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士聰
2005年1月20日11時30分,美國國會大廈。在美聯邦首席大法官威廉H·倫奎斯特面前,喬治·布什宣誓就職,開始了他的第二任總統任職。窗外陰霾低沉,積雪皚皚,21響禮炮轟鳴。但布什此時此刻有理由高興,因為是他憑借微弱優勢將另一位強有力的總統候選人克里關在了門外,同時關上的還有曾令他無限苦惱的“虐囚門”。
兩年前的伊拉克,高舉民主、自由和反恐大旗的美軍來了,“威脅”美國安全的伊拉克前總統薩達姆走了。然而,薩達姆帶走的并不是所有的丑陋與黑暗、殘忍與罪惡,美軍帶來的也不盡是鮮花與陽光、自由與和平。就在阿布格萊布監獄,一所薩達姆時代就已臭名昭著的監獄,美軍虐待伊拉克戰俘事件更使它遺臭萬年。正是以阿布格萊布監獄為“地基”,以數以千計的照片為“磚瓦”,駐伊美軍為總統布什建造了讓世人震驚的“虐囚門”,再現了人間地獄的血腥景觀,并由此揭開了自由女神背后的黑洞。更具諷刺意味的是,素來以人權衛士和人權牧師自居的美國被“國際大赦”組織列入2004年人權“黑名單”!
隨著布什的成功連任,“虐囚門”似乎被暫時的關上了,臺前的紛擾已塵埃落地,而幕后的東西卻令人深思……
敞開的潘多拉魔盒
2004年4月28日,一個普通的日子,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60分鐘”節目播出的照片卻驚駭了世人的眼球:
一名赤身裸體的伊拉克戰俘無力地斜倚在監獄門上,身體扭曲,雙手抱頭,面色蒼白,驚恐萬分,美軍牽著的兩只兇惡的狼狗在他身邊狂吠,血口賁張。
在監獄狹長的過道中,幾名全身赤裸的伊拉克戰俘金字塔式的疊壓成一堆,站在他們跟前的是一男一女兩名美國士兵,摟肩搭背,喜笑顏開。
一名戰俘蜷縮在地上,似乎正在翻滾,右腿露出明顯的傷口,而左腿上更大的傷口處一片殷紅;在他身上,正有一名美軍士兵,用膝蓋頂著他的背,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態。
一名全身赤裸的伊戰俘被手銬拷在床上,手臂使勁地張開拉直,身體扭曲,臉上被罩著幾條女性內褲。
……
這個日子注定不會普通,因為地獄之門由此開啟,其血腥與殘暴令國際社會一片嘩然。中國、法國、德國、俄羅斯政府都對美軍虐囚事件進行了強烈譴責。聯合國伊拉克問題特使卡拉希米稱,這種行為“是非常糟糕的,是完全不可接受的”。阿拉伯國家聯盟發表聲明強烈譴責,“虐待戰俘的人就是那些聲稱捍衛自由和人類尊嚴的人”,這讓人深惡痛絕。連美國的鐵桿兄弟英國也稱美軍虐俘是“對人權駭人聽聞、令人惡心的侵犯”。
然而正當人們用“令人震驚”、“令人惡心”、“無恥”等來描述它們時,更多的照片被媒體陸續公諸于眾,而公開的也僅僅是冰山一角,更多的照片、錄像、光盤尚未公開。
5月12日,一些參議員在國會一間機密房間觀看了部分尚未公開的照片和光盤,民主黨參議員羅納德·懷特說,照片的內容比他想像的遠為糟糕,“你可以想像出最糟糕的事情,然后再乘上幾倍。”參議院多數黨領袖弗里斯特說,這些照片令他吃驚,人們只有掉進了地獄中才能看到這種場景。一些參議員透露,部分照片顯示伊拉克戰俘被毒打,伊拉克婦女被剝光衣服拍照或被強奸,甚至一些同性戰犯被強迫性交。
