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京指標”灰市調查

當種種誘因促使“進京指標”不正常嬗變?yōu)樯唐?，一個旨在倒賣大學畢業(yè)生“進京指標”的半地下灰色市場業(yè)已建立，并開始逐步侵蝕北京各大高校。其網絡之大，效率之高使得真正辦理“進京指標”的政府機構也黯然失色。

5月18日。

下午5：00剛過，人民大學的學生們開始陸續(xù)涌向食堂。陸明(化名)手里捏著一卷報紙，在“水穿石”咖啡廳門前來回徘徊。

差不多10分鐘后，他頓了一頓，終于走了進去。咖啡廳不大，人卻滿滿，其實這并非他理想的隱秘之地。角落里的一個同樣手拿報紙的男人站了起來，朝他招了招手。兩人互通姓名，對方遞上名片：一家人壽保險公司的客戶經理。

那人提出要看一下陸明的學生證，陸明支吾著遲疑了一下，旋即揪起胸前紅襯衫上印著的“人民大學”的字樣說：“師兄，我是學生，沒錯的?！?/p>

陸明，人大2001級本科生，國際政治專業(yè)，轉眼將面臨畢業(yè)。而他今天見的這個人，是一位素未謀面的師兄介紹的，那人稱可以幫他搞到一個“進京指標”……

進京指標，如今已成為陸明眼里解決北京戶口的惟一途徑。到了5月中旬才開始辦這事，在“內行們”看來，已經有些“晚”。

好在，方方面面的市場渠道傳來更為實際的信息，人事局6月中下旬開始審批工作，現在辦還來得及。

而中介們承諾的完成時間僅為15天。

指標灰市的漸變

據一位在高校負責了多年學生分配工作的老師回憶，“進京指標”成為商品，始于1998年。而據本刊調查，上世紀80年代后期，教委逐漸放寬了留京指標政策后，享受“政策保護”的部分國企，就開始有人把當年多余的一些“進京指標”拿出來用于交易。不過，當時并不能形成市場：價格不定，交易雙方主要靠找關系托人情，一切皆是暗箱操作。

這件事到2000年有了一個巨大的轉變。那年，北京市教委有關部門宣布為支持高新技術企業(yè)的用人，放寬5000家高新技術企業(yè)“留京單列調控對象”的“留京指標”限制在北京，現在主管畢業(yè)生留京事項的主要是兩個部門：教委和人事局。一個外地生源的學生想留在北京，必須同時擁有各高校(歸教委管)手中的“留京指標”和接收單位(歸人事局管)的“進京指標”；但現在，“留京指標”實際上已經基本失去約束力，只要學生有需求，學校就可以滿足。

而另一邊，人事部門對用人單位的限制卻沒有足夠放開。雖然北京市人事局也相對應公布了69家高新技術企業(yè)放寬接收“進京指標”的限制，但卻遠不能消化學校方面突然放開的口子。原本“平衡”的政策出現了傾斜。

很快，手中握有“進京指標”的高新技術企業(yè)加入賣家行列，使一度“平穩(wěn)”的供求狀況開始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某業(yè)內人士語)，大規(guī)模市場的形成便基于此，并日趨“正規(guī)”?！氨究粕?萬、碩士生2萬”的叫價也一天天流行起來。至2003年SARS期間，當年高校畢業(yè)生遭遇就業(yè)荒，指標市場達到鼎盛，曾有“本科生8萬、碩士生5萬”的天價。

灰市內的價格規(guī)則

在采訪中，記者從中介那里了解到，指標最初的定價，均取決于這些企業(yè)人力資源部的“頭頭”。“本科生3萬元的定價，是這些人認為是否值得冒險的風險成本?！币晃辉浀母咝录夹g企業(yè)人事總監(jiān)對本刊透露，“買賣所得，大部分上繳單位，一部分部門截留，而作為中介，每介紹一人差不多能賺到2000元?！?/p>

