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任窮：虎口脫險與尋黨傳奇

陳家洋

2005年元月8日，宋任窮病逝于北京。這位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在解放前戎馬倥傯，戰功卓著；解放后投身國家建設，為社會主義事業嘔心瀝血。宋任窮早年革命生涯中的一次歷險和他的尋黨傳奇至今在工農群眾中傳為佳話。

宋任窮1909年出生于湖南瀏陽西鄉沖和區一個貧苦農民家庭，17歲時加入共青團。當時農民運動風起云涌，就在宋任窮加入共青團的那年秋天，瀏陽縣沖和區農民協會成立，年僅17歲的宋任窮被任命為區農民協會委員長，為更好地開展工作，組織決定讓他同時加入國民黨，任國民黨沖和區分部的宣傳委員。

與此同時，縣委批準宋任窮從共青團轉黨，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國共產黨黨員，并兼任沖和區共青團特支書記。第一次國共合作與國內革命戰爭時期，革命形勢極為復雜，革命斗爭十分艱難，在腥風血雨中，年輕的宋任窮迅速地走向了成熟。

虎口脫險

宋任窮重視實踐，重視調查研究，堅持群眾路線，遇到事情總是從群眾利益的角度考慮問題，總是同農民、特別是佃農與自耕農商量，將農民協會的工作開展得有聲有色。農民覺悟迅速提高，他們希望有自己的武裝，農民協會審時度勢，繳了民團的槍，將民團改造為農民自衛隊。民團改造為自衛隊以后，農民協會發展了個別的黨員，派一些進步農民加入。

但很多工作還沒有來得及展開，革命形勢就發生了急遽變化。1927年5月21日，許克祥在長沙襲擊并解散了省工會和省農民協會，解除了工人糾察隊和農民自衛軍的武裝，白色恐怖四處彌漫，這就是“馬日事變”。地方反動勢力趁機反攻倒算，許多共產黨員、進步群眾乃至無辜人民被殘忍地殺害了。此時宋任窮還在瀏陽縣西鄉沖和區堅持斗爭，全區的黨員名冊、團員名冊都掌握在他的手里。農民自衛隊因為還沒有得到很好的改造，在班長池明德的操縱下，有十幾名自衛隊員“反水”。

一天晚上，當宋任窮從區農民協會出來后，發現門外布置了崗哨。“反水”的自衛隊隊員發現宋任窮要往外走去，便走到宋任窮面前，讓他回去；宋任窮剛問一句“為什么”，便被這些“反水”的隊員捆綁起來。他們蠻橫地聲稱要槍斃宋任窮，后又改口說，如果不想被槍斃，那就趕緊給他們弄一大筆“伙食錢”來。宋任窮當時雖然只是一個18歲的青年，卻是臨危不亂。這時他已經顧不上個人的安危了，更為迫切的問題是如何保住身上的名冊。要知道，全區黨員和團員的名單都在上面呀，要是他們搜身，名冊必定會暴露出來，全區黨員與團員的性命就會危在旦夕。

宋任窮的心里已經初步有了主意，他要想方設法從這些隊員的手里逃走，可是要想逃走，必須要尋找機會、見機行事；而首先要做的則是盡量穩住他們，以免他們搜身，暴露名冊。因此，當這些隊員想要從自己身上敲詐出一大筆錢來的時候，宋任窮答應下來。他說：好吧，我盡量想辦法去借。隊員們押著宋任窮走到大街上，隊員們在后，宋任窮在前，走過一家商鋪，又走過一家商鋪，一連好幾家，老板都推說沒錢。最后，到了一家雜貨鋪前，老板姓徐，聽說宋任窮要借錢，面露難色，直到宋任窮以農民協會的名義保證，日后定會如數還清，徐老板方才勉強答應，借給宋任窮五十塊大洋。錢剛借到，十幾個“反水”的農民自衛隊隊員便一把搶了過去。暫時保住了全區黨員和團員的名冊，宋任窮松了口氣，可是依然不敢大意。

