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黃帝陵祭典有感

今年，有幸參與黃帝陵的祭典，又參加當地舉行的“黃帝祭祀與中華文化學術研討會”，看到一些，聽到一些，有些感想。寫下來，與大家探討。

宗教活動、旅游，還是祭典?

聽說有人對公祭黃帝提出質疑，認為這是宗教活動，是迷信。祭祀的確源于宗教，不過在孔子創儒學，在祭禮中加進人文精神之后，卻使祭禮的性質和意義發生了變化。孔子用血緣親情解釋喪葬之禮，說所以規定服喪三年，是因為每一個人都有三年不能脫離父母懷抱；父母喪亡，子女極度悲痛，以至“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喪禮正是適應人們這種感情需要，借以寄托和表達人們的哀思。而認真對待喪葬之禮，慎終追遠，又可以收民德歸厚之功，使社會風氣趨于淳厚。在孔子、儒家看來，喪祭之禮的基礎在情，而其終極的歸宿則在德；基于情而達于德。這樣意義下的祭禮，是道德的，不是宗教的。

黃帝是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對黃帝的祭祀，已經延續2000年以上。長期的發展中，祭祀的形式不斷有所改變，但始終貫穿著一個精神，就是緬懷頌揚黃帝開辟中華文化的偉大功績，激勵增強民族的文化認同和團結；尤其是元、清兩代，蒙古族、滿族統治者對黃帝的祭祀，更突出體現了民族文化的認同和融合。可以說，對人文始祖黃帝的祭典，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中華各族文化不斷融合發展的過程，也起著促進民族凝聚團結的積極作用。直到今天，黃帝祭典受到全球華人的關注，也深刻反映出華人的文化認同和團結一致、振興中華文化的共同愿望。把黃帝祭典簡單斥之為迷信、宗教活動，是對全球華人這種神圣感情的褻瀆。

近年來，有關方面不斷提高黃帝祭典的規格，有人建議將祭典改為由中央政府主持的國家級大典，反映了對祭典意義的重視，我是贊成的。對祭典也是心向往之。可是，親歷祭典，卻是另一種感受。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祭典應有的莊嚴肅穆，卻感到像是參與了一次大規模的集體旅游。首先映人眼簾的，是陵廟區外廣場上空的大幅廣告。人們在此聚集，衣著五光十色，有西裝革履，有休閑裝，也有運動裝。進入陵區，人群列不成列，行不成行，漫步拾級而上。道旁鑼鼓表演，吸引許多人駐足欣賞、拍照。典禮進行中，后面的人群(前排情形只在后來電視轉播中看到，與后排所見有所不同)有三三兩兩聊天閑談的，有高舉相機獵取鏡頭的。在對黃帝像行三鞠躬禮的時候，竟有眾多的人沒有脫帽，可以清楚見到一片旅游用的黃色遮陽帽。此情此景，反映出參與祭典的民眾多數是抱著旅游觀光的心態來觀看，而不是來參與祭典。難怪有人說，像是在逛廟會。

民眾認識不足，并不奇怪。值得注意的倒是，有的專家也鼓吹、論證把祭典當作旅游產品來包裝、開發。這或許正是祭典形成目前這種狀況的最重要的原因。看來，如何認識黃帝祭典的性質和意義，還是一個需要認真思考解決的問題。

祭典應依古禮進行嗎?

一份很有影響的大報發表了一篇訪談，標題是“祭祀黃帝應依據古禮”。看文章的內容，倒也并非主張全依古禮。但文章標題把問題尖銳化了：祭祀黃帝應依據古禮進行嗎?

祭祀黃帝依據古禮既不必要，也不可能。禮是不斷隨著社會的發展而改變的。孔子是極重視古禮的，他對“禮崩樂壞”的局面痛心疾首，為恢復禮的權威奔走呼號，但他清醒地認識到禮不是僵死和一成不變的。他說：“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明確指出三代的禮是不斷有所損益的；周以后的禮也是要有所損益的。總的來說，孔子對于當時禮的變革，態度是偏于保守的。但他說：“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在某些問題上也采取了比較開明的“從眾”態度。孔子以后，又過了2000多年，古禮已經歷經變革；如要依據古禮，試問應依據哪朝哪代的禮呢?現在社會已經進入全球化的市場經濟時代，祭禮自然也不可避免要有進一步的變化和變革。所以，不應該提倡“依據古禮”。黃帝祭祀的精神一定要傳承發揚，而祭禮的形式則一定要改革。

禮包括兩個方面：形式的方面和精神的方面。禮的基礎在情，所以傳統文化重視禮的精神而非禮的形式。祭禮，是追思先祖先賢的功績，激勵后人繼承先人遺志，團結奮進。祭禮中最重要的是與祭者的哀戚、敬畏之情，而不在禮儀形式的完備和奢華。孔子說：“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后儒注：夫祭，與其敬不足而禮有余也，不若禮不足而敬有余也；喪，與其哀不足而禮有余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余也。與其形式完備而缺乏哀敬之情，不如形式不夠完備而有深厚的哀敬之情。孔子又說：“吾不與祭，如不祭。”不親身參加，不以身心投入進去，就如沒有舉行儀式一樣。祭禮的改革，從具體形式方面說，是要適應現代社會生活的習慣和需要；從精神內涵上說，是要營造形成莊嚴肅穆的氛圍，使人們真正“與祭”而不是觀看。

祭禮形式的改革，根據已經改變了的形勢制禮作樂，是很難的事。比如說民族服裝，我們需要有自己的民族服裝，很對。但即使大家都肯定了需要有民族服裝，選什么樣式恐怕一時也難以取得共識。其他如祭禮程序和樂舞等等的改革，也都需要經過認真研究和實踐才能臻于完備。所以要積極穩妥，在專門研究的基礎上逐步實施和完善。

在形式一時不能完備的條件下，當前的改革更要著眼于祭禮的精神內涵方面，先從統一認識和營造莊嚴肅穆的祭祀氛圍人手。

要從上到下明確祭典的文化意義，真正把祭典作為一個文化活動，一個重大典禮，而不是當作旅游活動來辦；要提高與祭人員的參與意識，真正做到是與祭，不是觀光。

要采取一定的措施來營造莊嚴肅穆的祭祀氛圍。如撤除一切商業活動和娛樂表演；要求與祭人員衣著整齊，不著時裝、運動裝；認真組織，做到與祭人員入場式隊列整齊；入場時奏祭祀樂曲，臺階兩側布置儀仗；典禮進行過程中要求肅立脫帽，禁止拍照、喧嘩，等等。通過這些引導與祭者進入一個莊嚴肅穆的氛圍之中。只要認真去做，這是不難做到的。如果做到了，相信整體的氣氛就會為之一新。

(作者單位：北京清華大學人文學院，10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