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鞋路斷火焰山

陳開亮

溫州火與涼

迫于地方自然條件的限制，為求得生存，溫州人憑借其敢想敢干的稟性及強烈的商品意識，成功地走上了先富的道路，溫州制造被貼上物美價廉的標簽大行其道，溫州模式廣受關注。

溫州開始不斷升溫，溫州人的每一次手筆都被注意，從“炒房團”到“炒煤團”到“炒棉團”、“炒電團”，從國內到國外，溫州到處伸展其觸角，不可謂不火，然而在火的過程中，溫州鞋在國際市場竟幾遭潑“涼水”，出現不和諧的聲音：2001年8月至2002年1月，溫州東藝鞋在俄羅斯被扣，整個浙商損失大約3億元人民幣；2003年冬，約20家溫州鞋企的產品在意大利羅馬被焚燒，損失慘重；2004年1月8日，尼日利亞政府發布“禁止進出口商品”目錄，溫州鞋也在其中；2004年2月12日，俄羅斯內務部出動大批警力查抄“艾米拉”華商市場，溫州鞋損失約3000萬美元；2005年3月12日晚，大批莫斯科稅務部門打擊經濟犯罪的警察來到薩達沃特花鳥市場，強行拉走了儲放在該市場集裝箱倉庫里價值8000多萬元人民幣的中國鞋，這批鞋大部分產自溫州，共涉及溫州企業20多家。

在火的背景下，幾瓢涼水我們可以把它看成是小意外、偶然，但一連串的“燒、扣”卻不能不引起我們深思，偶然的背后藏著必然。杭州武林廣場燒鞋燒醒了溫州企業家的質量意識，成功開拓了國內市場；我們期待和深信西班牙、俄羅斯的行為有助于我們溫州企業家、國內企業家的市場開拓意識的升級，有助于我們成功開拓國際市場。

中國的猶太人

溫州地處浙東南之隅，沿海開放城市，多山地，資源缺乏，由此帶來交通上的不便利與人們生存上的考慮，也正是這些不利，促使了溫州人必須得去想如何生存，敢為天下先。他們只講實效，敢想敢闖，改革有時甚至是從“違法”開始的。溫州龍港農民城的建立就是一例，他們在1984年就率先在全國突破當時土地制度，將土地使用權商品化，走出了一條城市化道路。

溫州人被稱為中國的“猶太人”，他們對錢有著特殊的敏感性，有個段子在溫州民間廣為流傳：火星人落到地球被地球人逮住了。北京人會問他與我們有沒有血緣關系，上海人會把它展覽賣門票，廣東人會看他能不能吃，溫州人則會請他吃飯，問他火星上有沒有生意可做。在溫州，有大錢人做大老板，有小錢人做小老板，沒錢借錢做老板，借不到也要想著做老板，他們的商品意識、逐利意識給人一種與生俱來的感覺。

溫州抱團經商思想從他們的“塊狀經濟模式”上就能看出來，他們往往在一個地域開辦一種實體，大家捆綁在一起做，他們的各行各業有較為完善的協會用以解決內部的利益問題、生產自律問題，以此可以最大限度上減少來自政府的直接行政干預。

“既能當老板，又能睡地板”是溫州的一句民謠。溫州人代代相傳的吃苦精神給記者留下深刻印象。

這一切正是市場競爭中取得成功的基本素質，溫州人也正是憑此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中，總是能切合著進程抓住機遇，持續、高速地發展。

“溫州模式”

在溫州的采訪中，記者觀察總結了被外人稱為“溫州模式”的幾大特點：

(1)舉“輕”若“重”：溫州工業的發展考慮到了其地方的特色，資源缺乏，交通不便，所以大力發展輕工，以作為地方的經濟支柱，他們的產品以服裝、鞋帽、紐扣、打火機、電子開拓了一片商機。

(2)塊狀經濟：這也是他們抱團發展的必然結果，他們一個地域發展一個特色工業，形成了在國內市場的強有力的競爭力。永嘉的泵閥業、平陽的手工藝制造、樂清的電器等，甚至于他們的一個鎮都著力發展他們的特色工業。

(3)制假到打假：在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生產力水平落后，人們的日用消費品短缺，人們的消費需求還只是停留在“有就行”的階段，溫州人利用他們對市場敏銳的洞察力，迅速發展價廉物不美的日用消費品，迅速賺取了第一桶金，也為日后他們的發展打下了雄厚的資本基礎；當我們的生產力水平不斷提高之際，人們已不在滿足于“有就行”的階段，溫州人開始考慮物美價廉的發展思路，并牢牢掌握了日用消費品市場。

這種模式也正結合了溫州地方的人文特色，同時也切合了社會經濟的發展歷程。

“灰色清關”

