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評論家,《小說評論》主編):夏堅德的文字是真情真性的文字,決無時下許多女性散文的裝腔作勢,扭捏作態,將一個鮮活的女性生命,連同私人感情,坦蕩而赤裸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夏堅德承繼著中國傳統散文的傳統,不僅寫了親人、朋友,以及她與他們之間所發生的有趣的事,而且還不忘時時開掘出其中生活和做人的哲理。盡管給人的印象是她為人處事很感性,也不是思想家型的作家,但一些哲理格言、鐫語還在那些生動的故事中不時冒出,有時甚至給人以思想火花四濺的印象。
她的文字很有趣,很有可讀性,常常讓人笑出聲來。王小波曾經說,小說有三要素:一是一個好故事,二是要有智慧,三要有趣。夏堅德是兼而有之。她寫得不算多,有真實的事,也有虛構的事,但都讓人感到這是真實的,甚至是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顯示出她敘述的智慧。
同樣從生活中摸爬滾打過來,有的人對人是越來越沒有信心,叫做“我不相信”,如夏堅德者,卻對人越來越有信心,內心充滿了愛。從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她是一個愛人并隨時準備接受愛的人,她的內心充滿陽光,既重視親情,又熱愛朋友,朋友也熱愛她。
從魯迅文學院高級班回來這幾年,夏堅德又寫了二十多篇文章,躍升到了一個新層次。我不知道這種躍有沒有丟失自己,但我希望她進步歸進步,飛躍歸飛躍,但不希望高級的文學教育使她丟失了自己。
李浩(西北大學文學院院長,博士生導師):走近夏堅德,是通過她的《鶴望蘭》、《隨水天涯》等作品集。就文而言,我感受到的最突出的印象有如下三端。
首先,文字的清淺清爽。夏堅德的文字,不管是散文還是小說,既無一般女性作家的扭捏態、脂粉氣,又無學者型作家的故作堅深,也沒有時尚的新銳作家筆下的各種噱頭、各種新話語、新技巧。她總是平直寫出,娓娓遭來。一般說來,對于一個中年女性,如果不化妝而敢于出入各種社交場合,那是需要絕大的勇氣和自信的。夏堅德的文字與此類似。平凹先生所說的生氣和野氣,如果從這個意義上講,就比較好理解了。
其次,趣味的典雅精致。如果夏堅德從文字到品位都只有清淺清爽,那么她與鄉下大嫂當著眾人,袒露出乳房奶孩子就無差別了,大膽固然大膽,但減卻了無數趣味。我倒覺得夏堅德是清爽其表,典雅其中。她紅色貴族的家世背景,她知識女性的雅人深致,她在當下這個物欲世界中對精神、感情的過分依賴,她對服飾、化妝、音樂、飲食的特殊趣味,都可以把她與一般女性作家區分開來。
再次,結構模式的發乎情、止乎禮義。夏堅德作品集中暈有特點的幾篇作品,如《鶴望蘭》中裴思之于林天峰,《相遇如風》中鐘大海之于白絲,雖然兩篇作品中兩組男女主人公的感情態度互相置換過,即《鶴望蘭》中主動者是男主人公林天峰,《相遇如風》中主動者是女主人公白絲,但仍然是一種相似結構。但我不愿將此結構模式簡單化為雷同。我認為這可能體現了夏堅德儒家倫理學的審美觀,即發乎情止乎禮義。
她作品中寫到了葷話黃段子,表現出了如火激情和浪漫遭遇,可以看出,作者對這些也是肯定的。但每到高潮戲時,作者卻又戛然而止。最后,把友情發展為愛情,又把愛情節制為友情,一場風花雪月就這樣被作者中性化了,一爐激情的火焰就這樣被澆滅了。我們可以贊揚這是一種中和之美,這是對時下身體實驗寫作的一種矯枉過正,是夏堅德的獨特之處。但這種節制是否也是對自然人性的一種扭曲和阻遏?學者們可以見仁見智,我只是提出問題。
李宗奇(作家):沾過鄉下泥土的人都知道,一年四季,“三夏”最忙。
今天能參加夏堅德女士的散文研討會,是禿子沾了月亮的光,既聆聽了老師們的傳經說道,又呼吸了夏堅德文風的新鮮。聽說,還有一餐不掏錢的飯,何樂而不為呢?
