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兵與紙上談兵

任牧辛

世界需要和平，這里包括兩層意思，一是這個世界本來不太平，所以需要和平；二是這個世界本來是和平的，還需要維持這種和平。

遺憾的是，和平的獲得，往往需要不和平的戰爭來擺平。所以誕生了偉大的軍事家以及教你如何打仗的兵書。外國的兵書我不清楚，中國的兵書就有什么太公兵法、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吳子兵法，還有司馬穰苴的、韓信的、曹操的、李靖的、岳飛的，等等。特別是《孫子兵法》，有始記篇、作戰篇、謀攻篇、軍形篇、兵勢篇、虛實篇、軍爭篇、九變篇、行軍篇、地形篇、九地篇、火攻篇、用間篇等著名十三篇，那可是說的頭頭是道。

不幸的是近代以來，中國在抵御外部侵略的時候，卻經常吃敗仗。想來，真個是不堪回首，愧對祖先白白教了我們那么多招數，全沒有派上用場。

可是，有人說了，這是“墻內開花墻外紅”。又說海灣戰爭就是靠了《孫子兵法》才打了勝仗。鬼才相信。當然，這里決不是否認《孫子兵法》的高深智慧，只是說這樣的聯系，純屬牛頭不對馬嘴而已。

近讀《史記·孫子吳起列傳》，感覺現代人所使用的不少“陰謀詭計”，確乎都沒有跳出古人的圈子。按此法推論，海灣戰爭是靠《孫子兵法》才打了勝仗，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問題是“道理”很簡單，每個人使用起來并不是都那么得心應手，甚至是南轅北轍。

比如吳王闔廬在閱兵臺上觀看孫子操練女兵，忽然看到孫子要斬他的愛妃，不由大吃一驚，心軟了。說：“寡人已知將軍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斬也。”我曉得將軍能用兵了，切莫殺了她們，我若沒有這兩個愛妃，縱然吃的再好也感覺沒了味道。放了她們吧!

孫子回道：“臣既已受命為將，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自應依照軍法處理軍務，對國君某些法外的要求，是可以不接受的!說罷，就按軍法把吳王的兩個寵妃殺了。

這時，只見全場一片肅靜，兩隊女兵無論是左傳還是右轉、或進或退或跪或起，無一不是一個號令，沒有一個動作不是整齊劃一。而所有的后宮美女，全變為女兵，再沒有松松垮垮敢出聲嬉笑打鬧的了。

于是孫子便派人向吳王報告，“兵既整齊，王可試下觀之。”吳王痛失兩個妃子，說：算了吧，請將軍解散部隊，自行回賓館休息去吧!“寡人不愿下觀”，寡人沒有心情去看了。孫子聽了，很失望，說：“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實。”大王只是喜好我紙上談兵罷了，而并未用我的理論用兵。

兵法是什么?按兵家的解釋就是用兵之道。通俗的說，用兵意味著戰爭，計劃不好，算計不周，就意味著你死我活，血雨腥風，千萬顆人頭落地。孫子說：“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道，存亡之道。”一點不假。

我想，豈只是用兵。據說，有人從《孫子兵法》中得到啟發，引入商戰，并學以致用，發了橫財。也有將《孫子兵法》引入官場，平步青云，做了大官。當然更多的只是葉公好龍，沒有用好，結果是連遭敗績，事業無成。可見，人世間的事實是殘酷的。有些事情并非用善惡、是非、好壞說得明白。一把鋤頭，可以鋤地，也可殺人。比如，大兵法家吳起就是這樣一個人。

吳起是戰國時期的衛國人，年少的時候，喜奸用兵之術。當他在魯國的時候，齊國曾來侵犯魯國，魯國的國君聽聞吳起善用兵，本想用他為將，但是吳起娶的老婆是齊國人，因怕他會因妻子的原因跟齊人串通，所以躊躇不決，未敢立刻任用。吳起聽到這個消息，回家便殺掉自己的愛妻，以表明他跟齊國之間無任何牽連。

在吳起擔任將領期間，他的飲食、衣著全都跟士卒中最下級的一樣。晚上睡覺的地方不加鋪蓋，行軍的時候也不騎馬坐車，糧食自己背，器械自己扛，一切都跟士卒一樣辛苦。士卒中有長皮膚浮腫爛病的，吳起就毫不猶豫地趴下為他吸出膿汁。其中有一名士兵的母親聽到了這個消息，不禁失聲痛哭起來。旁人見狀，勸慰她說：“子卒也，而將軍自吮其疽，何哭為?”你的兒子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而吳起貴為上將，他親自為你的兒子吸出潰瘡的膿汁，你應該感到光榮才對，為何反而哭起來呢?

那位士兵的母親說：“非然也。往年吳公吮其父，其父戰不旋踵，遂死于敵。吳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因為往年吳起也曾為孩子的父親吸過膿瘡，孩子的父親為報答他的垂愛，凡遇戰爭，無不格外賣力殺敵，結果，沒多久就死在了沙場。而今，吳起又為他的兒子吸膿瘡，我不知這孩子在什么時候又會為他賣命戰死沙場，想到這點，所以我就禁不住要哭起來了。

我不知道吳起是不是在作秀。如果是，面對一個母親，就顯得比較殘忍也很無恥：如果不是，他就是一個英雄。寫到這里，我想起了一篇外國的小說，名字叫《套中人》。主題在說什么，忘記了。或許我們就生活在一個連一個的套子中。諸如，事業的套子、情感的套子、道德的套子、宗教的套子、正義的套子、邪惡的套子……

按這種邏輯推理，吳起的所作所為，未必不是一個套子。有的人自己挽套兒讓別人來鉆，這是智者：有的人自己挽套自己鉆，這叫弄巧成拙，或者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基于此，就應該學一點《孫子兵法》之類p不過，話又說回來，“會做的未必能說，能說的未必能做”。大都是紙上談兵。況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況且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黃雀后面，還有飛鷹，還有獵人，……

“孫子籌策龐涓明矣，然不能蚤救于被刑。吳起說武侯以形勢不如德，然行之于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軀。悲夫!”試看孫臏的設計殺龐涓，就可獲得明白了，可他又不能早救自己的兩腿免于被斬。吳起向魏武侯講治國與其徒恃河山的險固，不如講修德政宋的可靠。然而一旦到他自己為政于楚，卻又不修德政，反而以刻薄、暴虐、寡恩而喪失自己的性命，這就不禁令人感到矛盾和為他感到悲哀了。太史公如是說。

寫到這里，天已放亮，想起《紅樓夢》第七十六回黛玉、湘云對詩一段，妙玉在旁聽她倆對得正歡，忽然走來，趁著月色也做了一首。黛玉、湘云聽后皆贊嘆不已，說：“可見我們天天是舍近求遠。現有這樣詩仙在此，卻天天紙上談兵。”妙玉笑道：“明日再潤色。此時想也快天亮了，到底要歇息歇息才是。”

談兵與紙上談兵是兩回事。心懷慈悲勿談兵。不然這個世界真要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