應該說，溫州鞋此次被扣，深層次在于利益之間的沖突。但它的表面上查收理由也應該引起我們的注意，俄羅斯以“涉嫌走私”理由查抄了皮鞋，原因在于我們的“灰色清關”。

所謂的“灰色清關”是指發貨人為了避開復雜的通關手續，將各項與通關有關事宜交由專門的清關公司處理的一種通關方式。清關公司負責履行通關手續、收取稅款，但一般不向發貨人提供報關單據。這其中清關公司只會為一小部分貨物繳納關稅，其余則通過向海關官員行賄來通關，是滋生腐敗的一種溫室，也容易導致國家財稅收入的流失，損壞了國家利益。

俄羅斯由于歷史的因素和特殊的國情，在上世紀九十年代，輕工產品奇缺，也不得已默認了“灰色清關”的存在，但隨著經濟結構的調整，經濟的發展，為維護國家利益，俄羅斯開始著力整頓“灰色清關”，2004年1月1日，制定了新的《海關法》，大力簡化通關手續，以避免“灰色清關”。如果我們的那些企業家有著同商品意識一樣的法制意識，就可以完全避免此類事情的發生。

溫州鞋傾銷了嗎

關于執行1994年關貿總協定第6條的協議規定，如果在正常的貿易過程中，一項產品從一國出口到另一國，該產品的出口價格低于在其本國內消費的相同產品的可比價格，也即以低于其正常的價值進入另一國的商業渠道，則該產品將被認為是傾銷。

溫州鞋在每次遭遇到的海外市場抵制行動中，幾乎都被對方冠以“傾銷”的罪名。對外經貿大學中國WTO研究院屠新泉博士說：“就是說你的出口價格如果低于國內銷售價格，所謂的正常價值，那你就屬于傾銷，這個正常價值通常以國內的銷售價格作為依據的，它有一些具體的計算，一般來說它有一個微量的標準，比如說傾銷幅度不超過1.5%，那就不算傾銷，這個就是一個比較。”

按照WTO的這條規則，中國商品在海外市場上并不存在傾銷行為，但是由于許多國家和地區片面地夸大中國商品的低價格與不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國地位，導致中國商品在海外屢屢遭受不公正對待。從我們本身國內的出口，我們國內的市場價格，和它的出口價格，以及它在當地的市場價格競爭和比較來看，毫無疑問，我們是不存在傾銷的。

溫州鞋招誰惹了誰

既然我們不存在傾銷，也就是我們的價格低得是合理的、合法的，那為何在國際市場上還遭受如此待遇呢？

“溫州鞋事件”實質是經濟全球化、市場化與區域化政治經濟之間的沖突：人的行為的背后是需要，溫州鞋的國際待遇根本原因可以說是利益沖突使然。市場化是以市場作為資源配置的基本方式，它在平等、公平競爭的環境下追求利益的最大化，追求全體人的、不分彼此的最佳經濟效益，而由于區域化政治經濟的存在，使得區域政治的穩定、區域經濟的發展追求與全球化、市場化之間就有了類似個人與集體矛盾和沖突的存在，商人與經營所在國所在地區利益的不平衡與沖突。

其實在國內市場中也還或多或少地存在此問題，地方保護主義仍然存在，只不過由于國家利益觀念的存在、中央政策的調整、法律的保障，使得國內的此種矛盾被掩蓋、被緩和而已。而國際市場則由于國際間的激烈競爭，國家利益、地區利益的強勢存在，國際共同體的利益在此弱化了。

如此，商人與進口國的沖突就凸現了出來。如果某一項產品物美價廉，在使用價值與價值上找到切合點，自然在市場上有很強的競爭力，如此是符合一國國民利益。但由于其占領了該國的國內市場，卻帶來了該國的本地企業的經營的下滑，甚至于破產，從而導致該國失業率的增加，政治上的不穩定等連鎖負反應。

這就是經濟全球化與市場化在地域政治與經濟的背景下所帶來的負效應，也是經濟全球化所需要解決的問題，應該說這需要時間。溫州鞋憑借其物美價廉迅速占領西班牙、意大利、俄羅斯、尼日利亞的市場，俄羅斯的扣鞋事件雖然看來是行政執行行為，但既然默許“清關公司”的存在，又何來走私理由扣鞋呢，其背后似乎還是由于我們的價廉物美的產品惹的禍，是國際市場中利益沖突的表現，帶來國家、地區的警惕，甚至是地方市場仇恨，其結果也是可想而知了。

人文關懷缺位之痛

即使存在市場化與全球化與地緣政治、經濟的沖突，其實也是可以通過產品、科技、品牌、人文關懷融入當地，緩和與解決這其間的沖突的。只要我們的產品能在規模、科技含量上占優勢，樹立起我們的品牌，他們也會接受的。我們沒有聽說過阿迪達斯、耐克在哪個國家、哪個地方被燒過、扣過，同樣是溫州的鞋企，奧康、康奈卻沒有其他鞋企的遭遇。個中原因就在于產品的科技含量、高附加值的有無，是否樹立了品牌，是否不可替代。

