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等

劉黎瑩等

這期的三個故事非常感人。三個小孩子的天真、純潔、友愛在大人的世界里，有時顯得那么勢單力薄，有時又能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也許真如他人所說，孩童是人類最后一片凈土。

鑰匙

劉黎瑩（山東）

小男孩也就五六歲的樣子，他一直倔強地往前走。他明明聽到身后的喊聲，依然頑強地往前走。小家伙很聰明，他不跑，因為只要一跑，馬上會被后邊的父親扯住胳膊。剛才他跑了沒幾步，就被父親攔住了。他像頭小豹子一樣，在父親手腕上用力咬了一口。父親疼得直叫，但仍不敢松手。

陽光一縷一縷地穿過馬路兩旁的樹葉，照耀著男孩一雙憤怒的眼睛。父親說：“你不要命了？讓車撞著咋辦？”男孩像頭困在籠子里的小獸，眼睛一直望著遠處他要尋找的目標。他發現離那個目標越來越遠了。

男孩往前走的時候，眼睛里嘩嘩往下淌眼淚。他恨自己的步子邁得太小，身上的力氣太小，自己的個頭也太小。不然，他才不會聽父親的話，早撒丫子跑遠了。

忽然，小男孩的眼里有了一層喜悅的光芒。隔著前邊那么多的車和人，男孩竟能依然看得見他要尋找的目標。男孩這時想起了電視上的孫悟空，自己要是有孫悟空的本領就好了，拔一根頭發輕輕一吹，就變出一塊大石頭，然后把大石頭擋在馬路中央，把車輛都堵住，那樣他就能趕上前邊的目標了。

男孩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間發現目標離自己越來越遠了，變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最終在視線里完全消失。男孩的心頓時涼透了。

男孩胖乎乎的小手里一直緊緊攥著一把發亮的鑰匙。他本以為只要把這鑰匙遞到媽媽手上，她就不會離開他和父親了。因為他聽到爸爸和媽媽吵架時，說過鑰匙的事。

爸爸說：“把鑰匙留下。”

媽媽說：“再過幾天吧，我還要回來看兒子的。”

爸爸說：“不行，把鑰匙留下。人都要走了，拿著鑰匙有什么用。”

媽媽當時很生氣，“當”的一下就把鑰匙扔在電視機柜上，鑰匙順著柜縫滑到了柜后的地上。媽媽走后，等爸爸去廚房做飯時，他悄悄把鑰匙從柜子后邊拿出來，藏了起來。他一心想把鑰匙送給媽媽，那樣媽媽就能常來看他了。

可是，現在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沫。他追不上前邊那輛汽車，媽媽就坐在車子里。他看見媽媽穿著漂亮的長紗裙，就和電視上結婚的人穿得一模一樣，身旁還坐著一位戴紅花的叔叔。他從心里討厭這位叔叔，盡管叔叔給他買這買那，可他就是不肯到媽媽和叔叔布置的新家去。

男孩望著鑰匙，絕望的樣子讓父親心里很不是滋味。因為他正打算重新裝修房子，他就要再做一次新郎了。但兒子要他答應，永不給他找一個新媽來家。兒子固執地認為，總有一天媽媽會離開那位叔叔，回來和他們團圓的。

男孩在天快黑的時候，才無精打采地跟著父親往回走。他從心里不想讓爸爸把這鑰匙，給那位即將來做他新媽媽的阿姨用。趁爸爸不注意，他悄悄把鑰匙扔進了路邊的臟水溝里。然后，男孩就蹲在那里嗚嗚地哭起來，兩個肉墩墩的小肩膀一聳一聳的。

父親說：“男子漢不能哭鼻子。你什么時候想媽媽，我送你過去。”

男孩哭泣著說：“誰說我是想媽媽才哭的，我……”

男孩還太小，有好些話還表達不出來。其實，他哭泣的真正原因是：他忽然感覺自己就是那把鑰匙。

小李和他的兒子

劉永飛（上海）

小李是我居住這棟樓的清潔工，三十幾歲年紀，個子矮小，臉龐黝黑。每逢業主上下樓在樓道內遇見他，小李總是低著頭，雙手下垂，畢恭畢敬地靠在墻角，眼里藏有過多的謙卑。有時我對他笑笑，他也回笑。

不知從哪天開始，我發現小李身邊多了個小男孩。小家伙的年齡和我兒子相仿，長得虎頭虎腦的很可愛。每天清晨，人們還在熟睡時，小李就帶著孩子開始工作了。小家伙能把垃圾掃入畚箕，還會把看見的塑料瓶或易拉罐揀起，單獨裝進尼龍袋里。

