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振甫的不舍與不滿

陳邦鈺

帶著諸多不舍與不滿離開人世，辜振甫無法釋懷的是，自己離去時沒有“那一個漂亮的身影”。

臺灣“頭號紅頂商人”、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因癌癥于今年１月４日凌晨在臺北振興醫院病逝，消息傳出，震動兩岸。辜老數年前已被病魔纏身，但他意志過人，即使癌細胞已經擴散，生命力依然旺盛。他自小就是父親辜顯榮眼中能繼承衣缽的“優秀兒子”，而他也真能在父親的期許下，保住臺灣“第一世家”的似錦繁華。在從心所欲之年，他還接下海基會的兩岸溝通工作，也為兩岸的未來創造了許多可能。在外人眼中，辜振甫稱得上富貴雙全，但在他的心里，卻還有著不為人知的不舍與不滿，即使撒手塵寰，仍帶著遺憾。

一不舍：鐘愛的長子英年早逝

辜振甫頑強生命力的背后是無奈的故事。身為臺灣“第一世家”掌門人，辜振甫一生平步青云，但長子辜啟允２００１年英年早逝，卻讓他了解到，縱使事事精于盤算，但也算計不了命運大限的無奈，這件事，是辜老無法彌補的憾恨。

辜啟允自小就得到辜家二老鐘愛，與辜振甫幼年時期的家族地位無異。父親辜顯榮逢人便夸辜振甫這個“優等子”（閩南話），這份愛也一脈傳承給了辜啟允。

雖然辜啟允生性放蕩不羈，不若其父言語得體、衣著講究，但他為人處世的手腕卻不脫父親真傳，甚至還多了幾分豪邁，讓一班老臣均心悅誠服，盡心輔佐。辜啟允于商場間的韜略縱橫不乏佳作，譬如所創的和信超媒體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時，股價曾創下臺灣企業赴美上市的歷史新高，同時也是第一個在美上市的臺灣通訊網絡公司。

但辜啟允的冒險性格，卻也導致企業資金調度困難；他對朋友過于大方，很多放出的款項都在他過世后自動消失。辜啟允在世時，最讓辜家二老擔心的是其嚴重的酗酒問題。他每天從中午開始便與酒為伴，但他就算喝得再多，晚上也一定打起精神，若無其事地回家陪父母吃飯。這些看在雙親眼里，自是心痛無比。

辜啟允過世后，給辜家留下了巨大的財務漏洞，辜家直到去年才填平。辜振甫曾感慨地說：“這個孩子的膽子實在太大了。”盡管如此，辜老言語中流露的黯淡神情，顯然除了不舍，還是不舍。

二不舍：接班的次子尚待磨練

辜啟允過世，辜家事業的重擔落在次子辜成允身上。辜成允較為內斂、保守，和辜家老臣相處也不太融洽，尤其少了父兄觀察政治氛圍的興趣和敏銳，對于長期因政通人和而得意于商場的辜家企業而言，或許正是致命傷，也是他尚待磨練之處。

突然接下中興家族事業的重責大任，辜成允一直被外界質疑，但辜成允在力主興建臺泥和平工業區一事上，卻讓辜振甫對次子的能力有了信心，因為現在和平工業區對臺泥而言，如同王永慶的六輕之于臺塑的關鍵地位，而當時辜振甫對此投資案還曾猶豫不決，舉棋不定。

見到辜成允漸入佳境，辜振甫雖然心有寬慰，但辜家目前持有的臺泥股份有限，辜成允掌控企業的能力尚需時日調教，因此辜振甫一度于２００３年重新站上第一線，欲帶著次子重振企業雄風。無奈歲月不饒人，抵不過病魔的辜振甫離開人世時，最放不下的恐怕就是未見到辜成允穩坐臺泥。他很清楚，倘若自己余威仍在，最終能助辜成允成事，一旦撒手塵寰，老臣外患豈會對次子心服，加上各方勢力競起，曾為臺灣第一家上市公司的臺泥企業，可能將面臨摘下辜家招牌，改朝換代的命運。