溫州人的強烈的逐利意識使得他們在市場競爭中往往能先人一步，準確地嗅到商機，把握機遇，但過于強烈的利益意識又會帶來負面的影響，使他們往往在商業競爭中忘記人文關懷的支出，不利于他們融入當地社會，特別是在國際市場的背景下，這會給他們國際市場的開拓帶來麻煩。試想如果我們能將所得一部分反饋與社會，無疑它會緩解我們與地方社會的緊張的，也有助于我們市場的再開拓。耐克、阿迪達斯等他們做了，而且效果不錯。

現代企業的競爭已不僅僅是單純的商品上的競爭，我們需要在商品的外延和內涵上思考我們的市場行為，需要我們想想對他人、對社會的反饋，增加人文關懷的支出，從社會本位的角度來考慮我們的個人利益，用產品、用心去參與市場。

溫州鞋路在何方

我們可以在前期通過物美價廉來占領市場，但那不是我們立足國際市場的長久之計，我們需要在產品的科技含量、附加值、款式上下工夫，生產出不可替代的產品，也就是要求我們在創造性上下工夫，創造出產品的核心競爭力，而不再是簡單地模仿式制造，只是在原材料、勞動力成本上琢磨；這就要求我們將人力資源建設列入企業發展的重點；同時全球化的市場要求我們在規模經營上抱團意識更強，充分發揮各自優勢，通過資源整合打出品牌，而不再給人以只是物美價廉的低檔產品的代名詞，讓他們知道我們不只是以我們廉價的勞動力取勝。

2004年11月份，東藝鞋業、吉爾達鞋業、泰馬鞋業等13家企業成立了“溫州市鞋革行業協會鞋類出口委員會”，同時這些企業還合伙在德國注冊了一個品牌商標，并使用這一商標在國際市場上合力出擊，迅速打開了進軍高端鞋類的市場，部分鞋業在“委員會”的協助下還在國外開設了多家專賣店。可以說是一個成功開拓國際市場的范例。溫州市外經貿局公平交易處負責人提醒溫州出口企業：要注意出口節奏，務必走出低價競爭的怪圈。

全球化的貿易秩序維持對全球化來說至關重要，世界貿易組織作為全球貿易的推廣者、市場化秩序的維護者通過WTO法律規則的制定與實施，以權利、義務來分配利益，調整國際貿易行為，從而維護國際貿易秩序。為此，在全球化、市場化的背景下，我們作為世界貿易組織的成員國之一，就得在國際貿易的游戲規則下從事國際貿易，并積極利用WTO法律規則來維護自身利益，增強我們的法制意識在今天對于我們市場的開拓尤為重要，而我們的溫州鞋企由于過于強烈的逐利意識、闖市場的稟性往往會使他們忽略這點。俄羅斯、西班牙等國政府都曾對我們貿易商警告過要依法從商。

溫州各行業特色的協會功能在國內市場的開拓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而現在我們要參與更大范圍內的市場競爭，我們就必須在內部利益的協調、事后保護上更進一步，要考慮我們的更大范圍獲取信息以增強我們的預見力，建立預警機制，為此我們協會的功能就不能再是單純的內部協調與事后團結保護與保障，而應該能更多渠道地收集信息，發揮預警功能，以最大限度上減少甚至是避免損失的發生。

此次的一連串的意外與我們在國際市場風險過分集中也是有一定的關系的。我們應該考慮分散我們的風險：通過分散進口國，減少對某個國家的集中銷售，從而減少我們的利益與進口國、地區的利益沖突的張力，最終可以減少我們承擔的在進口國的政治、經濟風險；通過投資而不只是簡單地貿易，來緩解我們與進口國、地區的利益沖突。

2004年10月，溫州奧康集團通過與意大利最大的鞋企GEOX合作，順利進入了意大利市場；通過投保、購買出口信用保險，從而可以分散我們在國際市場中遇到的買方違約或在進口國的民間、政府的不公正待遇，將損失風險降低，保障我們市場開拓的穩定，然而現實情況是不容樂觀的，全國的出口企業投保率僅為百分之三，絕大部分企業沒有足夠的風險意識與投保意識，損失慘重的溫州納斯特鞋業公司董事長全然不清楚出口保險是怎么回事。

在這些國民利益在他國遭受損害中，我們的政府反應是迅速的和有效的，商務部在此過程中盡心盡力，有效地維護了國民的利益，筆者認為我們的政府可以更早的行動：一是對我們的出口企業給以國際市場開拓中質量意識、品牌意識、風險意識、法制意識、人文關懷意識等各方面的指導與教育；二是發揮政府優勢，更多渠道地了解、掌握信息，建立指導企業市場開拓的預警機制，從而減少、避免一些利益損害的發生，而不是事后的補救、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