我認識夏堅德挺早,但一直不知遭她的名字。第一次見到A夏,記得是1990年秋,我和夏的女婿娃李西安由北京返回,手里提著夏的風衣,在出機場口,她說了什么,我說了什么,全被淹沒在她那誘人的微笑中。第二次見到B夏,是在2001年夏太白書畫院展上,她朝我啞然一笑,笑中包含了成熟。第三次見到C夏,是前不久的一次火鍋宴上,發福后的她,笑里洋溢著太多。這一次,我才知道了她的名字,心里直犯嘀咕,女的咋叫了個男人名,但沒敢說。
看了夏堅德的集子《隨水天涯》,感觸頗多。封面上的照片,顛色有點像解放前的,看樣子又在籌思著下一步寫什么好。要說對她散文的看法,我有三點感受:
一是刮著夏日的風。堅德女士可以說是從小賣蒸饃,啥子都經過,她當過農民,工人,記者,編輯,秘書,會計,編導,官員,干啥恢啥,做啥啥響。憑什么,憑著一股夏日的風。這樣的風,覺似微微,穿透力極強,直烤得麥子焦黃,花草打焉,就連很扛硬的人兒,也被烤得心急火燎。18歲入黨的她,在8歲的那個春節夜晚早已思想入黨了。小號子從“死不甘心隊手”成為西安市“猛豹少年足球隊隊手”,這里邊有著國力隊隊長早熟的影子。“隨水天涯”中方沁給玻璃的一封信,話語火熱的燙手。信中這么說:有一種顏色,不像黃色那么迫不及待又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不像紫色那么老氣橫秋卻深沉中透著腐朽;它是一種狀態,蓬勃著燃燒著綻放著一種狀態,它名字叫紅色。進你一件友裳,讓它伴你進入狀態!
二是透著堅韌的澀。澀的表現方式是多樣的。女性愛吃話梅,是喜歡話梅中的澀,這種澀的外在是酸中帶甜。老書畫家常用枯筆,枯就是墨中的澀,這種澀動兒,能夠準確的表達書畫家內心世界的滄桑和悲涼。自然界不能一馬平川,山的峻險,河的濁浪,樹的畸形,木的干枯,就是自然界的澀,它活生生地勾畫出大干的惆悵。她文字中的澀,是她名字中“堅”的破譯。例如求平凹寫序,她說:“你要拒絕,我就發誓數年里一定超過你!”“你認為我的文章會辱沒你的序嗎?”世紀嬰兒《足球,是我們的希望》中這樣喊著:“生死不屈的性格,堅忍不拔才有希望。殺出血路,西北狼啊!”
三是渲著德厚的情。孟姜女沒有什么特異功能,卻能哭倒萬里長城,是“情”的力量。任長霞在世風日下的當今,能在百姓的心目中樹起一面串碑,靠的是愛民之“情”。夏堅德能降服冷面俊生李西安,仍然脫不了“情”??梢娗橹畟ゴ?,情之光榮。可情啊,你別高興得大早了,我不是在表揚你,你“情”來“情”去的。其實,我是在肯定你背后站著的那個“德”,它厚道的從不漏半點聲色。凡看過她寫的《永不放飛》、《有情人》、《鶴望蘭》、《丈夫名字叫西安》、《相遇如風》、《隨水天涯》等文章的人,我估計大多已患上了骨質疏松癥。
在結束我的發言之前,奉勸A夏、B夏和C夏堅德同志,別拾翻得太歡,抽點空閑,找點時間,牽著知音,外邊轉轉,免得自己減著肥,卻不讓別人填飽肚子。
王劍冰(《散文選刊》主編):一拿到書我就犯奇,怎么陜西的作家一寫就成名?怎么那么多有成就的作家都出在陜西?敢是陜西這塊獨有特質的土地的原由,你在這塊地上不得不生長,不得不茁壯。這塊土生養人,養出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也養出賈平凹、陳忠實、路遙?,F在知道它還養出了夏堅德。陜西是大一統中國的發樣地,是薪中國前夜的發光地。是讓人仰慕、讓人拜服的地方。那么在這樣的土地上,任何一個領域出現任何一個人物都不足為奇。
實說,我是被夏堅德的力量打動了,她的力量源于她的氣質,源于她閃亮無比的內心世界,也源于她作品中釋放出的那種透徹、堅直、柔韌和坦實。這是女性作家作品中少見的。她說過“我很喜歡人,很喜歡干那些沒干過的事?!毕膱缘碌淖髌房偸亲屛覀兣d致盎然,忍俊不禁。讓我們想結識這個夏堅德,這個充滿著靈性與硬性的女子。從夏堅德的作品中我們還能夠隱約地感覺到賈平凹、陳忠實的影子,那種敘事的自然性以及話語中的卑智和幽默。
尤為讓人感嘆的,是坦露于文章中的”情”字,那種親情、友情里的真情。她敢愛敢情,毫無遮掩。她的富有浪漫主義的經歷、理想主義的追求,使她的作品變得熱烈如火,不斷地引燃讀者閱讀的欲望。她對心理、形象的描寫都十分細膩,這種細膩使她的文宇有了亮眼的質感。
夏堅德不會怎么去研究散文的作法,她的散文無拘束,不拘泥,既有小說之情節又有詩人之性情、哲人之思想。所以我們讀《隨水天涯》可以當小說來讀,也可以當散文來看。這樣的作家往往會有大發展,能夠既要槍又弄棒。既能如陳忠實所比的排云而上的“晴空一鶴”,又可像賈平凹所題的“夏日里的一扇”揮灑蔭涼。
