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生物醫藥：金礦＋泥潭？

發展生物醫藥產業的意義深遠，“錢途”遠大。

在中國，無論是政界、商界還是學術界，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在《華商世界》的采訪過程中，被訪者不約而同把生物醫藥產業比喻為“金礦”。

然而，中國的生物醫藥產業還存在許多問題。被訪者另一個共同的聲音是——投資要謹慎。

如果貿然進入生物醫藥產業，也許，這里是個泥潭。

金礦：新興產業受到資本熱捧

萬全藥業控股股份有限公司CEO兼總裁郭夏笑了笑說：“VC開始關注這塊了。今天下午4點，聯創公司的負責人要過來，談生物醫藥這塊。”

7月28日下午2點40，剛從成都“泛珠三角論壇”趕回北京的郭夏，直奔小會議室，接受了本刊的專訪。他認為，在中國，生物醫藥產業已經重新獲得資本的關注，只是資本變得理性了。

萬全藥業是一家香港上市公司，曾被國際著名媒體譽為“中國五個具有驚人潛力的企業之一”。他們專門成立了生物醫藥公司，從基因的角度尋找藥理，主要是把別人找到的新的生物技術，做成一種大蛋白、大分子制劑，然后進行藥理、毒理的評價，再上人體，直到在市場上使用。

“我們在生物醫藥方面投入的智力和資金不少，投資力度很大。雖然利潤和現金流的貢獻相對較小，但我們更看重它中、長期的發展。”郭夏說。

郭夏所說的聯創公司，是國內知名的風險投資公司，有許多成功的投資案例，如亞信、網通、紅旗Linux、明華澳漢、深圳藍津、江蘇康緣、漢王科技等等。投資領域包括信息技術、生物醫藥、環保與新材料等。

現在，把中國生物醫藥產業作為重點投資領域，是許多風險投資公司的戰略選擇。

日前，國際生命科學投資公司百奧威達創業投資公司宣布，全球首個專門投資中國生命科學產業的海外創業投資基金——百奧威達中國基金（BioVeda China Fund）正式誕生。首期規模為3500萬美元，參與方全部為國際知名的機構投資者，其中包括世界銀行旗下的國際金融公司（IFC）、新加坡政府屬下的淡馬錫控股（Tamasek Holdings）和HBM生物創投公司等。

百奧威達中國基金將以高成長性中國生物醫藥企業為主要投資對象，投資領域為生物科技、制藥、醫療保健、醫療器材等，基金在每家公司的注資額將在500萬美元以上。這一海外專項中國生物投資基金的誕生，必將大力推進蓄勢待發的中國生物技術產業。

“前不久的‘東博會’上，3000個參會的生物技術類項目中，一共有1000多項已經初步達成了合作意向！”中國生物技術發展中心產業處的付衛平處長激動地告訴《華商世界》。

付衛平斷言，現在是歷史上民間資本介入生物科技領域的“最佳時期”。2002年風險投資是最近5年歷史中的最低點，但從2003年開始逐漸回升，到現在方興未艾。

中國生物技術發展中心是隸屬于科技部的一個司局級單位，是中國生物技術發展脈絡的實際操作者，從事著中國生物科技領域的政策制定與管理工作。

生物科技具備了“新技術”的所有條件，并且與人類的生命健康和生活質量息息相關；生物科技是我國新的經濟增長點，并會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生物科技作為高科技項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享受國家稅收政策的優惠……

這一切都在證明，生物科技是一個正待開掘的金礦。

事實上，民間資本也早已對這塊肥肉虎視眈眈，有些勇敢者已經進入，更多的人也都在摩拳擦掌。

但是，我國在這個領域的產業化水平總體還是低。一些事實在短期內都很難改變。

“路還很漫長！”付衛平說。

泥潭：資本的耐心與產業風險

“我想自己是進錯行業了，非要熬到五十幾歲。”郭夏開玩笑說很后悔。因為醫藥不像IT，搞IT的那些頭一般是二十幾歲，而搞醫藥有所成就一般要到五十幾歲。

生物醫藥行業的特性是高技術、高投入、長周期、高風險、高回報。所以，它需要一個完善的資本環境。

“我們國家是有技術，卻沒有完善暢通的融資通道，為投資者和研究人員提供的平臺太少了，很多投資者都很茫然！” 付衛平說。

“美國現在約有300家上市公司從事此領域的事業。”郭夏強調，“國外多為創新型的生物醫藥公司，因為其風險投資較為發達，有成熟的孵化器與創業版，為新技術提供了良好的發展平臺。”

