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比蒂

雖然華盛頓、布魯塞爾和北京正處于重要出口產品爭端的漩渦之中,世界貿易組織的相關機制仍顯示出其重要性。2005年6月7日,美國《金融時報》撰文——
這是全球一體化的艱難時刻。美國運通公司前任首席執行官詹姆斯·羅賓遜(James Robinson)先生在上一輪全球貿易談判中曾是商界杰出的擁護者,但上星期他警告說,世界正“滑向經濟混亂”的邊緣。他認為自由化的進程“停滯”了。世界上最大的兩個經濟體美國和歐盟已經召集律師,就空中客車和波音兩大飛機制造商的補貼問題進行斗爭。與此同時,他們還轉向了中國這個世界上大規模生產最廉價物品的國家,就中國向他們大量低價出口成衣的問題進行交涉。多哈回合多邊貿易自由化的談判業已滯后,且困難重重。自由貿易的發展前景似乎已黯淡無光。
情況真是這樣嗎?事實上,根據許多貿易官員、專家和從業者的評論,到目前為止,世貿組織體系有效地遏制了貿易保護主義者的情緒。雖然有些人警告說,這個體系將被迫開始向保護主義作出退讓,至少進一步自由化的道路將危機四伏;但是,盡管全球經濟的迅速變化引發了一些對貿易的壓力,但并無跡象顯示以前所收獲的成果正在開始喪失。
沒有統計數據表明貿易保護主義的浪潮已經席卷全球經濟。為阻止進口激增而采取的緊急設限措施,例如“反傾銷”或“保障措施”等也并無增長的趨勢。根據WTO最新數據,去年下半年,新發起的反傾銷案例從一年前的135項下降到103項。
專業人士將保護主義論調與自由主義實踐之間的差異歸因于WTO的有關規則,尤其是爭端解決機制(由三人組成的爭端解決專家組)。MBP國際律師事務所的首席經濟學家克里弗·史蒂文森(Cliff Stevenson)認為,保障措施使用不多的部分原因在于鋼鐵和其他有關商品的價格一直很高,使這些產業很難證明它們遭受了來自國外的競爭。但是他也表示,盡管WTO相關協議允許采取反傾銷和保障措施,但有些國家所采取的這類保護措施不斷成功地遭到WTO相關法律的挑戰。
他說,“政府對上訴到WTO爭端解決機制采取的態度非常謹慎”,“雖然存在很多保護主義者的潮流,但保護主義的實際活動并不多”。他舉例說,印度以前是反傾銷最積極的發起者,但從去年開始已經不再使用反傾銷措施,因為它對歐盟出口產品所采取的每項行動都在WTO里受到了質疑。
美國于2002年采取的鋼鐵保障措施頻繁遭到法律上的挑戰。歐盟、日本、中國和其他成員方說服了WTO的爭端解決專家組,認為美國未能證明其國內的鋼鐵制造商遭受了國外進口產品的損害。
的確如此,今年1月1日全球紡織品配額取消后,美國和歐盟對中國實施的紡織品保障措施將會導致對紡織品進口的限制,但這些措施是中國加入WTO時,WTO所支持的談判結果。而那些歐美紡織品行業的業內人士在歡迎這些措施的同時卻感嘆措施的力度不夠。來自“全美制造業貿易行動聯盟”(Amtac)的勞埃德·伍德(Lloyd Wood)負責協調紡織工業游說政府的工作,他表示,“WTO束縛了成員方政府對掠奪性貿易行為采取措施的限度”,他提出,這些保障措施雖然能將從中國進口的某些紡織品的年增長率下降到7.5%,但對采取保障措施之前進口的產品卻無能為力。
以棉料褲為例,雖然兩星期前已就保障措施達成共識,但據Amtac估計,從中國進口的棉料褲仍從去年的210萬條增長到今年的1500萬條,大約每個成年美國人都能擁有一條。
WTO要求成員方每年都要重新考慮所采取的保障措施,而且WTO同意對中國紡織品的特殊待遇于2008年終止。伍德先生說,“在舊體系下,我們可以同任何國家單方面達成一個三年、五年或七年的協議來維護自身利益,如果不能達成協議,就直接采取限制性措施”,“而現在,我們不得不先收集數據,然后通過一個冗長而官僚的程序,為的僅僅是能夠采取暫時的保障措施”。美國商務部長副助理詹姆士·萊昂那德(James Leonard)昨日表示,這個問題的解決是有可能的,但是需要時間。他把這些措施描述為“美國是在WTO框架下行使自己的法律權利”;而中國副總理吳儀認為,美國的這些做法已經“傷害了中國企業對國際貿易體制的信心”。
