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一定要記得吃飯

秋　玲

一晃就是父親節(jié)了，不知道該不該寫點文字給父親，突然很想寫寫父親，可是我的父親一字不識，我寫了，他知道他的女兒會說些什么嗎?我從來不知道哪天是父親節(jié)，父親節(jié)我究竟需要做些什么?頭腦里突然一片空白。

父親是否會記得明天是父親節(jié)，他不會知道的，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只知道天天背著一把秤，扛著一個袋走村串寨，把那些帶著體溫的紙幣一張張數(shù)出去，然后扛著麻袋輾轉(zhuǎn)很多地方，才又把原先數(shù)出去的紙幣換回來。那些異地交易多出的差額，就成了我們的學費，還有生活費。有時沒生意，他一麻袋扛出去了，換回來只是更少的一點東西。想想這些，眼睛有點酸。

突然很留戀爸爸那辣煙鍋的味道，還有那一串串細碎的囑咐。小時候最恨爸爸那長長的話語，好像他不說。我們就長不大似的。現(xiàn)在這些話很少在耳邊出現(xiàn)了。一年也很少見父親幾次了，偶爾也會很想父親。

爸爸是一個很內(nèi)向的人，也很能干。從我們記事起，他就當起了生產(chǎn)隊的隊長，隊里的大事小事都由他一人去管，隊里有什么事都是他第一個到場。后來爸爸沒有當生產(chǎn)隊長了(無論怎么說，媽媽也不讓爸爸再當這個生產(chǎn)隊長)，新選了隊長，隊里有什么事，他們還是經(jīng)常來請父親去說事。有時媽媽就因為這些事跟父親慪氣。爸爸經(jīng)常會長長抽一口辣煙，習慣性的用煙鍋敲敲地板，然后說“逗人恨就逗人恨了嘛，隊里有事，我作為老生產(chǎn)隊長，人家喊到，總不能不管吧!”正因為這樣一種熱心腸。他既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也被很多人恨著，怨著。爸爸是一個很公道正派的人，用他的話說“我是部隊里出生的，部隊里教給我的東西，我沒忘。”隊里有什么事，他都會公道的處理，雖然有少數(shù)人不服氣，可他們心里還是認同爸爸的做法。他雖然人不在崗了，可他的心依然在崗，鎮(zhèn)上有什么事，第一個找的還是爸爸。媽媽因此沒少跟爸爸吵過架，爸爸是一個很樂于助人的人。他那熱心勁，讓我們看了都覺得過意不去。他熱心到可以讓全家都“恨”他的地步，他經(jīng)常一遇別人家有什么事，丟著家里的事不做，就去幫忙去了。媽媽一個勁的說爸爸是“家懶外勤，哄死外人。”爸爸聽到媽媽的埋怨也不跟媽媽吵，反正都做了。本以為下次他能以自己的利益為重，可下次，他依然對別人的事那么的熱心。爸爸經(jīng)常這樣做，家里的事全堆到了媽媽身上，好多時候事做不完，誤了時機，因此媽媽沒少跟爸爸吵過架。次數(shù)吵得多了，我也就開始“恨”爸爸了。還記得上初中時，老師叫寫周記，我以《我恨我爸爸》為題，把心里的話全寫在了作文本上。班主任老師給了一個批語“你應該為你有一個好爸爸而自豪。”我看了看批語，不知道爸爸究竟好在什么地方?我很不解的看著老師的批語，想著那些吵架的情景，總會淚流滿面。現(xiàn)在想想，以前寫的那些“罪惡”的字句，真想如數(shù)收回，可話既已出口，就如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有時想想爸爸對我們的好，我總有一種深深的內(nèi)疚，總以為自己欠爸爸很多很多，有時我甚至為以前自己有那種想法而想去懺悔，去祈求上天原諒我，最終，我一直都沒那么做，只是在心里默念，一定要對爸爸好。

