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愛是貫穿儒家學說思想的主線,自儒家學派的創始人孔子提出系統的仁愛學說之后,仁愛觀不斷發生變化。儒家重要代表人物孟子在孔子仁愛思想的基礎上進行了改造。他們的仁愛觀既存在思想傳承上的相通之處,又有著一定的差別。
一、“仁”的范疇界定
仁是儒家最重要的倫理范疇之一,是儒家學說的內在根基。仁這一名詞早在孔子之前的時代即已存在。其時它的主要含義是愛親、利民、利國等。“與民利者,仁也。”(《逸周書·本典》)“出門如賓,承事如祭,仁之則也。”(《左傳》僖公三十三年)另外,仁還具有生機活力的涵義。如“盧令令,其人美且仁。”(《詩經·齊風·盧令》)“叔于田,巷無居人。豈無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詩經·鄭風·叔于田》)但孔孟所指“仁”范圍更大。
仁被提升為一種哲學范疇始于原生儒家孔子。孔子在《論語》中多次提到仁,但在不同的場合有著不同的界說。如果把孔子對仁的各種界說加以排比、分析、綜合,我們就不難發現其內在的精髓。“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與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仁者,其言也切。”“愛人。”(《論浯·顏淵》)“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剛、毅、木、訥,近仁。”(《論語·子路》)“仁者先難而后獲,可謂仁也。”“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論語·雍也》)“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論語·陽貨》)
綜觀以上材料,從孔子思想的整體脈絡看,我們不難發現孔子將仁解讀為一種理想人格,幾乎一切好的品行都被包含在仁的范圍之內。這些看似零亂蕪雜、相互抵牾的訓釋有著能統屬彼此的精髓所在。孔子對“仁”的各種訓釋在理想人格的構建層面上歸宗于一。
二、孔孟仁愛觀的相通之處
孔子與孟子都把仁作為他們倫理道德規范體系的指導原則和最高準則。在“仁”基本定義上,兩者完全一致,把仁的第一要義確定為“愛人”(《論語·雍也》)。“仁者愛人”(《孟子·離婁下》),這是孔孟仁愛觀相通之處的第一個方面。即要求統治者愛護民眾,減輕對人民的剝削與壓迫。“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論語·學而》)就是寄希望于統治者采取減輕剝削的讓步政策。孟子則更大膽地提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上》)的說法。這既是兩者仁愛思想的深層內涵,也是對春秋以來樸素民本主義的繼承與發揮。
孔孟仁愛觀相通之處的第二個方面表現在兩者的行“仁”方式上。孔子是以忠恕之道作為履踐仁的方式。“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論語·里仁》)這里的“吾道”就是“仁道”,即忠恕之道。“忠”是指修身,是一種倫理自覺,即儒家的“內圣”之道。具體說來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即修身正己,提高和升華自身的道德素養。“恕”是要求做到“能近取譬”,推己及人,體現出“濟眾”的博大胸懷,即儒家的“外王”之道。具體說來是“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與人”(《論語·衛靈公》)。而“博施與民而能濟眾”是“仁”的極至(《論語·雍也》)。這說明行仁是以內省、內圣為起點的,實踐仁的品德。同樣,孟子也以行“恕”為求仁之方。“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盡心上》)前句是說一種內省的快樂,體現出倫理自覺的意識;后句是說其實踐的方式,涉及到他人與社會。可見,孔孟行仁方式都有一個從“反求諸己”的倫理自覺到推己及人的倫理實踐的過程。
