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樹結好桃

楊彩祥

四十個春夏秋冬的風霜雨雪，把一個撿糞窮小子淬礪成百萬富翁大老板，這是多么坎坷曲折的一段人生之路啊！

山東落月灣的劉老根是個人窮眼光不窮的莊稼漢。他的所有財富是六朵花一個瓜，四間海草屋，還有個俊老婆。老婆給他生了大枝二枝一直到六枝都是女娃娃，最后生的是男娃取名叫寶瓜。因此稱六朵花一個瓜。

那一年，戰天斗地學大寨，大枝十九寶瓜八歲。七個上學的學生七張嘴，這莊戶日子怎么過？憑老根兩口子，拼命掙工分，也管不了這群孩子喝稀粥。這是想象，實際呢，劉老根家的孩子冬穿棉夏穿單，衣服整齊潔凈，嘴角水滑油亮。農科隊的老會計說：“人家老根眼觀六路掙工分，耳聽八方撥算盤。真人精也！”

單說每天清晨，天剛放亮，劉老根就敲響老輩傳下來的紫銅盆。紫銅盆的沉悶響聲，驚跑了孩子們的美夢，就像窩驚了槍的麻雀，你喊我，我叫她，急忙穿好衣裳，走到院子找自己的糞叉糞筐，誰也不顧誰。年齡最小的寶瓜也背起自己的小筐往外沖。田野里，草灘上，姐妹們各有各自熟悉的地盤。小寶瓜緊跟著大姐姐，因為撿不滿小筐，只有大姐能幫他。

光陰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等左鄰右舍的炊煙升起來的時候，劉老根家的孩子早已背著撿滿了的糞筐趕回來。老根已經在豬欄旁，準備好了大秤和賬本，驗證每個孩子的勞動成績。老根老婆也提早燒好了飯。兩張飯桌的飯菜分為三等：上等是黃窩頭、小米綠豆稀飯還有蒸咸魚，次等是玉米瓜干合成的花色窩頭、小米湯老咸菜。下等飯是黑乎乎的煮瓜干。誰完不成自己的定額就吃三等飯，誰超的定額最多就坐上席。在吃飯前，劉老根領著全家首先背誦治家格言：“端自己的碗，吃自己的飯，吃不飽要改變。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吃得好，心里甜。”寶瓜雖然才八歲，可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最后他還要再羅羅兩句：“人窮志不短，不學大曼娘。”大曼娘是位常年靠吃救濟的老貧農。

月圓月缺，每到月底，劉老根和孩子們把糞肥裝上板車，一趟又一趟，他們拉著勞動成果，沿著高低不平的彎彎路，送往青年農科隊的收肥場。累得滿頭是汗的小寶瓜氣喘著說：“俺長大了，非鏟平這條彎彎路不可，修條大公路，能跑大汽車。”其實，劉老根就是大隊肥料場的管理員，舍近求遠，把自家的糞肥送科技隊，不僅是避嫌，也因為科技隊對肥質要求高，每百斤高半個工分。老根的孩子們拾的糞肥哪個月也掙六百工分，頂兩個十成勞力。這還不算，初春挖藥材，盛夏割牛草，霜降小秋收，劉老根掙工分的門路廣著呢。到年終看到劉老根分紅，常年吃救濟的大曼娘眼都快出血了，但她沒看到劉老根的兒子八歲就背起了糞筐。

有一天，劉老根突然抓著兒子的手，腋下夾著賬本和算盤，氣沖沖來到農科隊的辦公室。身后有人議論：看看，一定是農科隊算錯了他的糞肥賬，劉老根豈止人精？鬼中也是精哩。他們沒料到，父子倆一進門，老根逼著兒子先說話。小寶瓜紅漲著臉背誦：“端自己的碗，吃自己的飯，吃不飽，不難看，做人不老實，才難看！”農科隊老會計聽得云山霧罩，不知什么意思。劉老根翻開自己的賬本，打了一陣算盤說：“李寶瓜每個早晨平均撿糞十二斤，一共拾了六十三個早晨，累計七百五十六斤，請扣除俺家七百五十六斤的工分。子不教，父之過。俺老根向您道歉啦！”

原來，小寶瓜每早晨為了超額完成老爸訂的任務，腦瓜一轉，弄了個酒瓶，砸去底，從南灣挖些污泥，讓污泥從瓶子口流出來，彎曲著一灘一灘，成功地克隆出了假牛糞，待到第二天早上裝進筐里，再蓋上幾灘真牛糞。就這樣，小寶瓜以假充真蒙了老根好長一段時間。

劉老根帶子認錯退工分，感動得科技隊老會計把小寶瓜緊緊抱進懷里，他一字一頓地說：“教子有方不護短，勤勞持家是正道，向陽君子哉！”

日出月落，四十年后，劉老根已經作古。他的兒女卻成了遠近聞名的新聞人物。

這年春天，落月灣環村公路剪彩通車前夕，筑路指揮老村長請捐資老板為新路命名。捐資老板感慨地說：“炎黃子孫有句俗話，樹高千丈忘不了根，就叫‘老根路吧！”說罷，他的眼睛濕潤了。捐資老板就是當年的撿糞小子劉寶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