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展覽

關于戰爭的詩句（外三首）

嚴力

親愛的維納斯啊

人類肯定是在戰亂時期

不得不掙脫你的擁抱

你留在人類肩上的兩條斷臂

卻一直不能被和平接上

沒見過空中一只麻雀打斷另一只麻雀的翅膀

不等于

一架飛機打下另一架就不是動物的行為

關于和平每次世界性的集會上

鷹和麻雀都說要用自己的蛋孵出鴿子

我希望所有的鳥都變成黃絲帶

系在國家的樹上

不管是侵略還是援助

回家才是最響亮的沖鋒號

如果外界的一切金屬都生了銹

這個世界

依然有上帝在我們心里造槍造炮

作為討論糾紛的世界語

目前的人類狀況

只有炸彈不需要翻譯

更多的恐怖主義是為了報仇

更多的報仇是為了快感

更多的快感是為了

喂飽人類體內那一群

沒有文化知識的動物

說到寵物

我希望再過幾個世紀

所有的轟炸機只能養在籠子里

呼喊發財的鞭炮

成千上萬的鞭炮在呼喊發財

像人一樣聲嘶力竭

沒辦法

生活就是如此具體

需要活力需要競爭力

需要暴力

被欲望點著了

就再也沒有了平靜

被欲望點著了

就要敞開全身的火氣

就要證明轟轟烈烈的動靜

不同價格的鞭炮不同的性格

禮花與二踢腳

掛鞭與悶雷炮

被欲望點著了

就只能擠盡血肉

成為滿地繁華的碎屑

與秋天一起進場

歲月進入２００４的秋色里

我頭上也有落葉飄下

我仔細地分辨靈感踩在上面的聲音

清脆但又常被腦袋里嘈雜的現實隔開幾行

但這正是它有了節奏的質量

我享受為歲月跳躍的快感

寒冷不是一個糟糕的詞

當濃重的秋色把我和大自然一起包裝起來

一定與其宏觀的審美有關

當秋色逐漸消失

不管它離我取暖的需求是否很遠

我享受用詩的體魄去接近一件大衣的快感

與秋天一起進場

它和我的行為逐漸一致

我們都在及時地把明年播進土中

不管將來會不會發芽

我們及時地享受盡情揮灑時間肥料的快感

發現之歌

有一些另類的理想

逐漸演變成鞭子

要把馴服過的獅子再馴回到當初

讓它們與整個森林一起

重溫自然淘汰的生存

并與野草一起撰寫無序的蔓延

無序就是自生自滅

無序就是捕獵或逃跑的腿腳必須矯健

無序是導致上帝被發現在天上的原因

但是

當代是有序的科技叢林

越有序就越會享受

享受是成功器官的專用詞

也許將來的某一天

這些吞噬石油的工業物種

也會因逐漸滅絕而住進動物園

所以

人類為了消費自己的發明

已經騰出了更多的不眠之夜

滿足欲望的方式真叫五花八門

但對我來說

就是這五朵花與八扇門的相遇

導致我發現了詩歌還在地球上

徘徊的原因

非法分子（外一首）

楊邪

非法分子是來自郊外的兩條狗

一條是黃狗

另外一條，也是黃狗

它們相約闖入市區

在這條市區邊緣的繁華的大街

互相追逐，互相親昵

而后互相用力把它們的愛

在眾目睽睽之下，赤裸裸呈現

它們的愛是那樣激烈

那樣的持久，難分難解

而且是在白天，是在白天的大街

所以不久即蔚為壯觀

這場刻骨銘心的愛的終止

是因為它惹出了一起小小的交通阻塞

并且，它們這樣站在街心

不免也大大有礙市容聞訊趕來的兩名面無表情的巡警

在強硬的驅趕無效之后

動用了他們腰間的警棍

然后把一陣抽搐昏死過去但卻

依舊難分難解的它們拋上車，一起拉走

這場鬧劇后來留下了半截

臭氣四溢的大糞，撂在了街心

還有那個胖嘟嘟巡警的一句咕噥——

肉包子

我是個不厭三餐吃肉的男人

哪怕偶爾上街吃早餐

我也吃肉包子

可有一天在永和豆漿店

我吃肉包子的時候

老婆給我講了一個肉包子的故事

她說上中學那會兒

有一次她的飯盒被誰弄翻了

她只好咬咬牙去校門口

花兩毛五錢買了一個肉包子

（那是普遍富裕了的２０世紀９０年代初

然而她家仍舊窮得叮當響

她還在穿屁股打補丁的褲子

她每星期的伙食費加生活費只有兩塊錢）

她終于買回來一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

（要知道她的同學們是經常吃肉包子而

她總是一邊咽口水一邊

對大家說自己從來不愛吃肉包子的呀）

但是你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尾嗎

老婆問

我呵呵笑了

我說這肉包子里一定沒有肉

而老婆說你錯了

既然是肉包子

那里面當然有肉的了

只是除了一丁點兒的肉

你絕對猜不著

這肉包子里還有一個

很臭很臟的煙蒂

老婆的故事說完了

不過她還有一個結尾

她說她后來

還是吃了這個肉包子

因為她很餓

因為這個肉包子它是她在整個中學時代

吃到過的惟一的一個

肉包子

那天在永和豆漿店

在眾目睽睽之下

老婆流下了兩行中學時代的淚水

滴進了桌子上的那碗豆漿

而我手中咬了一口的肉包子

接住了自己左眼眶里掉下的一顆淚

把肉包子轉移到右手

又接住了自己右眼眶里掉下的一顆淚

關于肉包子的故事

我要說的是它還有一個結尾

那就是自從聽了這個

肉包子的故事

之后我再也不吃肉包子

之后我改吃了饅頭

芝諾的哲學（外一首）

張曙光

我想他仍然活在世界的

某個角落。在風中拾起從

威廉·退爾兒子頭上滾落的蘋果，

因為那顆子彈永遠無法擊中它。

而他也永遠走不到生命的終點。

他注定獨身，一個人住在

一所永不倒塌的房子里面，

因為丘比特鋒利的箭

永遠射不到他的心臟。

“我恐懼我會永遠活著。”