《鶴望蘭》好,她“看上去是那么平淡、那么無奇,其實又是那么吉樣、那么豐富、那么快樂、那么自由、又那么幸福。”
楊樂生(評論家、西北大學文學院教授):夏堅德的散文給人是一種強烈的生命感覺、生活真相撲面而來的力量。我弄不清這是她率真的習性和感覺所使然,還是她無意識的、非慘淡經營就寫出了這樣的一些個文字?就我看到的她的兩本書而言,恐怕還是跟著感覺走的原因多一些。其實我是想說,夏堅德把散文這樣寫長處是顯而易見的,不足和缺陷也是繞不過明眼人的。
夏堅德沒有受職業寫東西的人概念化、冬烘氣、酸腐味兒等固疾的毒化,似乎她也沒有作知名散文家的野心,所以筆下就少了各種理論框子的限制,多了生命元氣的噴發;少了文字堆砌成的虛情假意,多了一些生活歷練中自家的所感所悟;少了以文字為生的人的冗長、晦澀甚至是云山霧罩的不知所云,而多了一點不加修飾、甚至是沒來得及仔細思考就合盤托出的快官快語。凡此種種,無疑是夏堅德的散文叫人讀下去的底線和保障。
除了醒目的優長外,我感覺到她寫東西隨意性太強。盡管健康樸厚的感覺是必不可少的,盡管充沛的生命激情是值得贊賞甚至是使人羨慕的,盡管生活中的任何人和事無不可以作為散文的表現內容,但生命氣象不可以替代審美的要求,藝術本身就有好多制約,美文有其內在的也可能是苛刻的限制。生命歷程不可以取代審美體驗,即走向審美才是散文的終極目的,不論你的出發點是怎樣的。
李國平(評論家、《小說評論》副主編):文如其人。這句話用在夏堅德身上再合適不過。夏堅德給人突出的印象是她的巾幗氣,當她下筆為文的時候,你又會在開合自如中讀出細膩的質地。如果說有多種看待世界的心靈和眼睛的話,夏堅德屬于微笑著看生活的那一類人。她擁有樂觀、達觀、積極、健康、美好的看生活的心靈和眼睛。但是,這只是夏堅德這幅肖像的一個面,你還可以在她的作品中猜測到她,看到她心靈深處的另一面,這就是她的期待,她的感傷、她的惆悵,雖然是淡淡的,藏著的,這又和她的敞亮、樂觀構成了統一。
夏堅德的寫作,有著自己濃重的影子,更有著自己心靈的印記,精神的感悟,她的文筆、自然、幽默、暢亮,給人突出的印象是她在尋找生活的詩意,有一種天然去雕飾的美,這種自然的抒寫, 當然是因為沒有受到許多專業寫作者或“經營”或做作的影響,更是出自于一種輕松、愉悅、積極的心性。真正的散文是充滿詩意的,就像蘋果飽含果汁一樣。用巴烏斯托夫斯基的話來說夏堅德的寫作,也許是合適的。
這一天的下午和第二天中午,我讀完了夏堅德的這部書稿。應該說,這是我讀得很愉快的一本書稿,它不是用明白的語言說通了一個故事的那種,也不是扭捏作態或故作高深的那種,它似乎沒有章法和技巧,樸茂平實,充滿了,“生”氣和野氣。人物,語言,故事都極鮮活。讀慣了一些艱澀隱晦的文字,也看多了那些太熟的文章,夏堅德的書稿引導人去的不是公園,是草原上的某一個斜坡,山間的溪水邊,你不必緊張,可以隨形適意,大聲說笑,有會心的喜悅。倒想:此人對語言有天生的感覺,率真得有三毛的味道,只可惜寫得太少,寫的題材面不夠開闊。
古人講,文章千古事,其實并不如此,或許這也僅僅是一小撮人的責任,而我們蕓蕓眾生所以要寫文章,是因為我們喜歡寫,又有東西可寫,寫出來為了愉悅別人也更是為了愉悅自己。往往越是沒有想到流傳千古地寫去,無忌諱,無功利,還有可能有一兩篇文章真的時過境遷了還有人看。夏堅德的好處是她無意當偉人,甚或當職業作家,她的文章才真情流露,清新可愛,她也從此不累。
張艷茜(作家、《延河》副主編):夏堅德的寫作讓我聯想起時下文學期刊界正在討論的一個話題——“好看小說”。我以為好看小說是尊重故事的,是以一個可讀性強的故事作為內臟,以作家獨特的經驗和體驗打造身軀,清潔有質感的語言則是豐滿羽翼的關鍵,這樣的小說健康、生動具有帶動讀者一同飛翔的力量。
讀夏堅德的作品,我無法在散文抑或小說文體上快速做出判斷,她的很多篇作品既有小說的元素,又有散文的現場感,她將兩者糅合在一起,以一種似是而非的方式表現出來。這樣的表現方式,是夏堅德的獨創,夏堅德以自己的智慧、經歷、感悟和真情,隨心所欲地實踐著這種寫作。就像夏堅德自己說:“我的散文以一些人來看是不能算做文學,但我認為它是文學、是人學,是一個女人思想感情細膩而豐富、真實而美好的記憶”。
夏堅德是聰明的,她的隨心所欲的寫作就像美麗女神維納斯腰間的裙子吊掛得適度,恰到好處,既能撥弄到人心最柔軟的部位,又不放任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