照片的內容很快得到證實。一位名叫邁基的巴格達人曾因一罐乙炔被關進阿布格萊布監獄,被釋放后他對媒體描述了地獄般的經歷:長時間光著身體跪在滿是尖石塊的地上,稍微動彈就會遭到拳打腳踢,或煙頭灼燙。一個名叫哈米德的在校大學生則這樣描述自己在阿布格萊布監獄的經歷:美軍一連半月不允許囚犯解手,囚犯只好把大小便拉在褲子里;有時候美軍半夜扒光囚犯的衣服,當著他們的面作性交動作。而出于穆斯林社會的禁忌,更多的被虐待者選擇了沉默。
負責調查美軍虐囚事件的美軍少將塔古巴稱:“2003年10月到12月,在巴格達阿布格萊布監獄發生了大量針對伊拉克戰俘的無恥的、虐待狂成性的、淫亂的虐待行為,美國憲兵隊一些人有意識實施了上述虐待行為,根據戰俘的口供及相關物證,我發現下述確信的虐待行為。”調查報告列出美軍虐待伊拉克囚犯的20宗罪狀,其中“戰俘口述以及物證支持的虐待行為”包括:“1、放狗咬戰俘;2、用熒光棒或掃帚把雞奸男戰俘;3、用針扎戰俘傷口;4、向戰俘身上潑化學液體;……7、用掃帚把和椅子打戰俘;……13、對戰俘拳打腳踢……”
被控虐俘的美國女兵哈曼透露,軍方情報機關要求他們把監獄變成地獄,迫使伊拉克俘虜開口招供。
可怕的是,地獄并不孤獨。據美國《新聞周刊》近日披露,虐俘事件是軍方出于獲取情報需要而縱容的行為,其范圍并不限于伊拉克,報道援引情報官員的話說,在阿富汗、關塔那摩基地、伊拉克、美軍航空母艦等主權概念尚未明確的地方,此類現象可以逃避可能帶來的法律問題。美國國會參議院軍事委員會民主黨領袖卡爾·列文指出,虐囚“不只是領導層的疏失,那是領導層的主動的決定。”
更為可怕的是,地獄延伸在歷史的深處。美軍虐囚傳統可謂源遠流長,遠在美國“西進運動”時期,那時的美洲印第安俘虜就見識過當時美國人的屠殺;二戰期間,美軍對于德國戰俘的虐待造成至少1萬多名戰俘死于傷病和饑寒;朝鮮戰爭中,美國對中朝戰俘更是極盡血腥,吊打、活埋、倒懸、割肉、蒸煮……即使今天讀來也令人不寒而栗;越南戰爭中創造虐待戰俘屠殺平民的新記錄:用汽車將戰俘活活拖死,從飛機上推下直接摔死,給女戰俘注射催乳素……
60年前,英國首相丘吉爾說:“曾幾何時,戰爭是既光榮又骯臟的,而現在,它僅僅是骯臟的。”其實,骯臟的不僅僅是這場戰爭。
從鄉村女孩到地獄魔頭
在美國西弗吉尼亞州米納勒爾縣一個偏僻的礦區小鎮,有一位20歲的鄉村女孩名叫琳迪·英格蘭。在家人和朋友的眼中,英格蘭心地善良、有責任感,喜歡打獵,性格像男孩,但決無暴力傾向。為了賺取讀大學的學費,兩年前,她參軍來到了伊拉克,成了美軍第372憲兵連的一名女兵。
2003年6月,英格蘭所在的372憲兵連調到阿布格萊布監獄。10個月以后,她一躍成為美軍虐囚照片中出鏡率最高的女主角:在裸體男戰俘疊成的“金字塔”旁邊喜笑顏開;牽狗似地牽著裸體男戰犯搔首弄姿;在裸體男戰俘面前嘴叼香煙戲謔地蹺著大拇指。琳迪·英格蘭,美國駐伊憲兵連一等兵,米納勒爾縣曾經的榮光,父母曾經的驕傲,一時成為虐囚美軍的標志。
而英格蘭的媽媽堅持聲稱,照片上的女兵絕對不是她所知道的女兒,“這一切都是事先設計好的。”的確,照片上英格蘭身著短袖軍裝,留著短發,青春可愛,即使在拍虐囚照片時,也是微笑著,一臉輕松,神態自然。如果不是那些照片,誰會把她與虐囚聯系在一起呢?
