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自然的元素,也是生命的依托。人類對于水的需要,就如同一切生物體對陽光與空氣的需要一樣,是必不可少的。作為一種歷史現象和社會現象的文化,是在人類的基本生存條件有了保障之后,才在社會實踐中逐漸產生出來的。可以說,中華早期文化的產生和發展實際上得益于綿延千里滔滔不絕的黃河與長江水。
黃河與長江都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中華民族祖先的生活乃至古老的中華文化歷史從一開始便與這兩條江河結成了一種不解之緣。在近兩百萬年的漫長歷史中,中華民族的祖先一直在黃河中下游流域過著采集、漁獵的生活。“緣水而居,不耕不稼”,就形象地展示了處于蒙昧階段的華夏先民在選擇居住場所的景象。黃河以其博大的胸懷和豐富的資源慷慨給予了華夏祖先維持生存所需的基本物質條件,使得中華民族至少在一萬年以前就結束了自己的蒙昧時代。中國文明是一種農耕形態的文明。華夏先民在結束蒙昧時代后的早期社會活動,是以農耕為主的基本生存生產。現代考古發現證明,早在七千多年以前,中華民族就已經有了相當發達的農牧業。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沖積平原肥沃而疏松的土地,便于引水灌溉的有利條件,以及溫暖濕潤的氣候等優越的地理環境,使得華夏先民們在銅石并用或青銅時代,就已經獲得了較多的剩余產品,開始邁上文明時代的旅途。
在中華社會、文化的發展進程中,水是一個永恒的主題。以江河湖海等多種自然形式存在于中華大地的水,為中華社會、文化的發展提供了環境保證,為華夏先民的生存與生產帶來了眾多的有利之處,但江河湖海定期或無常的泛濫,也使華夏先民飽嘗了水患之苦。當農耕生產的形勢得到穩定和發展之后,隨著生存發展帶來的物質條件的高要求,華夏先民就不再滿足于完成生存所必需的基本生產了。滔天洪水留下的驚心動魄的記憶,激發出了中華民族最初的意識覺醒,終于勇敢而堅定地邁出了向大自然挑戰的第一步。他們轉而以主觀能動的方式進一步認識水,從而求得社會的進步與文化的發展。流傳至今家喻戶曉的“鯀禹治水”的故事,就是中華古代文化依托人與水的密切關系而產生、發展的極好例證。鯀竊息壤為民除害,觸犯了天帝的權威,以致犧牲了性命。但他仍不屈服,又生出禹來繼承自己的遺志,終于消除了水患。正是向自然挑戰艱難而又必然的第一步的邁出,使華夏先民擺脫了對環境的單純依賴;也正是這智慧和果敢的第一步,揭開了中華古代文化發展史的新序幕。
水在中國人心中的地位一直都是極高的。中華古代的文化命題差不多就是從“水”開始的。譬如說,中國國家和法律的起源就與水有著至為緊密的關系。“法”字是由“水”“廌”“去”三部分構成,許慎《說文解字》十部上“廌”部說:“灋,刑也。平之如水,從水。廌所以觸不直者去之,從廌、去。”“水”旁在“法”中的意義是“平之如水”的象征。考古學家蘇秉琦指出:中國文明起源和國家起源,“從文獻與考古結合考察,洪水與治水傳說是至關重要的”,“所以,中原地區的文明起源要從洪水到治水談起”。前面提到的鯀禹治水的故事,技術層面上是肯定禹“導流”的思路,精神層而上是推祟鯀的反抗精神和禹“三過家門而不入”的高風亮節,更深一層的含義,則是表述中華民族在治水過程中已經開始形成本民族的宇宙觀,那就是“以柔克剛”、“順勢而為”的思想和性情。最顯豁的例子,有《左傳》子產諫君的話:“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有唐太宗李世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說,都是以水勢來喻民情的。