博爾赫斯這樣說，并非出于

對生活的厭倦，而是領悟了

芝諾的哲學。我想他仍然活在

世界的某個角落，我是說

博爾赫斯，也許他正在和芝諾

進行著一場永不完結的爭吵。

我聽著的《梁祝》，這場悲劇

仍會在時間中持續，而這首關于

芝諾的詩，仿佛出于命運的安排

也注定了永遠不會結尾。

紙房子

這不是我的錯，甚至

也不是你的。我走進去

只是看見門還開著

而你也不曾拒絕——

這不是理想的住所，卻正好

可以展開我們的話題，

一路我們聊了很多，但被雨水淋濕……

事實上，它只是被畫在紙上

用淡淡的顏料，加上

好奇，和一點點幻想——

當白色的石板路把我們的

視線引向灰綠色灌木叢，

荒草像被遺忘了的細節作為對虛無的回報。

“這是個好故事，有趣

但并不真實。”真實是什么？

它只是一個詞，確切說

是一個比喻，相對于

虛假，而不是幻想？

那么抓住它，就像抓住了

地鐵車廂中的拉環

在列車啟動和加速時

保持著你身體的平穩？

而日子，像一個個空曠的

站臺，從我們的身邊

飛快地掠過，被拋入在

黑暗的空虛中。沒有人

告訴你在哪里下車，或

什么人在等你。而你

仍然注視著窗外，仿佛

被我們的爭論困擾，天色

突然暗了下來，一只鳥

在夜晚叫著，杉樹的枝條

捕捉著云朵和細碎的濤聲。

你靜默的側影，似乎

是在提醒著我，這一切

只是發生在夢里，

或只是一張照片，很久以前

拍下，被一只漫不經心的手

放在一本關于時間的書中

冬天的畫

存文學

天空像灰色的簾子垂掛在窗前

林子里沒有了小鳥的聲音

我聽到它們的歌是一點點收縮的

嗓子、脖子、胸腔、最后捂到了肚子里

只待這沉沉的簾子卷起

所有的歌才會破膛而出

深秋了（外二首）

柯健君

深秋了

涼風已覆蓋三江口一帶

視線里，羊群翻過最遠的坡

拉車的老漢，加了件短衫

把糞料往農田里撒

放學的孫子蹲在田邊看

像緩緩的落日

蹲在山頂。金黃的光

煙囪里冒出深秋的蒼涼

傍晚的薄暮還在為三江口擦拭著疲乏

光亮遠去了，黑暗來臨

我猜想世界在地平線徘徊

村莊在四季里輪回

是什么讓秋這么深

讓我們的愛和恨這么深

可是一晃

什么都過了

荒島

當世界成為一座荒島

荒島上

只有兩個相愛的人

那么，親愛的

我們摘掉最后一片葉子

相互裸露身軀，坦誠心靈

可是要保留羞澀

這難得的純潔和天性

我們淋著下雨的浪漫

起風，攜起手

沙石的飛濺是苦澀的幸福

晴朗的藍天下

我們像兩朵云的影子愛著

辦一場簡單的婚禮

祝賀的是花和草，陽光，水流，大海里的魚

熱烈的濤聲讓我們笑著醉去

薄霧編織成婚紗

長青藤繞成一枚碧綠的戒指

嵌著昨夜的第一滴露珠

然后，要有個孩子

我們老了

不葬在荒島上

要睡在海里

要飄洋過海去看看

這世上有沒有

另一座荒島

夏夜

傍晚在村后拐了一個彎

曠野上，已是夏夜

風悶聲不響

吹著余熱

沿田埂踩響蛙聲一片

摸田晚歸的農人

可以把成片成片的蛙聲趕進水渠

流往夜色深處——

當夜深得不能再深

閃爍的是夏夜里的螢火蟲