爸爸脾氣一直不怎么好，動不動就老愛拿我們說事。記得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才到家里就把我和我哥倆人拉攏，坐在他面前，他開始了一番訓導。依著酒性，用“一針見血”一詞為題開始發(fā)揮，硬是把我們兄妹倆說到淚流滿面還不放我們?nèi)ニX。他那“一針見血”的評判，真讓我們分不清，他是醉還是沒醉。印象中。只有爸爸喝酒的時候話才最多，說的話也才最在理，同時也是我們最不愛聽的時候。那時的他，依我看足可以去當一個演說家。真不知道那些詞是從哪股神經(jīng)里蹦出來的，那么多!如果說是酒話，可哲理性卻很強。他偶爾會說到，“我和你媽就是牙膏，一輩子就讓你們幾兄妹擠啊擠，擠到死的時候，就再也擠不出來了。是牙膏就總有擠完的一天，現(xiàn)在你們靠著我們，等牙膏擠完了，你們靠誰?還不得靠自己。如果不長點本事，靠自己能靠得住嗎?”有時他還會說到“我和你媽就是一棵棕樹，為了賣錢，總是往棕樹上剝棕，長出一層就剝一層，如果有一天棕樹死了。剝棕的人還去剝什么啊?”歸根結(jié)底他都只說了一個理，人活在世上，就要有本事，靠父母靠不了一輩子。他說著，我們聽著，小時候覺得煩，現(xiàn)在想想，那些比喻雖不是最恰當，卻很受用。

爸爸一直是愛我們的。可是他從來不說他愛我們。每次回家他只是會說“回來了，吃飯了沒有，沒有的話爸爸給你做!”我說“吃過了。”他還不放心，還要給我們做點什么好吃的。每次只要我們回家，爸爸都會親自下廚給我們做一桌好吃的(爸爸的手藝可是廚師級的，他曾經(jīng)為好多餐館當過廚師呢，鎮(zhèn)子上有個紅白喜事也總喜歡叫爸爸當掌勺師傅。)嘗到爸爸的手藝，心里總是很甜。爸爸對我們的愛，都是用這種無聲的方式來表達的。每次給爸爸帶東西回去，他總要給別人講講自己的女兒有多好有多好，我一回到老家，鄰居們都會說“你對你爸爸真好”，越是這樣，我越覺得對不住爸爸。工作這么多年了，從來沒為爸爸買過一件像樣的衣服，給他帶過一件像樣的東西。每次給他買東西的時候，他都會說別買，只要人回來就行了。帶了東西回家，他又會一直念著我的好。爸爸越是這樣，我越不知道該如何向爸爸表達內(nèi)心的真實的感受。或許，緣于父母對子女的愛，不是因為給他帶什么貴重的東西，而是緣于那深深的親情。

爸爸不僅如此，還很孩子氣。記得有一次，我去香港給他帶了一件皮衣，他逢人便說，這是我家小美從香港帶回來的。好像那件衣服里，融入的是我所有的愛。我還給媽媽帶了一條鉑金項鏈：價值是皮衣的好幾倍，爸爸又開始不高興了，“為什么給你媽買鉑金鏈子?給我只是皮衣?你媽戴金的肯定不吃飯也會飽的。”這話是由媽媽轉(zhuǎn)達的，突然聽到這話時，我心跳了一下，爸爸老了，真的老了，這人一老，就越來越像小孩子了。爸爸有時還很會逗人笑呢。以前爸爸老愛圍著媽媽吵架，我參加工作以后，每次想回家，總因為怕看見他們吵架，而放棄回家的念頭。有時甚至會說“等你們什么時候不吵了，我就回家了”的話來刺激爸爸。現(xiàn)在爸爸悄悄跟媽媽商量著，“我們以后再也不吵了，不然孩子們都不回家了。”媽媽跟我說這話時，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這人難道真的是上點年紀就像孩子了嗎?媽媽說，自從爸爸跟她打過保證，在孩子面前不吵架之后，他們之間的架吵得少了，關心也多了。

今天，爸爸一個人在老家，我這邊除了爸爸不在外，其余的人都聚齊了。快到吃飯的時間，爸爸突然打了個電話來問我老舅來我這吃飯沒?我告訴他，來了，我們這邊有六個人吃飯，爸爸一聽這話，馬上掛了電話，大抵是因為長時間都是爸爸一個人在家，既孤單又沒人做飯，他可能又沒地方吃飯了，一聽說我這有六個人吃飯，他馬上就習慣性條件反射吧。我想讓媽媽回家給爸爸做飯去，媽媽又說，小弟現(xiàn)在要考試了，得幫我們煮一段時間的飯，等小弟考完試再回老家。真不知道爸爸一個人在家是不是吃了飯，吃得好不?一個人在家過得舒心不?他養(yǎng)的那只鳥叫得還歡不?但是我真的想跟爸爸說一句“爸爸，你一定要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