隊員們拿到錢后，押送宋任窮過了瀏陽河，天黑時，在路上找了戶人家過夜。宋任窮被關在里屋睡，十幾個隊員在堂屋看守。宋任窮躺在床上，將帳子放下，考慮著怎樣才能保住名冊。終于情急智生。辦法一想出來，趕緊付諸行動。他在床上用尿將黨員和團員的名冊弄得透濕，然后不顧臟污，用手一點一點將名冊揉碎，趁著夜間起來小便時將碎片扔進尿桶。當他再次躺回到床上時，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他想，名冊被毀，同志們的性命就能得以保全，就算自己逃不過此劫而犧牲，那也可以放心上路了。

第二天天剛亮，隊員們押著宋任窮回到區農民協會的駐地，到了駐地以后，他們又不敢留下來，而是將宋任窮押到一處名叫“八角亭”的地方。在那時，“反水”的農民自衛隊隊員考慮到瀏陽縣農民運動雖然因“馬日事變”而遭遇巨大挫折，卻暫時對革命有利，因此不敢貿然對宋任窮下毒手。可是，宋任窮卻知道，要是不能從他們手里逃脫，依然會是兇多吉少。當宋任窮被關進八角亭時，他便開始醞釀逃脫的計劃。敵人人數眾多而自己孤身一人，強行逃跑顯然是自尋死路。宋任窮很鎮定，他在實施自己的逃脫計劃時可以說是有條不紊。他向隊員們提出要求，說長時期被關在屋里悶得受不了，希望能允許他到戶外活動活動。這個要求合情合理，隊員們答應了，卻在宋任窮出去散步時嚴密地監視著。宋任窮幾次外出散步，都老老實實地返回。此舉實是用以麻痹敵人的注意力。果然，隊員們見宋任窮如此“守規矩”，便放松了戒備。在接下來的一次散步中，宋任窮瞅準隊員們不備，猛地跑動起來，一口氣跑到山下，擺脫了敵人。

可是，擺脫了敵人以后，又往何處去呢？敵人肯定是要繼續追尋他的。回家不行，到舅舅家也不行，最后他決定到姐夫的姐姐家。宋任窮算準了這是敵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在姐夫的姐姐家里吃了晚飯后，他不敢久留，趕緊離開。為了避免被敵人發現，他繞道十幾里路，從一個不易被人發覺的渡口渡過瀏陽河，偷偷回到家中。與親人相見，讓宋任窮心酸不已，他好像覺得自己是從另一個世界回來的。可是，更心酸的卻是，他必須趕緊離開，越快越好。情況緊急，不容多敘，說完告別的話宋任窮便匆促而去。

年輕的宋任窮就這么長期離開了家。

尋黨傳奇

脫險后的宋任窮被瀏陽縣委分配到軍隊工作。其后輾轉奔波，在白色恐怖中從事革命工作。1927年底，宋任窮隨毛澤東上井岡山，在袁文才、王佐部任連黨代表。

不久，為了開辟新的根據地，紅四軍總前委研究決定，井岡山只留下彭德懷的五軍，紅四軍由毛澤東、朱德、陳毅率領，離開井岡山向贛南轉移。1928年冬，敵人圍剿井岡山，黃洋界失守。為保存實力，要主動撤離井岡山。彭德懷、滕代遠決定，將湖南籍戰士臨時組成“特務連”，由康健和宋任窮負責；部隊行進時，特務連作后衛。