那是個星期六的早晨，我本想多睡一會兒。兒子突然醒來，哭著鬧著要吃大餅油條。無奈，在妻子的催促下，我只好下樓去買。

下至三樓，我從樓道的窗戶里看到那個小男孩，拎著一包東西興沖沖地跑進我居住的樓洞。待我下到底層時，看見他們兩人正坐在樓梯上吃大餅油條。

小李發現我要下樓，慌忙站起，眼睛里閃過一絲恐懼。這使我想起，上次開業主委員會時，部分委員向物業公司反映，有保潔人員在樓道里吃早餐，形象很不雅觀。我剛想說些什么，小李忙說：“小寶，叫叔叔。”

“叔叔。”小寶牽著父親的衣角甜甜地叫了一聲，并好奇地打量著我。

我見這孩子真懂事，就說：“你在哪里買的大餅油條，能幫叔叔買些嗎？”

小家伙點點頭，當起真來，拿著我的錢，興沖沖地跑去買了。

我和小李聊了起來，小李一直很拘謹的樣子。忽然，他用乞求的目光看著我說：“您千萬別對人說我在這兒吃過東西。老婆帶兒子從鄉下來看我，再過幾天就走，我保證……”他沒再說下去。我點頭，心里酸酸的。

這時小寶買回來了，站在我面前顯得有些扭捏。我說：“小寶，走——到叔叔家去玩兒好嗎……”

妻子見我領回個陌生小男孩，很吃驚。躺在沙發上撒嬌的兒子看到小寶，立刻停止哭鬧，翻身下地。他一會兒給小寶讓座，一會兒給小寶拿飲料喝。兒子的突然乖巧與禮貌，讓我和妻子非常意外。他以前可不是這樣。

起初，小寶有些拘束，不一會兒兩人就熟了，不停地你爭我說。小寶仿佛走進了一個他從未去過的世界，玩具、游戲、各種好吃的讓他感到新奇。兒子則像個老師，不是教小寶這個，就是糾正他那個。

臨走時，我們將兒子一些平日穿不著的衣服、過時的玩具以及一些零食送給他們。小李受寵若驚似地千恩萬謝。下樓時，小寶忽然掙脫爸爸的手，跑到我們房間里，拎出一袋他們喝空的易拉罐。三個大人都笑了。

以后幾天，兒子總是將喝空的飲料罐存放起來，說等小寶來了給他，還一直念叨他什么時候再來。

那天上班，我發現樓道里換了個新面孔，便驚奇地問：“小李呢？”

“他帶孩子上班，被人投訴，讓經理給開除了。”

“那他人呢？”我忙追問道。

“大概和老婆孩子回鄉下了吧。”他幽幽地說。

大約一個月后，兒子不再提起小寶，喝過的飲料罐又開始亂扔起來。后來工作一忙，我也逐漸把他們父子兩人忘記了。只是偶爾，他們的身影會在我的夢里出現，每次夢醒后，就很難入睡。

孩子是對的

舒仕明（四川）

表哥是單位的一把手。有一次我去表哥家，適逢他的下屬有事找他。

來找表哥的是夫婦倆，一起來的還有他們四五歲的兒子，進門時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在他們的客氣聲中，我知趣地回避到隔壁的房間里。

大人們在認真嚴肅地談論正事，可那小男孩卻四處亂躥，一會兒跑進這個房間，一會兒跑進那個房間，這摸摸那搞搞，很是調皮和好奇。他的父母喊了他幾次也無濟于事。

好不容易談完了，表哥客氣地將他們送到門口，叫夫婦倆放心，明天一定簽字。這時，小男孩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轉過身往回跑。他的父母一驚，趕忙伸手拉孩子，卻沒抓住。表哥看著跑進屋去的孩子，奇怪地問：“什么東西忘了嗎？快去拿吧。”

誰知小男孩徑自跑到他們提來的東西旁，喊道：“這是我們的東西，怎么不拿起走呢？”他的父母尷尬不已，表哥的臉色更是難看。小男孩的父母忙上前拉孩子，哄著他道：“乖兒子，這是叔叔的東西。聽話！等會兒叔叔要生氣了。”

小男孩不依不饒，生氣地指著表哥道：“你這個壞蛋，明明是我們買的東西，怎么你要？我叫警察叔叔來抓你！”表哥吃驚地站在那里，小男孩的父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停地看表哥的臉色，充滿了惶恐和無助……最終，小男孩被他的父母強行帶到了門外。趁他的父母稍不注意，小男孩猛地轉過身來，再次指著表哥大聲吼道：“你等著，我當了警察來抓你，壞蛋！壞蛋！”

突然，表哥提著東西叫住了已走下樓的夫婦倆，滿臉羞愧地對他們說：“把東西都拿回去吧，孩子是對的，我們都錯了……請你們放心，我明天一定簽字。”

后來，表哥不止一次對我說：“那孩子是好樣的，他的純潔無意中為我們這些手中掌握權力的人，好好上了一課。我一輩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