“由于我們的資本市場還沒有完全建立起來，沒有創業板，而且風險投資體制不夠規范，境外資本進入后無法自由退出，只能到海外上市。因此除了幾個由國家支持的大型項目，其他生物醫藥公司都面臨一定的壓力。而且國內的生物醫藥公司，大多是以仿制技術為主。”

郭夏批評資本的急功近利：“在中國，資本的耐心不夠，對醫藥業的認識稍顯浮躁。在國外，資本懂得，一個創新藥需要8-10年的耐心，而且資本進入以后，會隔2年換一輪，他賺了錢，另一家又接上去。像接力棒，而在國內，資本一進來就要等，如等10年，執行者的業績顯不出來。”

“與化學藥8-10年的研發周期，10億（美元）左右的研發成本相比，生物制藥僅需要5年的研發周期，6億（美元）的研發費用。現在有不少民間資本正進入生物醫藥業，但是許多投資者對生物醫藥不了解，貿然進行投資，卻不明白其中的巨大風險。”郭夏說。

生物醫藥產品的開發孕育著較大的不確定風險。新藥的投資從生物篩選、藥理、毒理等臨床前實驗、制劑處方及穩定性實驗、生物利用度測試、人體的臨床實驗以及注冊上市到售后監督一系列步驟，可謂是耗資巨大的系統工程，任何一個環節失敗將前功盡棄。

“大部分科研項目無法得出成果。篩選出來5000個具有活性的項目中，大約只能出一個科研成果，并且還具有無法突出差異優勢的可能。有些即使有療效，但和市場上沒有什么差異。所以風險還是很大。”郭夏說。

生物制藥是一種知識密集、技術含量高、多學科高度綜合互相滲透的新興產業。需要高知識層次的人才和高新的技術手段。

另外，市場競爭的風險也日益加劇，“搶注新藥證書、搶占市場占有率”是開發技術轉化為產品時的關鍵，也是不同開發商激烈競爭的目標，若被別人優先拿到藥證或搶占市場，也會前功盡棄。

創新藥上市后的專利保護雖然有15年的時間，但是除去研發的時間，實際得到保護的時間比15年要短。而仿制藥品不能出口，只能內銷。隨著藥品市場的國際化和規范化，仿制專利產品的做法將會受到限制，部分企業很快會遇到產權糾紛問題。

對于投資者來說，這些問題就像一個個泥潭，稍有不慎，就會身陷其中。

戰略：政府應該做些什么？

有很多人帶著錢找到產業處，讓付衛平給他們尋找投資項目。但信息的匱乏和平臺的欠缺，在他這個特殊的位置，感受最為真切。

“差一米，生意就會差很多！”付衛平意味深長地說，“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有些官方網站，看起來很實用，卻撈不著干貨！”付衛平指出，在國家的863計劃中，凡是由國家支持的項目，該項目的進展信息大都把持在相關領導部門的手中，這其中涉及科技部、中科院、自然科學基金會和發改委，信息的整合因為管理部門的分散而變得艱難許多。

搜集資料并不斷更新項目進展的工作量很大，一直以來都沒有專人從事這項工作。不僅沒有信息平臺，也缺乏專業的中介機構。雖然中心早就具備中介機構的資格，“但畢竟這是個事業單位，沒人力，也沒有精力。”

然而，“營造一個資本與技術的交流平臺”，仍然是付衛平的工作重點。

9月14日到15日，產業處將舉辦首屆國際生物經濟高層論壇的產業分會，“目的是客觀地反映生物科技的發展狀況，通報‘十一五’計劃的進展情況。當然，主要還是吸引投資。”

“重要的是政府應該出臺優惠政策，吸引社會力量從事中介機構的工作，并通過互聯網建立科技信息項目庫。將技術與資本對接當成一項長期的工作！”

最近，國家生物技術研究開發與促進產業化領導小組辦公室第一次會議舉行。會議初步審議了《國家生物技術與產業化發展綱要（2005－2020）》（討論稿）、《生物安全法》（初稿）、《轉基因植物研究開發與產業化專項實施方案》。

