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

沈大成

他低調地住在這座城市里，感情，工作，生活全都一敗涂地，他像是某種絕望的溶質，而這座城市是杯拒絕溶解他的過飽的溶液。看到形形色色的人都活得游刃有余，他常常奇怪那些與他一樣不得意的人跑去哪里了。

工作方面，他再度炒掉了老板，又一次成功地陷自己于窘境。所幸，這一次新工作自動找上了他。黃昏的時候，他被帶到一幢高樓樓頂去見工，職業介紹人指給他看一個電閘，并明確他的工作職責：“傍晚7點到次日早晨4點，請每2秒鐘開關一次。”

簡單來說，他將負責看管夜空中在樓頂閃來閃去的防撞燈，告誡低空飛行的夜航飛機要注意高度，免生意外。這有多奇怪，他一向以為那些在高處閃閃爍爍的燈光完全聽命于程序，不想竟然靠人力來操作。他從樓頂望去，想著這么多樓，這么多燈，那么像他這樣的“看燈人”是不是數量驚人呢?職業介紹人解答說：“的確，每盞防撞燈都有人看管。由于性格原因，或是碰到不快的遭遇，總之他們和你一樣與這座城市失和，他們在人群中活得不開心，于是逃往城市高處，尋找庇護。”那人最后不無憐憫地向他道別：“雖然依我看，這份工作缺少樂趣，不過仍然祝你今晚愉快。”

7點鐘之前，他一直凝視著天空，天空中鋪滿了層次豐富的晚霞，分分秒秒變幻莫測。這樣的高度與天空平視，讓他察覺到天空的內心說不定也很跌宕。而他這一刻的心情，卻像吃足了風鼓起來的襯衣那么飽滿。他想：“說不定我會愛上這份工作。”

就像是孤獨者的聯絡訊號，突然之間，城市上空數不清的紅色小燈此起彼伏地閃亮起來。他在內心歡呼了一聲，急急忙忙打開電閘。那盞防撞燈如一顆碩大的、獨立的煙花在夜色中靜靜盛開，與其他紅色小燈匯聚在一起，彼此回應。“美極了。”他由衷贊嘆——看著密密麻麻的“看燈人”的訊號，他仿佛感知到一些人的存在，覺得自己并非孤立。

很快，他不需要借助手表或任何計時工具，就能很好地把握2秒鐘開關一次電閘的節奏了：當燈亮起時，他感到燈光撫慰人心的力量；而在燈光暗下去的短暫瞬間，夜空中，他終于覺得自己和這座城市融為一體：在一開一關之間；他想：“原來每個人都在用一種方式和城市合拍啊，連自己也并不例外。”

（任國成摘自《上海壹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