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層次的愛

阿　蓉

7年前那個春天，母親不幸患了乳腺癌。

開始，我們怕母親承受不了這個打擊，便沒有告訴她實情，只說是長了一個良性腫瘤。可做完手術后，母親就明白了，因為她的左側乳房被全部切除了。

隨后幾天，母親一直沉默，不是莫名其妙地獨自流淚，就是愣愣地盯著天花板發呆，跟她說話她也心不在焉，飯更是吃得很少。我們怕她想不開，便輪番開導她，可總也說服不了她。

那天中午，母親又不想吃飯，父親便又一次和顏悅色地對她說：“其實，你這病根本不要緊，聽醫生講，這是所有癌癥里面最好治的一種，以現在的醫療水平，只要你好好配合，多吃飯，保證足夠的營養，這病完全可以治好。你看，春天快要過去了，咱們得抓緊時間治病，爭取盡快康復，咱去年不是說好，今年國慶節去北京看天安門嗎?

我們兄妹3人也強忍住淚附和道：“媽，爸說得對，心情好病就好得快了，等您治好病后，國慶節咱們一塊兒去北京!”

母親突然歇斯底里地叫道：“滾!你們都給我滾出去!你們是不是嫌我死得慢?居然攛掇我去北京，那么大老遠的，不是成心想累死我么?!”見母親這樣，我們兄妹3人只得含淚退出了病房。

從那以后，原本溫柔可親的母親就經常用這種暴躁的方式對待我們，尤其對父親更是喝罵不已，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看。

有一次，母親想吃面條，父親二話沒說立馬回家去做，做好了送到醫院，母親又非要父親喂她，否則她就不吃。這時已快到上班時間了，而父親的單位規定特嚴，如果遲到一次，這個月的獎金就全泡湯了。于是我趕緊對母親說：“媽，我來喂您吧，爸該去上班了。”母親堅決不答應。

父親仍然不慌不忙，笑瞇瞇地說：“你們喂得不好，還是得老將出馬!”

一碗面條快吃完時，母親忽然又說太咸了，一邊哭一邊還數落父親：“嫌棄我就別管我好了，放這么多鹽想咸死我呀!”

父親連忙嘗了一口，可還沒等他咽下去，母親又大叫著一把奪過飯碗，將剩下的面條一股腦兒地向地上潑去：“沒良心的，你吃過的再讓我吃，安的什么心?”

望著父親湯水滿臉的狼狽狀，我們兄妹幾個都驚呆了——母親這是怎么了?以前她和父親總是一個蘋果一人一口地吃，今天怎么變成這樣了?

父親卻仍是不氣也不惱，一邊笑著擦去臉上的殘湯剩羹，一邊若無其事地說：“唉呀，我這樣做是不講衛生，孩子她媽在醫院住這幾天長了不少見識嘛，居然知道口水能傳播疾病了，不簡單不簡單!”

母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淚水在眼眶中滾動。

類似的事情以后時有發生，每次父親都笑呵呵地哄著母親，從來沒有絲毫不耐煩的表示。可我們兄妹卻看不下去了，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向父親抱怨母親的不近人情，原以為父親會多少表示一下他的痛苦，可誰知父親卻寬厚慈祥而又帶著幾分凄涼地對我說：“你媽這樣做，完全是為我好，你們不知道，她的心其實在流血呀!你們太小，長大了就明白了。”頓了頓，父親叮囑我們：“你們別和你媽計較，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千萬別惹她生氣，她這病，氣不得。”

后來，母親在父親和我們兄妹3人的精心照料下終于戰勝了癌魔。那年國慶節，我們一家5口真的去北京看天安門了。

時光如梭，轉眼7年過去了。這7年來父母又回復了往日的恩愛甜蜜相敬如賓。可我卻一直無法理解母親在病中對待父親的態度，雖然滿腹疑團，卻始終不便開口向母親詢問個中緣由。直到前不久，當我把自己要結婚的消息告訴母親時，母親欣喜之余對我重提往事，才終于解開了我心中埋藏多年的謎團。

母親說：“還記得媽住院時沖你們發脾氣的事嗎?我和你爸這二十幾年來一直恩恩愛愛，這你們是知道的。生病后我就想，如果我死了，你爸恐怕不愿再找老伴——我舍不得他，他同樣也忘不了我呀!那樣的話，你爸的后半生就苦了。那時，我就想，只有讓他恨我才能讓他忘了我，所以我就想著法兒折磨他，怎么狠怎么做，怎么傷人怎么說，你爸要是恨我了，就會在我死后無所留戀地重新找個老伴，而你們也會支持他的。其實，看著你們爺兒幾個受委屈，我比誰都難受呀!孩子，記住，愛一個人就是要讓他幸福，要給他自由，即使有時候不得不狠心，不得不委屈自己!”

聽完母親這一席話，我頓時恍然大悟——母親對父親的所謂“無禮”，原來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愛啊!而父親之所以始終容忍母親的暴躁言行，也因為他不僅深愛著母親，更能夠理解母親的良苦用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