桴浮海
從爹媽那里回來,心里酸酸的。檐前屋后,每個角落都陳列著歲月的片段,讓我對爹和媽居住的老屋生出許多的留戀,還有揮之不去的感慨。
老屋不到50平方,坐落于小鎮的一隅。有個菜園,用整齊的柵欄圈著。整個院落雖然簡陋,但不寒酸,反倒有一種田園的質樸和祥和。
我就是在這個小屋里和爹媽生活了近20年,和三哥一樣,也是在這個小屋里結的婚,終于建立起了自己的一個家庭,成為爹媽這老樹的一個新的枝丫。三哥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在菜園的前半部,能互相有個照應。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因工作的原因,搬離了小鎮,只能每周找時間回家看看生活在老屋里的爹媽。每天要打電話,聽聽住在老屋里爹媽的聲音,伴著敲打老屋門窗的風聲。
爹媽年近80,做了一輩子教育工作,身板兒還好,由于經歷過太多的風雨,性格有些倔強,所以,哥哥姐姐和我幾次想把他們從老屋里接出來,都不能實現。偶爾在我們家里住幾天,還是惦記著老屋,總有些心神不寧的,無奈只能將二老送回去。
都說老人圖的是個清靜,但我看不是。從我每次挈婦將雛回家時爹媽臉上綻放的笑容,我就想起了他們常說的一句話:過日子過的是個熱鬧,是人氣兒!
當然,這人氣、熱鬧是子孫繞膝的天倫之樂,可是他們只能定期地享受,而大多數的時間,還是爹和媽兩個人的聲音秋風一樣絮絮于老屋——老屋雖然小,但是卻顯得空闊了許多。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在老人身上,歲月仿佛具有加速度,以一種殘酷剝奪著爹和媽的健康,剝奪著我的心。
將爹媽接離老屋的心堅定而急切!
現在,爹和媽不得不走了。三哥三嫂下崗,為了生存,即將到另一個城市去打工。爹媽駐留在老屋惟一的依靠和理由不在了。
我本該為實現自己的心愿而長出一口氣,但是這口氣還是不能很舒暢地吐出來,而以另一種沉重咬噬著,心里隱隱的痛,我終于知道爹和媽為什么不愿意搬離老屋了……
這老屋承載了太多的希望、艱難、歡樂,也承載了太多的苦辣酸甜,這小小的空間,裝滿了爹媽的人生經歷,裝滿了對兒女的期望、思念。
只有爹媽居住的老屋是家。只要有爹和媽在,老屋便永遠是家,老屋是爹和媽留給我們永遠的家!
因為有老屋,因為有老屋里生活著的爹媽,我們自己“家”的概念永遠輕描淡寫,不管奔波多遠、多久,電話一定是打到老屋來的,逢年過節,一定是要回家的——此時,自己的小家只是個長期寄居的寓所。
老屋,是爹和媽留給我們的生命和感情的原點。
爹和媽一生清貧,老屋便是他們的全部財產——是的,爹媽和我們這些兒女共同的情感棲息地已經不是用財產所能衡量的了!
難怪爹和媽如此依戀老屋,他們是依戀兒女的依戀啊!老人在用他們最后的生命捍衛著兒女心中家的概念,捍衛著兒女對家的回望。只要有老屋在,他們便可以守候著所有向家眺望的目光。爹媽用這老屋,將分散在各地的我們,連接成最短的線段,在天地之間,系了一個最大的結,非常牢固!
爹媽年紀太大了,他們自己使這老屋生起暖暖的炊煙都會艱難的,他們無法將院內的雪掃出一條可供行走的路,他們已經無法在春天來到的時候,讓小小的菜園泛起盈眼的綠意了……
我以一種惶恐仔細打量著老屋的每一個角落。
老屋太老了,和爹媽的身體一樣,終究會無法修繕的。這是歲月的無奈,縱然有佛法對生命的理解,可在對老屋和老屋里生活著的爹媽面前,一切都徒然……
這個天地之間最堅固的結也會被歲月風化的,然后重新再系起一個個新的結,可是卻未必有老屋堅固……
老屋終將易主的,爹媽會站在我的樓窗前,向著老屋的方向眺望。每次回老屋看爹媽,走時,爹媽都要送出老屋,站在院門外,一直看得我的背影沉甸甸的,我總能在最后的回望中,看到他們斑白的鬢發。但是這次卻沒有。爹媽只是在老屋門前就止住了腳步,說:“不送你們了,自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