這是一次艱難的撤退。當時正下大雪，天氣寒冷，路途艱難，山坡陡峭。遇到獨木橋，馬過不去，不得不忍痛丟棄。大家一天一晚沒有吃飯，沒有休息，到遂川大汾時，遇上敵人的伏擊，大部隊走了，炊事員也走了，醫院、后方留守處及特務連被切斷。宋任窮、康健及醫院負責人決定，由特務連掩護大家上山。這時隊伍內部對下一步行動產生了分歧：醫院及一部分湖南籍戰士主張回湘南打游擊；宋任窮和康健則主張追趕大部隊。分歧沒能得到統一，結果一部分人前往湘南；宋任窮和康健則帶著不足一個連的戰士追尋大部隊。一連幾天，他們沒有睡過好覺，沒有吃過飽飯，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有一天與追擊大部隊的敵人遭遇，敵我力量懸殊，戰斗極為慘烈。死的死，傷的傷，散的散，最后剩下宋任窮、康健及一位司務長在一起。三個人，每人一把手槍，一支步槍，若干子彈。三人躲過敵人，經過一天一晚的跋涉，在天快亮時找到一戶人家住下。兩天后的一個早晨，天蒙蒙亮，三人突然聽到狗吠聲。憑著在艱苦卓絕的斗爭中練就的敏銳感覺，他們準確地判斷出是敵人來了，因為狗咬軍人的叫聲和狗咬老百姓的叫聲在宋任窮他們聽來是有區別的：相較咬老百姓而言，狗咬軍人的吠聲中帶著幾分畏懼感，而且是眾犬亂吠。于是趕緊從床上爬起，奪路而走，一出門就看到了敵人。在敵人的槍聲中，幾人分頭跑動起來。二十歲的宋任窮一口氣跑到山上，當發現自己擺脫了敵人時，同時也就發現自己處于孤孤單單的境地：一個人，不知道往哪里走，沒人可聯系，沒人可商量。正在這當兒，宋任窮發現山溝里有一縷青煙。循此而去，到了跟前發現康健正在圍火取暖。宋任窮的心里頓時有了著落，他趕緊讓康健滅了火，以免被敵人發覺。

兩人都是疲憊不堪，卻必須往前行走。他們找到一戶人家，花錢買了點飯吃，本想住一晚再走，這戶人家有些不大情愿，他們也不愿連累人家，便繼續趕路。走啊走，黃昏來臨依然不見人煙，幸好發現一間簡陋的空屋子，是人家用來堆草的。兩人渾身上下都是濕的，天氣那么寒冷，兩人直打哆嗦，想生火烤烤，卻發現火柴用完了，無奈之下，兩人唯有抱在一起，用體溫將衣服焐個半干。

第二天還得趕路。這一天兩人有些幸運，因為他們遇到一戶有錢人，恰好閨女出嫁。人逢喜事精神爽，這戶有錢人就將兩人招待了一番。不想康健的腳因凍傷而腫得無法行走。宋任窮以對革命戰友的關懷之情積攢力氣，背著康健行走，背一陣歇一陣，腳步滯重，氣喘吁吁，走了十幾里路后精疲力竭。這時碰到一個好心的老百姓，憐憫兩人，帶著兩人到山上的一戶人家住下。住了一個禮拜后，康健的腳傷有所好轉。臨走時，主人問兩人還有什么要求，兩人提出要兩根棍子、籃子和碗——這些都是討飯的工具，他們準備以討飯為名，沿路尋找大部隊。

在一段艱難的行程之后，兩人碰到一個要飯老頭。兩人尋思，要飯也得像樣才成，他們是那么年輕，卻做起了叫花子，有些讓人生疑。兩人一合計，決定以老頭為掩護。便找了一片紅紙，包上幾塊錢給老頭，算是行過了拜師的儀式。

兩人一邊乞討，一邊打聽部隊在哪里，卻老是打聽不到。后來到達贛州，因為贛州駐扎著國民黨部隊，兩人不敢進城，遂以城外一座廢棄的磚窯作為落腳點。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康健的肺病在這時發作起來，病情十分嚴重。必須想辦法弄錢給他抓藥。恰好，有人找要飯的去搖櫓，從贛州到峽江。沒漲水時管飯，漲水時搖櫓，用汗水換幾個微不足道的小錢。到了峽江，兩人趕緊去找藥鋪，找醫生，給康健治療肺病。費了很大勁才找到醫生，可醫生極不負責，隨隨便便地開了個藥方。兩人買了藥來熬，同時再由宋任窮出去做叫花子要點米來做飯。康健一連吃了好幾天的藥，直到有一天天快亮的時候，宋任窮隱隱約約聽到康健哼了幾聲，趕緊喊他，卻聽不到他的應答。原來他已經死了！宋任窮重又陷入孤單無援的境地，他雖然年輕，復雜而艱苦的革命斗爭卻讓他過早地走向了成熟。