孔孟仁愛觀相通之處的第三個方面表現在兩者論述仁愛與孝悌禮義的關系上。孔子之仁以“孝”為本。“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孟子則把“事親”當作“仁之實”,“親親,仁也。”(《孟子·盡心上》)“仁之實,事親是也。”(《孟子·離婁上》)他們都十分關注孝親的原則。孔子還把“禮”作為實踐規范,“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論語·顏淵》)而孟子之仁與義相聯系,“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孟子·告子上》)實質上仁的觀念中就有義的內涵。孟子之仁也包含“禮”,“不仁、不智,無禮、無義,人役也。……如恥之,莫如為仁。”(《孟子·公孫丑上》)可見,孟子之仁包括了仁、義、禮、智等多方面,即是“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孟子·盡心下》)孟子之仁成了人道,涵蓋人類道德的全部。于是,孔子之仁與孟子之仁就整合起來。
三、孔孟仁愛觀的相異之處
孔孟的仁愛觀還存在著一定的差異。
首先,從孔孟仁愛思想中的義利關系看,他們對于兩者的關系有不同的見解。總體上說,儒家主張重義輕利,先義后利。然而孔子并非反對“利”,他也提倡正當的個人利益。“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論語·述而》)意思是說,財富如果可以求得的話,就是做個市場的守門卒也愿意。他對于那些有功于國家、人民的人,即使他本身有缺點,但也許之以仁。如孔子對管仲在禮儀上的僭越行為極為不滿,但管仲能“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論語·憲問》),孔子仍評價他為“仁”。孟子對于義利關系的看法要狹隘得多。孟子反對講利,“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孟子·梁惠王上》)就是反對那些給國家與人民帶來征戰的功利。他認為,為仁必須首先利人,但利人的并非完全都是仁。如孟子認為管仲雖助桓公建立霸業,雖是“利人”,卻是假借利人以謀求個人私利。正所謂“五霸,假之也”(《孟子·盡心上》)。孟子將“利”局限于私利的范疇。可見,在孔子那里,見利思義,利不違仁,利為中性詞,利和仁的范圍較泛;而到了孟子這里,則重義輕利,利為貶義詞,利和仁的范圍要小一些。
其次,孔孟仁愛觀發展的階段不同。西周時期,仁的觀念即已存在,但直到孔子時才把“仁”納入倫理道德規范中,使仁愛觀念真正成為一種理論化的思想體系。但孔子時代的仁愛觀畢竟是百家之說的一種,到了戰國時代,經過孟子的大力弘揚,使儒家學說成為戰國時代的“顯學”,因而他們的仁愛觀也相應發展到不同的水平。孟子繼承了孔子“仁”的學說和“德治”主張,并在政治上發展為仁政學說。這樣,孟子的政治思想和倫理思想就結合起來。可見,孔子的仁愛思想主要還是作為一種倫理思想體系而存在,但孟子的仁愛觀卻發展上升為一種仁政學說,內化為一種政治思想。
最后,從孔孟仁愛思想的本質上看,雖然都注重孝親的原則,但他們強調的重心卻不同。“君子篤于親,則民興于仁。”(《論語·泰伯》)孔子的仁愛思想雖以“篤親”始,但卻以“泛愛眾”、“濟天下”為歸宿點和重心。“泛愛眾,而親仁。”(《論語·學而》)“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論語·顏淵》),在某種程度上具備了朦朧的博愛意識,彰顯出寬厚偉大的人文品格。孟子則不然,“親親,仁也。”(《孟子·告子下》)“仁之實,事親是也。”(《孟子·離婁上》)其仁愛思想構劃成以“親親”為中心,不斷向外輻射蔓延的同心圓,離中心越近,仁愛程度越高;離中心越遠,則仁愛程度越低。構建起“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下》),由己及人,由內而外,“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的一個“愛有等差”的仁愛觀。孟子的仁愛觀體現了較為強烈的宗法色彩,也是人類性情的真實流露。
孔孟仁愛觀既有相通的地方,又存在著一定的差異。我們不可將儒家的仁愛觀籠統地稱作“等差之愛”。厘清孔孟仁愛觀的異同之處,有助于我們更加深刻地理解和掌握儒家思想的要旨,同時,對于研究儒家的倫理思想和政治哲學都有著重大的意義。
(作者單位:山東省濟南市山東大學宗教、科學與社會問題研究所,2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