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里的秘密

在農村老家，除夕夜吃午夜飯時我家有個奇特的規矩：豐盛的年夜飯上桌后，女人們要先喝一大碗白開水，全家人才能吃飯。

我第一次聽說這個規矩是三十三年前的年夜飯桌上，那年我只有7歲。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期農村的生活異常艱苦，父母每天都為如何填飽孩子的肚子發愁。那年的大年三十下午，連續下了幾天大雪的老天爺終于睜開了眼睛。街上也響起了稀稀拉拉有氣無力的鞭炮聲。父親將墻角的空壇子、涼鍋碗掀弄了一遍，重重地嘆聲氣，拎起一把斧頭，不顧母親的勸阻，踏著厚厚的積雪出門了。天擦黑時分，父親拖著一身冰雪興沖沖地回來了。他從破口袋里摸出五六條凍僵的小魚整齊地擺到桌子上說：“今年咱能過個肥年了。”看著那幾條小魚，母親興奮得滿臉通紅。

在父親的幫助下，母親將小魚洗凈，與幾把干菜一起燉進鍋里，不一會兒，濃烈的魚香灌滿了整個屋子。母親歡快地又從臥柜里摸出三只珍藏的藍花細瓷碗擺到灶臺上：“這就是咱們的年夜飯了。”我在灶前守了老半天，母親才掀開鍋蓋，我搶先盛了一碗遞給母親，母親嘴角抽動了幾下，卻端起了灶臺上的那碗白開水：“你們先吃，我喝了這碗水再吃。”我問她喝水干什么，母親苦笑著說：“你還小，不懂哩。吃年夜飯前，女的要先喝碗水，這是咱家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噢，原來我家還有這么個怪規矩，我恨這個規矩。

這幾年，父母歲數大了，過年我都把二老接到城里來。去年除夕年夜飯前，我照例將兩大碗白開水擺在了母親和妻子面前，妻子熟練地端起那碗水咕咚咕咚一氣喝了下去，母親端著那碗水愣愣地看了半天又默默地放下了。妻子湊過來說：“我替您喝了吧!”母親嘆聲氣說：“嗨!放下，放下，咱誰也不喝了。”妻子一險驚訝：“大過年的，不能壞了咱家的老規矩呀!”聽到這話，母親眼里涌出了渾濁的淚花：“唉!本來這個秘密我想把它帶到棺材里去的，過去咱家可沒有這么個規矩……都是我……”母親擦了擦臉上的淚問我：“你還記得三十多年前年三十晚上吃的干菜燉魚飯嗎?”“一輩子我也忘不了哇!那是我一生中最好吃的年夜飯呀!”“哼!光知道好吃，那是你爹拼著命從結冰的河里砸來的魚呀……就那么幾條小魚，哪能吃飽哇，飯前我先喝碗白開水是為了填填空肚子，吃飯時少吃點，讓你和你爹多吃幾口……”

母親的話沒說完，我的喉嚨已經發緊，扭頭向妻子望去，她低著頭正抹眼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