“我是在錯誤的時間來到了錯誤的地點。我們是在工作。沒有人認為自己做了不應該做的事。因為我們在執行命令。”這是英格蘭對于自己虐囚行為的辯解。然而軍人的天職卻解釋不了虐囚照片上那輕松的微笑和心地的坦然。對此,我們不能不追問:究竟是什么使一個21歲的鄉村女孩變成了可怕的地獄魔頭?
“白色神話”
在地獄的盡頭,橫亙的也許是社會和文化的背影,其中最為突出的則是白色神話。
在西方文化中,白色作為一種顏色是一種凌駕于其他顏色之上的“超顏色”(supercolor),法國當代著名哲學家德里達以白色神話來隱喻白種人中心主義,白人種族主義者把自己作為神話,當成普遍的形式和標準。白色神話在美國社會和軍隊中根深蒂固,其直接后果就是種族歧視,把有色人種以至其他人種看作低自己一等,甚至視為與自己不同的非人,并由此擴展為對其他民族及其文化的優越、傲慢和不屑。一個美國人這樣寫道:美國自認為受到全能的上帝的特殊恩寵,注定要在西半球和世界其他角落扮演行使支配作用的角色。
盡管布什政府竭力辯解掩飾,但《華盛頓郵報》等媒體卻透露,羞辱伊戰俘是美軍專門設計用來摧垮他們的意志以獲取有用的情報,是一種系統化的行為。2004年5月11日,英格蘭面對媒體承認,虐俘的目的就是羞辱囚犯,在他們身上進行“意志力游戲”。
在女性面前赤身裸體或做出猥褻動作,對于美軍士兵來說也許算不了什么,而對于伊拉克穆斯林社會來說,卻被視為男子最大的恥辱,是伊斯蘭宗教文化生活中的大忌,更不用說公然的性暴力了,因此遭受虐待和羞辱的伊拉克人往往痛不欲生。有一名伊拉克人曾三次被關進阿布格萊布監獄,薩達姆時代兩次,第三次被美軍逮捕并受虐待,他在被釋放時說:“與美軍給我的待遇相比較,我寧愿接受薩達姆的拷打!”
施虐者的坦然,虐待行為的殘忍、手段的豐富,涉及范圍的廣泛,人數的眾多,是無法用個別士兵變態搪塞過去的。在公開的虐囚照片中,在英格蘭的愜意的笑臉上,分明流露著作為優越種族的滿足和快感;在笑容和“裸體”“赤裸”等詞匯的背后,游蕩著的顯然是一個社會和文化白色神話的幽靈,它一邊通向阿布格萊布監獄的血腥與殘暴,一邊通向民族仇恨和極端主義。
埃及學者穆罕默德·賽義德說:“這些照片進一步展現了美國人的種族歧視與敗壞的道德,正如當年他們對原住印第安人一樣——殘暴、野蠻、完全不尊重人性。”許多阿拉伯問題專家指出,盡管目前布什政府正在極力彌合虐俘創傷,但一切努力都“難以抹平痛苦”,那張美軍女兵羞辱伊拉克俘虜的照片“將刺痛阿拉伯世界數十年”。
在緊皺眉頭的美國總統布什的對面,是滿意的微笑著的恐怖大亨本·拉登。
門的寓言
門是一道保護的屏障,門里是安全的隱私,門外是開放的空間。在美國的政治生活中,“門”是一個有著特殊含義的詞,它專指使總統處于不利境況的事件或丑聞。1974年的“水門”將尼克松沖下總統寶座,而“虐囚門”也差一點令總統布什的連任競選敗在克里手下。
關上它!布什政府的首先選擇。
早在2003年10月,國際紅十字會秘密視察阿布格萊布監獄后就先后向駐伊美軍遞交了虐囚報告和相關錄像,而美軍憲兵司令賴德卻在調查報告中輕描淡寫地說,阿布格萊布監獄存在著“值得關注的潛在的人權危機”。
2004年1月,負責秘密調查此事的美軍少將塔古巴嚴厲批駁了賴德的報告,用更多照片揭露了虐囚真相,然而總統布什與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竟稱沒有見過這份調查報告!
