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傻子”帶動一座“瓜子城”

邱　健

農村改革初期，安徽出了個“傻子瓜子”問題，當時許多人不舒服，說他賺了一百萬，主張動他，我說不能動，一動人們就會說政策變了，得不償失。

——《鄧小平文選》第三卷第371頁

二十年前，安徽省出了個名聞全國、遠銷港澳和北美地區的“傻子瓜子”，“傻子”年廣九也就成了改革初期人們交口議論的新聞人物。人們緊緊盯著“傻子”的各種變化，估摸著經濟改革的去從，他和他的“傻子瓜子”也經歷了從頂峰到低谷的大起大落，而他的兩次沉浮，卻又神奇地與我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的關懷密不可分。年廣九每當與人津津樂道和回味他的發家史時，總是從心底發出肺腑之言：“鄧主席是我的大恩人，是他指引我走向發家致富的光明大道！”

市場經濟的沖浪兒

位于蕪湖市大戲院旁40號的大雜院，是“傻子”年廣九的老屋，也是“傻子瓜子”最初的大本營。1984年筆者去蕪湖首次訪問他時曾參觀過他的“舊戰場”。因瓜子在當時屬國家二類農副產品，個人經營屬于投機倒把。“打辦”的人一敲門，他就從院角的平臺上翻到鄰院，一溜煙地就跑掉了。他很得意地說：“這是我從電影《地道戰》中學來的游擊戰術。”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個體經濟開始如雨后春筍般逐步生長起來。年廣九開始重操炒瓜子舊業。年廣九這位生意老手，為了炒出與眾不同口味的瓜子，他嘗遍了蕪湖各家瓜子，然后西奔南昌、武漢順水下無錫、蘇州、上海，拜師取經，了解各地瓜子行情，并將各地瓜子都買上一包?；氐郊抑?，手持一杯清水，品嘗各種瓜子滋味的特點，年廣九終于悟出了竅門，要想瓜子炒得好吃又好嗑，一是配料，二是火候。他邊炒邊摸索，每炒完一種，便攜上幾包上街，悄悄攔住幾個過往行人幫忙品嘗。年廣九博采眾議，反復改進，大鍋小炒，精制配料，逐漸形成了風味獨特的“傻子瓜子”：融南北口味于一體，甜中帶辣，咸里透鮮，兼有草藥芳香，一嗑三瓣，皮仁不碎，美味饒口，食者無不交口叫絕，終于把“傻子瓜子”賣出了名氣，并撒向全國20多個省市和香港市場。1985年4月，美國駐上海領事館副領事訪問安徽時，特意要求到蕪湖參觀“傻子瓜子”工廠，其后美國《金融時報》、《美國之音》、德國《南德意志報》等媒體記者相繼在海外為“傻子瓜子”揚名。

“傻子”的生意經

歷經20多年的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的實踐，現在的蕪湖人對商戰已經不再陌生，卻不知道蕪湖最早的商戰是由年廣九挑起來的。當時蕪湖市場上的瓜子基本上是由國營商業獨家經營的，質次價高。而當時的年廣九看到“傻子瓜子”雖然受歡迎，但還是產大于銷，他認為這一切無不與銷售價格有關。于是他瞄準銷售行情，決定通過減價，把每斤瓜子由2.4元降為1.76元，質量又明顯好于國營商店。這一下“傻子”又對了，薄利多銷，攤位前的長龍更長了，日銷售量猛增三四千斤，為一年前的50倍。一石激起千尺浪，“傻子瓜子”所產生的沖擊波，震動了蕪湖市整個瓜子行業，而首當其沖的是一些國營商店。過去是“皇帝女兒不愁嫁”，時下卻感到如不改進，也難以招來駙馬爺了。沒過多久，蕪湖市場上的瓜子同行紛紛改弦換轍，敗下陣來，一點也不“傻”的年廣九又開始一點點地提價，并把眼光投向了華東市場。

“傻子”是個地道的文盲，不識字但也難不倒他。他從收音機、電視機中感知中央政策精神，靠秘書處理文牘協議。他頭腦中裝的東西一套一套的，新奇的見解層出不窮。他說：“在中國做生意光有經濟頭腦不行，還必須有政治頭腦，要長兩個心眼?！彼€說：“現在中國瓜子市場才開發了一半，沒有一個真正的瓜子市場。臺灣只有十來戶瓜子工廠，可面對全世界銷售。臺灣商人有眼光，在江蘇淮陰縣種了5萬畝瓜田的瓜子，賺了很多錢。而我們還在睡大覺，思想沒開放，經濟頭腦趕不上，中央精神就落實不了。“傻子”的赤子之心若揭可鑒。

