，所不同的是，床頭均有犯人編號。按照筆者的所謂監獄標準，這里的牢房堪稱一流。監獄長介紹說，關押在這所監獄中的罪犯都是判了11年至13年刑的販毒犯。接待犯人比較寬松，客人可以與罪犯隨便交談，其中一位胸卡編號為K32096、年齡約40歲的男性犯人一聽筆者來自中國，而且正在用嫻熟英文與監獄長交談，竟然上前插嘴說，“這所監獄沒有康復中心，沒有醫生，生病要等候好幾個月才能看醫生，這所監獄的獄吏從上到下就是希望罪犯刑滿釋放后再犯事進來，有的獄吏干脆對釋放人員說，沒有罪犯被關在這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的飯碗就丟了”?？匆姟懊裰鳌睔夥蘸軡?，其他罪犯也擠上來七嘴八舌了，大家紛紛抱怨監獄伙食不好，牛奶和咖啡常常斷檔，炎熱夏天不及時開空調，平日沒有電視看，不讓打電話，不讓上網，沒有他們最需要的街頭小報、期刊等等，五花八門，莫衷一是。這個時候，筆者忽然一陣緊張，開始擔心這些群情激昂的家伙可能把監獄長和我們劫為人質，如果成為事實，必然釀成中外媒體第一條新聞才是。于是筆者趕忙用眼角往周邊一掃，看到至少有十幾個全副武裝，虎背熊腰的警察持槍在四周警戒，一塊石頭掉下來了，從我心里。

還不僅僅是人滿為患

惡棍、歹徒、無賴、縱火犯、殺人行兇犯、販毒分子、恐怖分子是美國監獄的?？?，此傳統在過去200多年里似乎一成不變，美國監獄在19世紀初是人犯改造的中心，除了判處死刑者外，大部分犯人會被處以鞭撻、水淹、長期監禁和公開游街展示。1829年創建的美國費城東部國家悔過監獄開美國現代化監獄的先河，用來折磨人犯的許多陋習也逐步有所改正。但是美國監獄中被關押的人犯數量卻并沒有因此而減少，1980年達到50萬人，而到2000年達到150萬人，如今則是200多萬美國公民在號稱世界上最自由的國家中因為被關押在監獄中而失去其人身自由。

和大環境一樣，加州監獄更是人滿為患。例如建立在該州摩加弗大沙漠中的蘭喀斯特監獄在12年前剛剛開始使用的時候，僅僅收監在押犯2200人，而到2005年1月底，在押犯已經增加到4600人，遠遠超過該監獄原來的設計能力，加利福尼亞州司法當局不得不租用該州一座長期廢棄不用的體育館，將其改造成臨時關押120名有暴力傾向的人犯。據這位心直口快、直言不諱的監獄長提供的資料，2003年加利福尼亞州每10萬人中，至少有455人因為種種原因被關押在監獄中，但是這個比例在美國并不是最高，同年同樣比例是:得克薩斯州702人，路易斯安那州801人，不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人口犯罪比例是英國的好幾倍，也遠遠高于其他發達國家。現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監獄中的在押犯人是16.3萬名，每一個犯人年均耗費納稅人的錢款3.1萬美元，其成本高于法國、德國和荷蘭。

除了人滿為患外，更加糟糕的是加州監獄的屢犯太多。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的所謂犯人改造設施幾乎全部癱瘓，刑滿釋放人員中每3年內4人中就有3人重新犯罪， 每5人中有3人再次回到監獄服刑，與此同時，美國全國監獄刑滿釋放人員中大約1/4重新犯罪再次進監獄，有1/4假釋犯因為重新犯法再次被收監?，F在看來，筆者在參觀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所聽到的在押犯人所抱怨的有一定事實根據。

屋漏偏逢連夜雨，2004年9月，建立在該州摩加弗大沙漠中的蘭喀斯特監獄有一個精神失常的犯人用手將同監獄的一個人犯活活掐死，其他犯人認為這是袖手旁觀的監獄看守失職，于是引發犯人暴動，涉及案件者300多人，要不是監獄長斷然下令彈壓，用橡皮子彈一陣掃射，把犯人趕回監獄，真不知道亂到何種程度。蘭喀斯特監獄關押的是黑幫組織頭目、打手、販毒犯、強奸犯等等，它不僅是加利福尼亞州，而且是美國監獄混亂復雜的典型。