絕境逢生

宋任窮埋葬了戰友，拿起乞討的工具，繼續他艱難的尋黨旅程。

苦于黨和部隊無法找到，宋任窮決定折回家中，待打聽到消息后再去投奔，于是便一路乞討著往家中趕去。路上碰到兩個玩蛇的，宋任窮生計無著，便又拜玩蛇的為師，每日里給蛇喂食和洗澡。剛開始跟蛇打交道，不免害怕，漸漸地倒也學會了如何跟蛇相處。一段苦澀的日子之后，宋任窮告別了玩蛇的師父，帶著一條蛇回家去。不想在危急時，這條蛇倒起了作用：那一天，保安隊盤查路人，他們看宋任窮不像叫花子，疑心大起，強行搜查他的包袱，卻摸到一條冰冷的蛇，一通驚嚇反倒讓敵人消除了對宋任窮的懷疑。

到家后宋任窮才知道母親和二哥去世，大哥被敵人殘忍地殺害。宋任窮的大哥宋駿臣過繼給一位近親，這個近親的家庭頗為富庶，宋駿臣上過大學，大革命時期積極支持農民運動。“馬日事變”后，宋駿臣被捕，就義時高呼“打倒土豪劣紳”、“農民運動萬歲”的口號，被敵人用梭鏢連捅頸背和腹部，壯烈犧牲。宋任窮在外面尋找黨和部隊，沒有找到，像是孤兒一般；回到家來又是家破人亡，依然沒有一種歸依感。在近乎絕望的處境中，宋任窮沒有被打倒，而是執著地尋找我們的黨和部隊。

在家中遮遮掩掩地住了一段日子后，宋任窮打聽到當初介紹他加入共青團的同學熊振華在廣東做連長，便費盡周折籌借了一些錢款，前往廣州。在路上聽說蔣桂正在開戰，過不去。回返至湘南時，宋任窮又打聽到黨現在沒什么活動了，便買了少許的襪子、毛巾之類的東西做小買賣，以此作為謀生和掩護的手段。

回返至醴陵時，偶遇國民黨招募士兵。宋任窮靈機一動，他想：參加國民黨軍隊，可以解決肚子問題；更為主要的是，一旦國民黨軍與紅軍打仗，不就可以順便找到黨和部隊了嗎？于是他化名為宋固，參加了國民黨軍隊，隨國民黨軍輾轉來到江西新淦縣（今吉安新干縣）。國民黨軍到了新淦縣后，正式宣布要“打共匪”，而此時在一些地方已經能看到紅軍的標語了。看到這些標語，宋任窮不禁百感交集，走了那么多的路，吃了那么多的苦，不正是為了找到黨嗎？如今，黨和部隊就在眼前，他如何能不激動？

戰斗打響了，國民黨軍某排長見宋任窮人很機靈，又有文化，便讓他做傳令兵。這樣宋任窮便有了很大的活動空間，方便他投奔我們的黨和部隊。不久，國民黨軍被紅軍打得潰不成軍，宋任窮看到機會來了，趕緊策反十幾個國民黨殘兵，告訴他們自己在紅軍里有熟人，可以保證他們的生命安全，希望他們能夠跟他一道向紅軍投誠。宋任窮帶著這十幾個殘兵，一邊走一邊做紅軍的宣傳工作。

宋任窮見到紅軍，比見到親人還要親，他大聲地喊起戰友的名字。戰友沒能認出他來，一臉的驚訝，宋任窮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還穿著國民黨的軍服呢。當天夜里，他滿懷激動地與原先所在的七支隊的老戰友周昆、歐陽健講述了自己與黨和部隊失散后的曲折遭遇，講述了自己尋黨的意志和心里的委屈；周昆、歐陽健則向他詳細講述了古田會議的精神。三人親密長談，徹夜不眠。

從此宋任窮與戰友們并肩戰斗，為革命事業立下了汗馬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