年廣九思想敏捷，他對國家大政方針的細微變化一點也不放過。他聽說大西北甘肅、新疆那片生產瓜子的地區遭災了，他本能地就去搶購原料，因他已嘗過貨源枯竭的苦頭。

1984年，江西吉安儀器廠廠長四次來蕪湖與炒貨行業商議聯合辦廠，均未有結果。年廣九得知后，直接到當地考察，當即拍板定案。那兒地處山區，交通不便，經濟不發達，別人認為是劣勢，但他說：“這些地方雖然交通不發達，外邊的商品運進去很困難，但越是買不到東西的地方，瓜子就越好賣，這是潛力很大的市場?！比藗兌寂宸虚L遠的商業眼光。

一個“傻子”帶動一座瓜子城

1978年末，十屆三中全會召開以后，全國的新聞媒體都在尋找能夠體現時代特征的典型私營企業代表。“傻子”年廣九的傳奇經歷以及他的獨特個性，令許多新聞界同行趨之若鶩，于是全國關于“傻子”的文章開始日積盈尺。由于媒體的介入，年廣九在公眾面前的形象也開始越加透明起來。正是年廣九和他的“傻子瓜子”，才使這個長江邊上的小城重現了往日的輝煌。

1981年秋天起，暗啞沉寂了多年的蕪湖瓜子行業驟然復興。四年中，瓜子市場異軍突起，名牌林立，涌現出一群聲名顯赫的瓜子大王，出現了57家瓜子公司、工廠、商店，其中38家是個體戶，市場上有20家亮出牌號：“神農”、“春光”、“康健”、“龍鳳”、“玉兔”、“雙虎”……1985年，蕪湖終于形成了以“傻子”、“迎春”、“胡大”、“友誼”四大瓜子公司為支柱，以“傻子”和“迎春”為“瓜子城”中的兩大巨頭。全市瓜子產量從1981年的100萬斤，到1985年猛增到3240萬斤，創產值5600多萬元，上交國家利稅達500多萬元，而創造這筆產值者的還不足1000人。這批位卑言輕的小人物，成為市場經濟的一支有力的沖浪者。

“傻子”兩度沉浮，飽含深情憶小平

2004年8月22日，是我國制訂改革開放政策的總設計師鄧小平同志誕辰一百周年紀念日，年廣九這個當年被鄧小平同志在重要場合三次點名、名字還收入《鄧小平文選》的人，又成了從中央到地方媒體十分有價值的新聞選題。筆者從蕪湖《大江晚報》上看到了一則消息：8月22日上午，年廣九和蕪湖瓷藝制作者李瓶駕車起程遠赴廣安，把一幅由他倆親手創作的小平彩色瓷像贈給廣安鄧小平紀念館，以表示對小平同志的無限尊敬與懷念。年廣九的這一舉動，不禁引發了筆者對年廣九在經營“傻子瓜子”20多年經歷中的曲折往事的回憶。

當蕪湖瓜子之路被年廣九趟出來之后，給年廣九帶來的不是榮譽和贊揚，不是受益者的感激，更多的是責難。

“傻子心太黑了，為了自己掙錢，不惜血本降價擠垮別人?！薄八€雇了不少長工，開辦地下工廠?！币恍┖眯娜颂嵝选吧底印币酎c神，快收兵。他說：“不會吧，如果真動手，抄去的東西歸國家也是好事?！币淮嗡麑τ浾哒f：“我是掙了不少錢，可是在蕪湖，不是我一個人富了，好多人也跟著我富了！”年廣九對好心人的勸告充耳不聞，仍積極開拓市場，“傻子瓜子”順利打入上海和華東市場，小小的“傻子瓜子”在上海人的家庭中與糖果、蜜餞、巧克力分庭抗禮了。以1982年春節為例，上海人竟吃掉了10萬多公斤傻子瓜子。

一次，時任中共中央總書民胡耀邦來到了蕪湖。當車隊經過年廣九的瓜子攤前，前市委書記陳光琳向總書記指向窗外說：“這個就是‘傻子的攤位，他的工廠雇了30多名工人炒瓜子，群眾有些反映?！?/p>