在中國,水作為人的對象物,浸透著古今哲人們博大精深的人文精神。中華民族在不斷發展和自我進化的同時,也通過多彩的文化內容表達了對水的認識和理解。先秦渚子以水論事、以水喻理、以水明志的精辟論見,堪稱華夏文化的思想寶藏。老于是把水放在哲學層面上來看的:“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老子認為世上具有最高道德境界的是水,甘處最卑地位的也是水。正是從這種認識出發,他作出具有軍事學意義的論斷:“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管子則從人文角度打通了人與自然的關系,他從水的特征上看出了人的品行,并進一步看出了為政的奧妙:“大水淖弱以清,而好酒人之惡,仁也;視之黑而白,精也;量之不可使概,至滿而止,正也;唯無不流,至平而止,義也;人皆赴高,己獨赴下,卑也。”告子在論及“性無善無不善”時,曾巧妙地以水作喻:“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于善不善也,猶水之五分于東西也”。孔子一生與水結下了不解之緣,“見大水必觀焉”,其博大精深的文化思想中蘊涵著豐富的水文化因子。孔子有句名言:“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水為何被孔子這樣的智者所樂呢?靳懷熔在《孔子與水》中認為:“孔子的‘樂水’,絕不僅僅是陶醉、流連于水的自然之趣,他主要是通過對水的深入觀察和體驗,從中領略人生的真諦。也就是說,孔子對水的感悟和思考,在很大程度上是以構建儒家倫理道德思想的大廈為切入點的。”“孔子通過對水的觀察、體驗和思考,或從社會歷史的層面,或從哲學思辨的角度,或從立身教化的觀念出發,闡發了自己對水的深刻理解和認識,進而以此業把握、認識人生、社會和自然世界的規律。”“望著滾滾東流的河水,孔子曾發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感嘆。這是孔子對消逝的時間、人事與萬物,有如流水般永遠留不住而引發的哲思,它既有因時光流逝、功業未成而導致的深沉感嘆,又具有對時間、永恒、變化等物質運動的抽象哲學問題的沉思帶來的哲學感悟。”
水對于中國文學的啟迪是巨大的。一部中國文學史,有著濕漉漉的水意,充滿了對水的柔性,水的靈性,水的奔放浩瀚的描寫、吟哦與歌詠。人類的心理、情緒、意志以及個性、氣質、人格,人對客觀世界的感知、認同乃至意識與哲理的升華,甚而包括人生所特有的喜怒哀樂、生死歌哭,都被以水為載體而表達得淋漓盡致。中華民族的詩歌是從水邊開始的。《詩經》是我閑最早的詩歌總集,這部主要取材于民間風情的詩歌集,向我們展示了中國古典而優美的農耕文化依水而生,伴水而在,隨水而長的發展史。《詩經》中的優秀詩篇,無論是歌詠愛情,還是描寫現實,或者是感懷思鄉,都明顯地表現山寓情于水、以水傳情的文化取向,遂使“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兼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樣的優美詩句成為千古絕唱。給后人留下最悲愴的水畔文學的是屈原。這位中國文學史上第一個以生命為詩的偉大詩人的產生,其實也是和水密切相關的。是水的靈性觸發了屈原汪洋奇詭的天才創造力,從而使仙給中華古代文學留下了那輝煌絢麗的詩篇。至于其后的漢代樂府、魏晉詩歌、唐詩宋詞,以至明清小說,也無不在描情寫意上,因水得勢,借水言志,以水傳情,假水取韻。
自然賦予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水是重要的組成部分。在擺脫蒙昧尋求真理與科學時,中華民族從來就未曾留遠離水的影響。無論是古代社會生產力的發展,還是古代文化成就的生成與輝煌,都產生于中華民族對于自然,尤其是對于水的認識理解和利用中。水啟迪了中華民族的智慧,直接影響了中國文化的產生,同時也成為中華兒女情感心緒的寄托物。隨著中華歷史的不斷湞進,中華文明的不斷發展,水必將在中華文化的進程中演繹出更加豐姿多彩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