總體而言,自由貿易的倡導者仍謹慎地相信法律和司法的界限是不會動搖的。當然也不可否認,它們也面對著極大的壓力。上個月,歐盟憲法在法國進行全民公決時未被通過,對失業問題的擔憂似乎是導致這一結果的重要原因之一,而這種擔憂可能會鼓勵法國貿易保護主義的勢力浮出水面。例如,法國的部長們已經倡導對中國的紡織品實行禁運。
歐盟貿易委員彼得·曼德爾森警告說:“歐洲全民公決的結果以及對大西洋對岸國家的擔憂情緒表明,我們構筑的抵御貿易保護主義的壁壘將面臨嚴峻的考驗”。但同時,他也堅信全球貿易規則的力量。他認為,“我們過去幾十年構筑的反對貿易保護主義的壁壘足以應對這些壓力,并切實推動自由化的進程?!?/p>
但曼德爾森先生也受到了一些自由貿易倡導者的批評,認為他不應該一方面響亮地宣稱支持自由化,而另一方面又應成員國的要求同意對中國紡織品設限。曼德爾森先生反駁道,WTO規則允許歐盟采取措施減輕國內產業的憂慮,以避免產生嚴重的沖擊。他說,“我能證明這些臨時性的限制措施是正確的,因為它們為中歐雙方所面對的過渡時期帶來了可預見性”。到目前為止,歐盟對中國紡織品設限的范圍已減少到兩類產品。
WTO貿易規則對貿易保護主義的限制在大西洋對岸的美國體現得更為明顯。美國退出了關于氣候變化的京都議定書,反對國際戰犯法庭,并最終越過聯合國安理會入侵伊拉克。由此看來,WTO是目前為數不多的幾個能讓美國受到限制的多邊國際機構了。盡管美國國會經常對此頗有微辭,但現狀不會改變。
這與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情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共和黨總統羅納德.里根的領導下,美國壓制進口紡織品、半導體、汽車和鋼鐵的貿易壁壘,并脅迫日本對汽車采取“自動出口限制”。1988年,國會在一次壓倒性的兩黨聯合投票中通過了相關貿易立法,包括臭名昭著的“超級301條款”,據此,美國可以要求其他國家消除貿易壁壘,否則將面對美國的單方面報復措施。
1995年,美國與日本正處于發生貿易戰的邊緣。時任美國貿易代表的米奇·肯特(Mickey Kantor)以明顯違反國際貿易規則的方式威脅說,除非日本對美國開放整車和汽車零部件市場,否則美國將對價值600萬美元的日本豪華轎車增收100%的關稅。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喬治·布什過去四年的任期內,美國一直致力于維護WTO的相關規則,不再允許采取單方面的保護主義措施。去年,美國國會還通過一項法案終止了所謂“外國銷售公司(FSC)模式”。該模式曾為美國出口商每年免去400萬美元的稅收,但歐盟將此事訴諸WTO后,WTO裁定該模式違反了WTO相關規則。
此項立法用WTO法律框架下的稅收方式取代了原有的稅收措施,它的通過僅僅是為了遵守WTO的相關規則,這是非常令人震驚的。其實國會中的大多數議員,以及大量從FSC中受益的公司都認為WTO的判決是完全錯誤的。但是,美國一方面擔心歐洲貿易報復的威脅,另一方面也希望別的成員認為它是遵守WTO規則的,因此,國會被迫通過了該法案?,F正在Covington和Burling律師事務所任職的斯圖爾特·埃森特(Stuart Eizenstat)在克林頓任期內曾擔任副財長,他處理過FSC模式及相關后續問題。他說,“沒有什么比稅收政策更讓國會敏感的了,但令我吃驚的是,這次,即便是國會里的保守勢力對此類喪失主權的事情也缺乏足夠的緊張感”。