2004年4月12日,在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就已經得到部分虐囚照片,卻被五角大樓壓制推延了半月,直到4月28日。
而據美國《新聞周刊》、《華盛頓郵報》等媒體報道,早在幾年前,在阿富汗的美軍監獄里,調查人員就使用各種酷刑逼供,導致多人死亡。
如果不是有照片為證,如果不是恰逢美國總統大選,虐囚事件還會抖落于世人面前嗎?拉姆斯菲爾德也許裝出一臉茫然的樣子,反問道:“有這種事嗎?”
2003年12月,美國主流媒體相繼報道了對阿布格萊布監獄的采訪,并援引負責監獄守衛的憲兵旅旅長卡爾·平斯基的話稱,對于關押在此監獄的伊拉克人來說,“在監獄的生活條件比在家還好,我們甚至擔心他們會不愿意離去。”而后來的證據卻充分表明,10月至12月,正是阿布格萊布監獄虐囚事件高發期!
政治與資本永遠是媒體的喉舌。美軍插手索馬里,十幾條美國士兵的生命導致幾千無辜平民被屠殺,這卻在好萊塢電影中被演繹為“黑鷹墜落”。面對虐囚事件,美國主流媒體最常用的標題就是“六個愚蠢的人毀了一場戰爭”,字里行間露出對美軍虐囚事件的價值取向。
平靜或者漠然,是美國普通民眾的表情。
2004年5月,國際社會對于虐囚事件一致譴責,從聯合國到民間組織,從阿拉伯聯盟到梵蒂岡,“震驚”、“恥辱”“憤怒”成為國際新聞報道的最頻繁的表情。與國際輿論的激憤相比,美國普通民眾的反應卻出人意料的漠然和平靜。《紐約時報》和《洛杉磯時報》刊登的一位名叫伊恩·馬卡姆的讀者的來信稱,拉姆斯菲爾德如果真想把工作做好,他就有必要學些基本的道德課程。讀者威廉·費里說,阿布格萊布監獄事件對美國道德觀念造成的創傷恐怕到了我的重孫子輩都不會痊愈。
其實,拉姆斯菲爾德應學習的不僅僅是道德課程,深受重創的也不僅僅是美國道德觀念。
英國歷史學家D·W·布羅根曾把美國比喻為一個很大的股份公司,“對于美國人來說,戰爭是一種買賣,不是藝術,他們對于道義上的勝利并不感興趣,只對戰爭的勝利感興趣。”
兩年前,美國出兵伊拉克,宣稱伊拉克與恐怖分子勾結,后改口稱伊拉克發展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最終退到宣稱為了改善、推動和發展伊拉克民主,然而所有的借口都無法掩飾對于伊拉克豐富石油資源的真正覬覦。
還有美式民主與人權、自由與法制神話的破滅。
美國參議員愛德華肯尼迪說,對于中東人而言,美國的象征不再是自由女神像,而是“站在箱子上、穿戴深色罩袍和連衣帽、身上綁著電線的男囚”。
正像《京都議定書》被布什政府一腳踢開一樣,禁止虐待戰犯、保護平民和戰爭受難者的國際公約《日內瓦公約》在美軍眼中蒼白無力。
布什成功連任,施虐者被判刑,美軍依然在泥潭中掙扎,伊拉克通往自由與繁榮的道路依然漫長而曲折,關上的門會不會再一次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