難道沒有相關部門對此進行查處嗎？

“這么多年，其實沒有人真的來查過，”這位前人事總監(jiān)說，“如果一定要追查，我們就說這筆錢是他跳槽的合同違約金”。

當然，這3萬元的定價并非囊括所有專業(yè)，因畢業(yè)生專業(yè)不同，價格上會存在很大差價。北京市引進非北京生源本科畢業(yè)生緊缺的13個專業(yè)里(計算機、機械、建筑、汽車、通信工程、網絡與信息安全、電力系統(tǒng)及其自動化、道路與橋梁工程、臨床醫(yī)學、護理學、人力資源管理、市場營銷、會計專業(yè))，大致適用這個價錢。

體育和藝術類的就非常難辦，因為一般單位很難有需要這類畢業(yè)生的理由，所以價格就貴一些。據本刊調查，藝術類畢業(yè)生起價就是5萬元。

一般情況下，每年4月底、5月初，市場交易量激增。這個時候，企業(yè)人事經理手里掌握的剩余指標已然確定，富余指標便可拿到市場進行交易了。與此同時，在學校里，應屆畢業(yè)生在經歷了數輪求職后，對于職場和指標逐漸有了確切認識，也開始“購買戶口”了。

據本刊調查，每年3月，各用人企業(yè)向人事局申報指標之初，價錢一般還停留在“本科2.5萬、研究生1.8萬”的水平。但隨著畢業(yè)日期的臨近，買賣雙方的意圖日益明晰，賣方的價錢也步步抬高，變成“本科3萬，一分不能少?！?/p>

另有一種交易，發(fā)生在用人單位之間。當一家無進京指標的用人單位急需引進人才時，學生和用人單位在簽署合同之前就已達成協(xié)議，雙方各出一部分錢，由用人單位出面去購買進京指標。此類現象也很是普遍。

潛規(guī)則之下

讓陸明羨慕的是周圍那些有“路子”的朋友，因為他們可以跳出普通的游戲規(guī)則，少花錢或是不花錢。

碩士研究生黃敬(化名)的父母認識一位在北京某大型國有企業(yè)的領導，經過聯(lián)絡，該領導要黃敬直接聯(lián)系該企業(yè)人事處一名干事。根據這名干事的指示，黃敬呈交了有關證件和相關證明。很快，黃敬得到了通知，手續(xù)已經辦妥，她甚至可以在政府網站上查到審批結果。按照囑咐，黃敬帶了8000元“手續(xù)費”來到該企業(yè)。她記得，那天人事干事帶她到了財務室，又一次核對了她的名字并讓財務室記好，把錢收下，沒有給任何收據憑證。

黃敬后來果真得到了北京戶口，可以說，她的事辦得“正規(guī)而高效”。

后來黃敬又想幫一位同學通過那名干事再弄一個指標，卻遭到拒絕，原因是這次沒有領導交辦，他不能辦——只有認識的人夠級別，才能拿到8000元的價格。黃敬的另一位朋友就交了3萬元，付款地點是在事先說好汽車牌號的一輛紅色富康上，上車遞上現金，當然也不會拿到任何收據。

條條道路通北京？

隨著辦理進京指標截止日期的日益臨近，陸明發(fā)現如果你想要戶口，又不想到市場上去買，還有三條路可走：

第一條，畢業(yè)后直接進國家各部委。這些單位人事歸國家人事部直接管理，不受北京市進京指標的數額限制；

第二條，讓自己成為留京單列對象。目前，留京單列對象主要包括北京市引進非北京生源本科畢業(yè)生緊缺專業(yè)目錄中所涵蓋的13個專業(yè)；

第三條，盡快打入中關村的高新技術企業(yè)，或是進入“進京指標”相對寬裕的國企，然后跳槽。

然而想進入國家部委那樣的單位，需要的不僅是成績優(yōu)秀，而且要有相當硬的“路子”；而為防止大學生進入國企后跳槽，早在1986年教委就做出規(guī)定，大學畢業(yè)生要與接收單位簽訂為期5年的服務合同，有一些院校甚至將合同期限提高到了8年。所以，后者代價也相當昂貴。

在權衡了所有的進京之路的利弊之后，陸明終于下定決心要購買“進京指標”。畢竟，那里明碼標價，事情相對簡單。

后來，陸明交錢時，上的是一輛白色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