本星期美國眾議院將對一項美國退出WTO的決議進行表決。如果聽聽眾議院里的言論,我們可能認為通過決議是有可能的,甚至可能性很大。在上個月的一次國會聽證會上,田納西州的共和黨議員約翰·杜肯(John Duncan)對WTO這個位于日內瓦的國際組織進行了猛烈抨擊,說:“我們都知道,WTO在幾乎所有的案例中都與美國作對,無論案例大小。”他警告說,除非WTO開始更為公正地對待美國,否則一定要提防“巨大的沖擊”。俄勒岡州的民主黨議員彼得.法洛(Peter De Fazio)聲稱,WTO的爭端解決程序是“一個非常錯誤的程序”。即使是自由貿易的積極支持者,主持國會“方式和方法委員會”的比爾·托馬斯(Bill Thomas)也抱怨WTO常常故意針對美國,“只因為我們很強大,似乎能承受任何重大打擊,他們就不顧一切地打擊我們,這是不能讓人接受的”。
雖然有諸如此類的怨言,但上個月,托馬斯先生所在的委員會沒有人支持美國退出WTO。的確如此,國會中許多對WTO刺耳的批評聲并不是要求美國退出WTO,而是要求布什政府就更多的WTO案例提出申請。因此,當眾議院本周對退出WTO的提案進行表決時(根據美國的貿易法,每五年要進行一次表決),很可能又像上次一樣以56對363的懸殊結果宣告失敗。
美國遵守WTO規則的一個原因是它自身商業的發展較少地依賴保護主義,而是越來越多地依賴于利用WTO規則開拓海外市場。馬里蘭大學的學者馬克·德斯特勒先生(I.M.Destler,曾撰寫了關于美國貿易的國內政治分析方面的權威著作)認為,這是十年來發生的最大變化。他指出,“過去貿易保護主義的核心是保護主義者一心希望保護的商業類別,但現在這種商業已經所剩無幾了”,“雖然工會依然會對某些事情作出反應,而且對全球化問題也存在普遍的擔憂,但是很少有企業再發起請求政府給予保護的游說”。
汽車工業在過去很長時間里都是美國貿易保護主義游說團體的堅定成員,而現在他們更關心的不是保護本國市場免于外來競爭,而是如何生產汽車并在中國銷售。其他產業,如鞋業、彩電業等已經移師海外,基本已在美國消失。德斯特勒先生在新版的《美國貿易政治》中寫道,“20世紀80年代,有一種似是而非的觀點認為,在一到兩個新產業作出讓步可能會將美國置于‘下滑的斜坡;如果這個國家不能向前發展,那么貿易的車輪也將停止不前”。他說,“但現如今很難再提出這樣的論調了”。
然而,從貿易自由化中得到進一步的收獲要比維護現狀要更為困難。有人提出警告,WTO的司法程序日益擴張,削弱了國與國之間簽訂新的貿易協議的愿望。最近,加勒比的安提瓜島和巴布達島等小島國將美國限制網絡賭博一事訴諸WTO,WTO所作的判決令美國一些社會保守主義者深感震驚,他們沒想到,WTO法居然能如此超越國內立法。
位于華盛頓的智囊機構“美國企業協會”的資深人士克勞德·巴菲德(Claude Barfield)先生一直以來都在批評WTO的“司法體系”,認為它的司法判決正在引發怨恨。他說,“WTO的發展軌道正將其一步步引入國內法的范疇”。威斯康星州的共和黨議員詹姆士·森森布罕納(James Sensenbrenner)目前是美國眾議院法律委員會主席,他已經警告布什政府,在多哈回合服務貿易談判中,不要承諾對美國的移民法作任何修改。因為隨著印度信息技術和商業服務的蓬勃發展,在服務貿易談判中,印度的核心需求就是將國內相關行業的人員派往其他WTO成員方。
在今年夏天的多哈回合談判中,對關稅和貿易保護作出更大程度削減的愿望已經越來越明顯。到7月底,當WTO開始年中休息時,各成員部長都應該對協議初稿達成共識。
考慮到目前談判進展緩慢,如果有人打賭這個過程將迅速取得進展,那他定是一位勇敢的觀察家。正當此時,全球經濟面臨一系列棘手的問題:一些發達國家就業增長停滯,全球經常帳戶存在極大不平衡,以及中國在很多產業均以其規模和效率成為令人畏懼的競爭者。鑒于此,過去幾十年歷經坎坷形成自由貿易現狀,仍要迎接更為嚴峻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