微弱的光，緩緩移動

不會驚醒野草的短夢

在大地上亮著——

小小的螢火蟲，不把深深的夜當一回事

我的童年

就這么一閃一滅

皮書包（外二首）

昆山

我在上小學時，背過—個皮書包

它是棕黑色的，質地又硬又重

原因是那時的鞣皮工藝不行

我背著皮書包上學，每天從我家

過節孝巷，到雙塔寺；每天

書包里裝著我的文具盒，語文、算術書

和一摞作業本，隨著年級升高

它一天比—天沉重；那書包的背帶

勒得我肌肉酸痛，我把它

從左肩、換到右肩，不斷倒來換去

有—天，兩個嘲笑我爸爸是壞人的同學

跟我吵起來，他們先朝我頭上

吐口水，吐了好幾次，弄得我生了癬

他們又叫我瘌痢頭、掉毛狗。我

一氣不過，就跟媽媽說，我媽

因爸爸被關在監獄里，對此

只好忍氣吞聲；只是帶我到正義路

一個小藥店里，買了癬藥水，給我涂擦

那時，媽媽用棉簽，把藥涂在我的癩頭上

我感到那里像著了火，像有一盞燈

突然在那里，放出了夜間的惟一一點光

但那兩個同學，依然不饒我

又堵在放學路上，罵我壞種和狗啃頭

我路過的是條小巷，他們一排手，我就讓不開

于是我想從他們胳肢窩底下鉆過去

但是不能，他們不讓，我低頭時

他們又呸呸呸朝我頭上吐口水

并取下領巾來，扇我的耳光

我一氣之下，就把皮書包從脖子上

摘下來，朝他們劈頭蓋臉的摔

一下、兩下，我像拉著一只前撲的

狼犬，直到皮書包的棱角，像牙一樣

撞在那胖子的額頭上，冒出血珠

我和皮書包的經歷到此到了高潮

從此他們再不敢欺我。那個

皮書包，是我奶買給我的，來自

我家小東城腳２１號門口

１９號里那個左手肌肉萎縮的皮匠

舊火車頭

爐火洗煉，車床打磨，工匠安裝

鐵，變成了大鳥，它飛翔、飛翔

在陽光的大廳，在雨的織物，在夜的棉被

天神似的，把一個好奇的孩子

帶進了蔚藍的行程，和野花和云

和無數鋪天蓋地的候鳥，一起成長

誰追憶它載運了多少煤多少糧食

多少旅客，多少情感，如此震動原野

但不知不覺中，窗上稚嫩的小臉變得老成

人也被新事物蒙住了眼睛，它，已是老火車

后來又剪去雙翼、尾翎，取走了腦子

只剩個車頭，放在荒寂的路邊；原先

它在天地間和風一起賽跑

現在青草長一寸，它不能挪一下

它老了，它像個老人，坐在家門口，曬曬太陽

打打瞌睡，摳摳眼屎；老火車頭

已被忙碌的人，忘得一干二凈，唯有我的影

貼在它身上，用肉體感知肉體，它標本的軀殼

那圓柱形的車身那與鐵軌契合的有楞的車輪

那帶動輪子的鐵桿以及爐膛煙囪

這些凝固的事實，雖變得越更虛幻

卻像個新的藝術品，磁住了我的視線

我打量它，構思它，感受陌生的形式，直到

陽光從樹葉上滑下，流螢

把夜色點燃；這時，一對熾情的

戀人，偷偷爬上了老火車頭，鉆進機房

他們脫光衣服，用激烈的愛

再使老火車頭，發出肉欲的叫喊

蠟燭

我舉著蠟燭走動

我們都像，飄游的含糊的翅膀

可惜這種神秘狀

不能帶到曠野和大風里去

只是房間、曲廊、樓梯上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