然而，在《華商世界》采訪中國生物技術發展中心政策協調處的李青處長時，談及正在醞釀中的各項最新政策，他所說最多的便是“無法透露”，因為各項政策的內容都沒有最后定。

“部（科技部）里突然謹慎了許多！”李青若有所思地說。

就在采訪時，李青剛剛結束了一個會議。“2004年的‘發展報告’還沒出來。剛才開會部里領導還在說，要細化，回避敏感問題，例如恐怖主義等等！”而此時，已經是2005年的8月份了。

從一個簡單的年度報告的出臺效率，我們似乎已經看到了政府對于生物科技的敏感程度以及生物科技本身的復雜背景。

還有最新的“15年發展綱要”，至今仍停留在討論階段。業內人士猜測，即使最新“綱要”出臺，最大的可能也是不疼不癢，并不會與很大的實質性進展。也就是說，這個引領著中國生物科技發展方向的重要綱領，在某種程度上來講，可能不過是一個形式而已。

另外，讓業界關注的《生物安全法》，據悉目前還只是停留在前期研究階段，甚至還沒有被列入立法計劃，距離正式出臺，保守估計還需要一兩年的時間。而這部法律，早在2002年3月就已經開始籌備制定了，至今已過去三年時間。進展似乎有些舉步維艱。

“像一只大口袋，把現有的不同法規中關于生物安全的部分摘出來，裝到一起，再合并成新法，其中涉及到與現有法規關系的處理，新的倫理道德等方方面面的問題。” 李青用“復雜”一詞來形容這部法律，耐人尋味。

由于《生物安全法》涉及面較寬，與現有的法規有很多交叉的部分，一共涉及到14個相關部門，所以始終在不斷地修改中。

2004年12月10日成立的“國家生物技術研究開發與促進產業化領導小組”，其成員由來自14個部委的副部長組成，涉及部門之多，利益之廣，可想而知。

中國生物科技領域的眾多民間投資者樹起了耳朵，想聽政府的意見，而政府的聲音，顯得有點謹慎而拖沓。

投資：雄厚的資本應謹慎下刀

生物制藥產業的投入相當大，需要雄厚的資金。

付衛平建議，民間資本進入生物制藥領域，首先要選好點，如果可能，爭取盡早介入項目。“一個項目在最初研發階段，一般能夠享受到國家一定程度的資金支持，但還會留下一定的資金缺口，選擇在這個時候資助一個科研項目，投資額會比較小，而結果一旦出來，收益是非常可觀的，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投資風險。”

其次，在簽署協議或合同時，最低限度要和研究所一級的單位簽定，研究小組是不具備法人資格的。

還有，在介入這個領域之初，要加強與政府部門的聯系。因為政府是真正指定政策、管理市場、把握全局、主導產業發展的重要角色，并掌握著最權威的資料。“其實我并不想這么說，因為這樣也許會有很多投資者要找我們，這個工作量是很大的，而我們準備不足。”

相對于民間資本的躍躍欲試，政府無論從政策制定還是管理能力上來講，都還沒做好足夠的準備。面對著這塊肥肉，投資者一定要謹慎下刀才是。

郭夏則認為，在中國，仿創領域也大有可為。他說：“中國生物醫藥的資本門檻還不是很高。因為中國主要做的還是一些仿制的生物制藥。真正自己創新的東西，也是對國外產品基礎上的修飾，對大分子的修飾。”

“在生物制藥創新方面，我國投入了大量的資金。但現在應該理性了，因為我國畢竟還是資金不是很富足的國家。”郭夏說，“即使在美國，政府既鼓勵創新也鼓勵仿制，這樣可以降低成本，加速藥品的市場化與平民化，讓老百姓吃得起藥。”

那么，仿制藥是否對創新藥打擊很大呢？答案是肯定的。所以政府通常為創新藥設置了保護年限。

生物制藥是中國未來醫藥界惟一有可能實現大規模突破，并對世界作出貢獻的領域。因為在化學藥品領域，我們和發達國家的距離并沒有縮短，而且越來越遠。而在生物醫藥領域，我們和世界發達國家差不多，站在同一起跑線上，所以還是有一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