總書記胡耀邦在去蕪湖之前，安徽省委就有人向他提出這個問題，他說：“30幾個人嘛，不要動他，先看一看。”市委書記又試探著說：“年廣九曾以假充真，在上海銷售中偷漏稅款4萬多元，上海的群眾反映也很大?！笨倳浕剡^頭來答道：“偷稅當然不行！”這年國務院有關領導在聽取工商總局匯報時，年廣九偷稅的事再一次被提出來，有人對年廣九目前經營的規模很擔心，問是不是要限制他發展。姚依林副總理答道：“現在全國個體戶只有600多萬，我們是不主張限制的。傻子偷稅不對，但他把瓜子炒起來了，有‘傻子瓜子不是壞事，是拾遺補缺。再看一看吧……”

年廣九沒有怨天憂人，他知道自己走錯了這步棋，受到批評和經濟處罰也是應該的。這個在“互助組”、“合作社”、“人民公社”的懷抱中長大的“傻子”，這時想起了黨，想到了組織。1984年3月，他請人代筆給當時的省委書記黃璜寫了一封信：

“尊敬的黃書記：我‘傻子年廣九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個體戶，我是吃安徽糧、喝安徽水長大的。雖然幾經波折，但我堅信黨是偉大的，黨的路線是正確的。尤其是我每次從外地回到安徽，一看到‘振興中華，建設安徽幾個大字時，我就無比激動。這些年來，我以銷售瓜子盈利的錢為蕪湖和安徽災區捐款，為敬老院等單位共捐款7萬多元，其余全部存入銀行。我掙的錢是來自人民的，等我死后全部交給國家。”

一周后，省委黃璜書記給他的復信全文刊登在《光明日報》的一版顯要位置上。信中肯定了他近年來對社會所做的貢獻，繼而毫不避諱地指出他在“傻子瓜子”經營中所犯的一些錯誤，并且十分誠懇地希望他能繼續抓住改革開放的大好時機，不氣餒，不消沉，在家鄉為社會多做貢獻。

轉眼到了中秋，被蕪湖人稱為“傻子”的年廣九怎么也未想到，他炒瓜子的事還驚動了日理萬機的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

當年10月22日，在北京召開的中共中央顧問委員會全體會議上，鄧小平專門提到了這件事：“……還有的事，用不著急于去解決。前些時候那個雇工問題，相當震動?。〈蠹覔牡貌坏昧?，我的意思是放兩年再看。那個能影響到我們的大局吧？如果你一動，群眾就說政策變了，人心就不安了。你解決一個“傻子瓜子”，會牽動多少人心不安，沒有益處。讓“傻子瓜子”經營一段，怕什么？它傷害了社會主義嗎？”“傻子”年廣九不但沒因雇工和逃稅的事進班房，反而一夜之間又一次成了全國的新聞人物。

省委書記的鼓勵和鄧小平同志的重視，更加激起了年廣九的愛國熱情和對黨的政策的熱愛。他苦苦思索之后，為了進一步擴大經營，決定申請搞聯營。1985年4月，年廣九個人、蕪湖市新蕪區勞動服務公司、蕪湖縣清水鎮工業公司三家開始掛牌聯營。年廣九提供“傻子瓜子”商標，連同他個人的技術入股，那兩家負責提供資金，由年廣九出任總經理。

1989年秋季，中國的私營企業進入了一個特殊的困難時期，年廣九的企業也不例外。他由于一場糊涂官司還進了監獄。市民憤憤不平，一位法官也直言不諱地說：“傻子是個體戶中的帶頭雁，是蕪湖瓜子的元勛，他何罪之有？”就在服刑期間，1992年初，90高齡的鄧小平在中國南方視察時，在和廣東官員座談中，又特別提到了年廣九和他的“傻子瓜子”經營之道，這次點名后，蕪湖市檢察院經過復查，主動撤訴，年廣九被告知無罪釋放，人們認為這是鄧小平又一次拯救了年廣九。鄧小平這篇著名的南巡講話不僅為中國的改革開放開辟了新路，也為中國個體私營經濟再次打開了綠燈。從此年廣九不僅是一個個體戶，更成為中國改革開放的一個符號。

年廣九對最近訪問他的媒體記者飽含深情地說：“我的一生成敗全靠鄧小平的關懷，全靠黨的政策好！”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時，我聽了廣播后就講：鄧小平知道人民的疾苦，他不會忘記人民，他的每一句話都為人民著想，想讓人民都富起來！過去我一無所有，現在我和兒子們都有了房和車；過去農村全家老小合蓋一床被子，現在一人就有幾床被子。年廣九用一系列直觀的對比，表達了對小平同志改革開放政策的擁護和贊揚之情，他說：“現在有這么多人去四川廣安，就說明懷念鄧小平不僅是我年廣九一個人，全國人民都懷念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