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殤

六月上旬的一個悶熱的傍晚，我在附近一家名叫空靈的茶館喝著冷咖啡，當時我剛從學校畢業，做自由職業者，因此常常是在房中以寫作讀書消磨時光，或是趕稿子，有時無聊了則出去漫無目的地散步，來到這收費低廉的茶館泡上一陣，每天如此。空靈茶館距我宿舍較近，又是我出去散步的必經之地，所以我也樂得來這里。

這晚，我一邊品著那淡淡的茶香，一邊翻著方桌上亂七八糟的報紙。忽然一個醒目的標題映入我的眼簾：“克隆人的終結日——從今日起實施對所有克隆人的定時毀滅制度”。文章的大意是說，由于前幾年的克隆技術發展太快，出現了大量的克隆人，按照規定他們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國民，可是卻會耗費大量的國家資源，而且由于部分地區的研究技術的不完善，使一些克隆人的機體結構出現了漏洞，這些無法完全管制自己的克隆人便會時常滋事，以至于和正常人類的矛盾日趨激化，“克隆人已成為了國家最重要的不穩定因素之一”。所以現在所有參加了克隆實驗的科研機構達成共識，決定從明天開始，定期銷毀克隆人，特別是第一批 2000—2050號的——因為他們是“最不可依賴的”。

真是可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把報紙揉成一團丟開，錢壓在柜臺上，便走出了茶館。我必須早點回家，否則那些警察說不定明天就會大聲地敲我家的門，然后一臉傲慢說：“先生，請您把您的克隆人，序號為2034的請出來好嗎?”

我可不能讓他們把我的路易斯帶走，因為我是個孤兒，別人說我家里人在我出生沒多久后就死了。前一年我好不容易申請到了克隆我自己的權利，這才有了路易斯，這個惟一陪著我的“人”，如果他也和我的父母一樣早早離開，我真不知道怎么辦。所以我—直讓他待在家里，好保護他。

回到家的時候我看見我，不，是路易斯正在看報紙，正好是我憎恨的那一張，但是他看著看著并沒有什么反應，這是自然的，因為他不知自己是克隆人，我只是說他是我找到的雙胞胎兄弟，而他也根本看不到自己肩膀后的那個模糊的序號 2034——即使是我也看不清楚。“哥，你回來了!”他回頭看看我，放下了報紙。

我點點頭，轉身進了房間。

這天的天氣真熱，烘得房間發燙。我關上門，小心地把裝修房間要用的鏡子從衣柜后面搬出來準備掛在那面空白的墻上。我試了一下位置，發現鏡子居然比預想的大了許多。看來只好切割成兩半，多出來的部分掛在床頭了。

“哥，要幫忙嗎?”不知什么時候路易斯已經站到了我背后。“好的，路易斯。”我知道他的力氣比我的大得多，于是讓到一旁。

他很快弄好了鏡子，微笑著對我說：“哥，你的房間真是蠻不錯的了!”我摸摸他的頭，“你覺得好嗎?”“嗯，如果我也有這樣的房間就好了。”他眨眨眼說道。是的，他的房間是比我這里的小了點，所以也簡單得多。

我看著路易斯微笑的樣子，忽然不再擔心關于報紙上那個“定期銷毀”的事。因為我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把他的所有的資料都銷毀了，那些證明、合約之類的都沒有了，檔案也由于剛開始時制度的不完善而無法查出什么。說白了，即使警察來了，我也可以對付過去的。

第二天我照樣去空靈茶館細啜慢飲，一邊呆呆地望著窗外。卻發現窗外的大街上忽然有警車，向我家的方向開去。我心頭掠過一絲驚懼，顧不得許多，馬上跑出門口，沖回家里。

門開著，我假裝鎮靜地走了進去。路易斯正在和警察談話。我走過去，路易斯站了起來，“哥，警官先生是定期來調查我們這里的治安情況的，他說這一帶還可以……”他笑了一下，“你怎么那么緊張?”我望望那表情嚴肅的警察，咽了口口水，“沒什么，因為剛才以為這里出了什么事故。”“哥，你想得太多了。”路易斯依然微笑，他和我都和警察握了握手。但警察離開的時候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懸了起來，總覺得將有什么事情發生。“哥，你對克隆人有什么看法?”路易斯冷不丁地問我一句，我一時竟語塞了：我如果說我覺得他們很好的話，萬一到時候警察再來時，路易斯也和他們這樣說，那不是很容易讓人懷疑?何況關于檔案的事，我真的是沒底。算了，就說我覺得不好就是了，這樣如果路易斯告訴警察他鄙視克隆人，警察就會想：鄙視克隆人的人是不可能自己就是克隆人的，那樣路易斯就沒有那么危險了。

“克隆人?那些怪東西不應該留在這個社會上的。”我小心翼翼地吐出這幾個字，路易斯注視著我，他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為什么呢?”“他們都不是什么正常的東西，留著沒什么意義……”我的聲音小了很多。“哥，你這樣覺得嗎?”“我……這么想的……”他的表情黯然。該死的，路易斯居然也真的那么認為了。看來我除了對警察保密之外還要堅決向他保密，免得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出什么問題。

一連幾天都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發生，我也慢慢放松了。也許，一切都過去了吧。可是，這天我晚上回到家時，家門口站了許多人，還有救護車。“什么……”我心里忽然涌上一陣恐懼。我撥開人群沖進家門……

我看見了醫生，抬著擔架的醫生……擔架上尚的是……路易斯……他的手腕上滿是血……他自己割的腕，匕首在沙發上，壓著那張報紙，壓著“克隆人的終結日——從今日起實施對所有克隆人的定時毀滅制度……

“這家伙竟是克隆人?真是的……太低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