犯人為何多如過江之鯽

美國犯罪浪潮重新抬頭已經引起眾多美國志士仁人，尤其是司法專家的憂慮，其中有不少人指出，從1940年至1970年底， 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的犯人改造系統曾經是美國各地的楷模和效率典型，一向把犯人改造作為其首要任務，現在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怎么會落魄到如此地步？在有關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十分糟糕現狀的一場激烈爭辯后，絕大部分人認為，當前加利福尼亞州立司法系統存在兩大問題:一是審判政策嚴度過分;二是監獄管理不當。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的30年來，監獄在押犯人數猛增了8倍，這與加利福尼亞州，乃至美國各地所謂嚴打犯罪活動擴大化有關。警察動不動就抓人，把嫌疑犯往牢房里一扔就算完成任務指標，根本不重視犯人的改造。心理醫生、病理醫生和社會關懷網絡系統機制遠遠沒有跟上，嫌疑犯抓得越多，判得越重，犯法的人也越多，不少人進了監獄猶如有計劃進修犯法課程，服完重刑后，心懷不滿地出獄后，進入社會生活，由于缺乏社會和自身的管理和控制，又犯新罪，再次入獄，現在僅僅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被判無期徒刑的犯人就有3萬人。

在美國社會，這種重罰重判的思想傾向在保守分子那里大有市場。美國遺產基金會政策分析家戴維·穆勞森就認為，盡管目前美國在押人犯的人口比例世界第一，但對于一個經濟發達、國力強盛的國家來講也在所難免，這說明了美國的刑法在不斷被強化，其司法打擊力度十分見效。還有一位社會分析家對筆者說，如果你抓住一名搶劫犯，并且將其投入監獄，至少這個即將被法律制裁的人不會在社會上繼續為非作歹，沒有機會在社會上犯罪，甚至搶劫殺人了。嚴厲打擊犯罪，增加人犯關押可以不斷地減少犯罪。他還認為目前美國關押的人數遠遠低于需要，打擊力度遠遠不足，必須繼續加強打擊力度，否則將有更多的人犯罪。

這些觀點在理論上似乎行得通，問題是每年美國各地監獄總有大批刑滿釋放人員和假釋犯走出監獄大門，僅僅加利福尼亞州各地監獄大約有10萬人從監獄大門走出來，進入社會?；剡^頭來看，所謂重判人犯與犯罪比例并無必然的聯系。

“監獄，不過是關押犯錯誤人員的一個大倉庫而已”

其實對于被確認罪行成立的人犯是重判好還是輕判好，其中包括要不要取消死刑或者限制死刑等等，不要說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即使在今天的中國司法界，也是爭論不休。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一個法律學術上的重要課題，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關鍵是司法管理、監獄管理、人犯管理機制必須跟上，管理混亂無論如何是講不過去的。

后來筆者從監獄長的嘴里得知，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所以管理變得如此混亂，犯人改造中心徒有虛名，關鍵是監獄工作人員的平均工資抬高，該州監獄經費不足之故。迄今為止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的警衛總共有3.1萬人，其人均年工資1980年為1.44萬美元，到2002年人均年工資為5.4萬美元，幾乎是美國全國監獄工作人員人均年工資的兩倍，可是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的工作人員還在嚷嚷要求增加工資。 其次是迄今為數32所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似乎各有各的章法，標準不一，缺乏管理的統一性，對于監獄看守中的敗類往往難以管理，加利福尼亞州司法部門竟然無法管轄，獄吏虐待犯人或者獄吏教唆犯人斗毆，在旁邊觀看取樂不乏少數。為此加利福尼亞州政府已經決定把32所監獄和其他看守所的警衛人員的人事管轄權全部收到州政府司法部統一管理，同時再次強調，監獄首先是改造人犯，而不是懲罰。所以筆者跨進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所看到的那幅白底黑字的橫幅:“設立監獄的目的就是為了懲罰罪犯”將被取消，由諸如“康復”、“教育”之類的口號代替。同時，監獄現在開始加強了紀律。獄吏必須忠于職守，加強看守，凡是看到犯人斗毆，或者有其他犯法、違紀行為而站在一旁睜一眼閉一眼，不吹口哨，不立即制止的監獄看守人員，將面臨被解雇的后果。

參觀結束，就在筆者即將跨出監獄大門的時候，監獄長抱怨說，現在州立法院和聯邦法院還在源源不斷地把大批判決犯人送到已經人滿為患的監獄，其中不乏二進宮和三進宮的犯人，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如今至少大約有9000名在押犯的床鋪沒有適當的空間，有不少公民在媒體上發表抗議，反對把體育中心變成關押犯人的監牢，其實他們根本不清楚現在州立監獄的困境，至少他無法看到州立監獄大為改觀的年頭。再說所謂犯人改造中心肯定要重新恢復，這又要牽涉到增加工作人員、看守員、病理醫生、心理醫生和管理人員等等，于是為本來捉襟見肘的監獄財政開支火上加油，那么多資金從何而來？不少在押犯根本沒有想到刑滿釋放后，進入社會重新做人，而是想，只要有機會，肯定要狠狠地再撈一把。例如一位胸卡是K84265的在押人犯竟然對我這么說，“如果我回到社會，我將重操舊業，販賣毒品，每周至少可以賺6萬美元，至于監獄改造中心能夠給我什么工作？從根本上講，監獄不過是關押犯錯誤人員的一個大倉庫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