三不舍：兩岸和談大業未竟

去世之前的兩個多月，辜振甫一直住在醫院，躺在病榻上的他除了牽掛次子，心中還裝著另一件事。對他而言，榮華富貴早已是過眼煙云，但兩岸的和談大業卻讓他魂牽夢繞。

或許是命運使然，辜家近百年來總與臺灣命運扯上關系，其父辜顯榮引日軍入臺一事，史學界多有評論，而半世紀后，辜振甫擔任兩岸破冰大使，打破５０年來互不往來的兩岸關系，也讓他在史頁上留下精彩一筆。

有人認為，辜振甫對兩岸和談的努力與執著，部分原因是基于一種補償心態，對此，我們不得而知，但相信對辜振甫來說，眼下兩岸的緊張狀態，總是他心頭難解的一個結。

對于父親辜顯榮的過往，辜振甫是能少提就盡量不提，但辜振甫曾消極抵抗各界對先輩的責難，乃是不爭的事實。他多次向友人分辯，父親過去曾協助國民黨的對日工作，蔣介石還曾授勛以表彰功績，但辜振甫敘述此事時的聲音是微弱的，就像金庸筆下《神雕俠侶》里的楊過，談到父親楊康時，總是想的比說的多。

一不滿：九二共識“人間蒸發”

辜振甫對兩岸關系的努力與執著，在他臨老垂暮的１０年中，顯然占著相當重要的分量。一位友人透露，辜振甫重病之余，還以不解的語調問道：“難道真的沒有九二共識嗎？”“扁政府”不愿承認“九二共識”，辜振甫很心痛，他說：“若沒有九二共識，哪來的九三汪辜會談？”

長達１０余年的兩岸工作中，辜振甫歷經李登輝、陳水扁兩任當權者，前者讓他無奈，后者令他心痛。其實辜振甫與李登輝原本關系甚佳，還經常一起切磋球藝，但自李登輝提出“兩國論”后，兩人關系日漸疏遠。

二不滿：滿腔熱情被利用

不過，當時辜振甫仍懷有雄心壯志，認為兩岸沒走到無解地步，始終如一地積極奔走。但阿扁上臺后，他就顯得意興闌珊。２００３年底海基會董監事改選，辜振甫還一度表達辭意，后來在旁人鼓勵下，辜振甫重新燃起希望，答應再做一任。

辜振甫與阿扁的嫌隙其來有自，１９９３年第一次汪辜會談后，時任“立委”的阿扁曾在“立法院”當眾質疑辜顯榮賣臺灣的一段公案，觸動辜振甫最深層的痛處。去年１０月，阿扁又釋出兩岸政策善意，之后又親訪辜振甫，不斷好言鼓勵，甚至邀請他擔任兩岸事務工作的召集人，讓重病中的辜老再度燃起希望。一位友人說：“辜老就是無法忘情兩岸，可能民進黨就看準這一點，總能讓他失望過后又抱著希望。”

三不滿：個人聲譽被政治抹殺

國民黨時期還認可辜振甫在兩岸問題上的“實質意義”和“象征意義”，但民進黨眼中的辜振甫只剩下“象征意義”。有人說，民進黨只是將辜振甫作為兩岸吹和風的擋箭牌，在這道墻后，他們大耍小動作。或許辜振甫是在顧全大局，心甘情愿當這“象征意義”的門面，但他對民進黨對他的“過度使用”，始終充滿不滿情緒。有一次，阿扁去看望辜振甫，他向辜老提議：“你可以直接給汪老打電話啊！”但辜振甫不滿的是，這種私下互通的管道，如果談定了民進黨又不認賬，對兩岸關系和他個人又是一次重大的傷害。

辜振甫酷愛京劇，愛戲如癡的他和太太時常粉墨登場自娛自樂。最愛扮演諸葛亮的他常說：“我終生愛唱戲，也看過很多唱戲的名角，他們精湛的演技可謂到了極至，在舞臺上風風光光，但最難求的是曲終落幕、轉身下臺的那幾步，那一個漂亮的身影。”一句“但求漂亮身影”，道出了辜老的遺憾，帶著諸多不舍與不滿離開人世，他無法釋懷的是，自己離去時沒有那“一個漂亮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