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的幾個女人（外一首）等

腳步聲模糊得像油印的小報(bào)，站在

凌晨的窗前，分不清她們是幾個人

只能從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里聽出，她們

是一群女性

她們在霧中移動，弄不清是去上班

還是剛剛下完夜班回來，腰身十分迷蒙

恰如幾個磨砂玻璃酒瓶。這場霧之大

肯定不止定福莊。

三里屯，潘家園。天安門，王府井什么的

大概都在霧里。整個朝陽區(qū)，整個

北京城，甚至整個華北平原

可能都成了一個剛揭開鍋的饅頭

作坊。這幾個女人；只能從這一片

霧里，走進(jìn)另一片霧里

這霧，濃得越來越成了一塊橡皮

伊們鉛筆一樣的身影；極有可能在天亮之前

被漫不經(jīng)心地擦去

這幾個女人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凌晨三點(diǎn)二十七分她們是精神煥發(fā)

還是四肢疲憊，作為一個大老爺們

我感到臉紅，整個世界都睡了

只有這幾個身份不明的女人，代表著人類

在地球上晃動……

小草要小到什么程度

小草要小到什么程度才能稱為小

面對身上的泥土與石塊

哪怕錯過春天與蝴蝶

也要發(fā)芽……

再大的海 風(fēng)也能把它

吹成一滴水

一場大病 只是始于一次

未治愈的感冒

呻吟再小再細(xì)成一根針

一些人什么樣的疾苦之聲

才能讓另一些人感到微微的疼

把一篇文章比如小說、新聞、政論拆開

它只是一些句子、詞、標(biāo)點(diǎn)

甚至用錯的語法和口氣

小草要小到什么程度才能小成種子

就像我面對什么樣犀利的刀鋒

才能怯怯地說：我怕!

地 圖(外—首)

義 海

女人是愛情的酒精

核彈是太平洋深處的味精

警報(bào)聲劃過夜空

國界線從床上爬了起來

蜘蛛把世界劃分成許多國家

有人分得火山

有人分得沙漠

只有男妓知道地下的石油儲量

妓女們在上崗時深知民主制的重要

耗子們在洞穴里解開了“李約瑟難題”

每種鳥其實(shí)都有自己的國歌

每面國旗都對彩虹犯有侵權(quán)的罪行

富人用硬幣的正面唱歌

窮人用硬幣的反面唱歌

但地圖并沒有標(biāo)明未來的方向

國界線只有在被擊中時才分外清晰

夜深了

我戴上防毒面具

穿上防彈背心

在河邊點(diǎn)燃一張世界地圖

古 今

在我人生的每條道路上

都站著許多但丁

我的每一次死亡

都被他凝視得體無完膚

一個單詞就可以將古代和今天連接起來

輕輕地點(diǎn)一下鼠標(biāo)

骷髏們便翩翩起舞

哲學(xué)的雪花便落滿原野

我看見我走進(jìn)普羅旺斯

胳臂上爬滿情人，于是

我彈奏水，在霧上作畫

面包上盡是脂粉味兒

一個單詞就可以把時間說盡

那個單詞究竟是什么?

冬 雨（外一首）

十 品

從感情上講冬雨沒有春雨

來的早熟 也沒有春雨來的

滑潤 冬雨常常長得比較樸素

棱角分明 甚至還很尖銳

冬雨習(xí)慣于北方的大地

縱橫馳騁 無拘無束

像信天游一樣高高升起

遙遠(yuǎn)而悠長悠長而遙遠(yuǎn)

我與冬雨素不相識

在它不期而至的時候 我的手

首先觸摸到的是它的皮膚

然后是它的心跳 冬雨就這樣

成了我的朋友 成了我莫逆之交

它告訴我它是怎樣躲過寒流

來到這里的 它的故鄉(xiāng)在南方

它的父親是北方漢子 有一臉黑胡須

只有一天縱情 冬雨就悄悄地走了

我看著滿天的雪花 我迎著

徹骨的北風(fēng) 我不知道冬雨

走向了何方 因?yàn)槲覀兩硎老嗤?/p>

我們有著隔不斷的靈感 冬雨

留下的空間在我的水仙中蹣跚

我將一枚硬幣投向空中 若落地是正面

冬雨就會再來 翻滾的硬幣卻遲遲不落下

又是清晨

在我之外 是眾多失眠的身影

與疼痛撕殺了一夜的人

最想看到的是曙色 是清晨

就像逃出地獄的瞬間

看到了門 隔斷生死的門

也將隔斷黑暗的光明

花椒樹（外一首）

泥馬渡

白日頭底下

漆黑的花椒樹

點(diǎn)著一身紅燈籠

這味道你不能說不好

鑌鐵的花椒樹

暗無天日里

睜紅遍體之眼珠

狼牙棒舞擺車輪之陣

這就是家園的紅光

血光里埋鍋造飯吧

綠蝴蝶綁扎了一身

如長成葉子 你就摘去

這味道你不能說不好

一臺收音機(jī)

一臺收音機(jī)

老掉牙了

電池變軟了

它開始鬼腔鬼調(diào)地說話

斷斷續(xù)續(xù)

吞吞吐吐

時而口若懸河，掛著耳朵

我拍它

打它

它很快就會不理我的

我窮得買不起讓他好好說話的東西

就像一臺電視

我得手握著天線

它才會弄個人樣出來

心地荒涼（外一首）

郝 偉

轉(zhuǎn)身是一個人

月亮可以照上，他丟失的帽子

天明后風(fēng)很大

也可以很小

你可能忘了，瞻園路

古城南京、冷兵器

小小的麻雀落滿后宅

再轉(zhuǎn)一次身

深秋是深深的巷道

而我一再橫過、晃蕩

或者湮沒

大象無形

像一抹光線

在低處走；像你遞出的紅綾

安靜下來

像一個灌漿之夜

像人沒有遲到

越來越多的蚊子盯上西樓

像極了

張生家的斷墻；蟋蟀

在背后唱

秋天里最美的花（外一首）

姜 樺

秋天里最美的花

開在常人看不見的地方

每個人又都能感覺到它

秋天的大地，最美的花

我沒辦法找出恰當(dāng)?shù)姆Q呼

就叫他們是一些簡單的詞

一些詞，不惹眼也不醒目

秋日田野上的無名草籽

名詞的時候，我叫她：美

(美人、美女、美聲，或者更多)

動詞，她只能被說成一個

再簡單不過的字——

愛。秋天里最美的花

一直地開在我的心上

除了陽光、田野、漸漸走近的

冬天的大雪，她只是

選擇了我的心坎有那么一個

不太容易發(fā)現(xiàn)的緩坡

時間的肖像

一場雨過后，天跟著涼下來

翻出去年的毛衣

我怎么都嗅不出樟腦的味道

五粒樟腦：三粒雪白、兩粒微黃

五粒樟腦，我明明

是親手放下去的

先放第一粒，接著放第二粒

放第四粒的時候

我把第五粒也一起擺了進(jìn)去

但是現(xiàn)在我的毛衣

連一點(diǎn)樟腦的氣味也沒有了

抬起頭，窗外，曾經(jīng)蒼郁的

大樹上，落葉飄飄

時間捂著鼻子在笑我

不是沒有樟腦的氣味

只是我的鼻子聞不見了

樟腦的氣味很重很重

只是我聞不動了

陣 雨

沙 克

一對翅膀在空中

躲避著雨水

不管他飛沒飛

都躲避不了雨水

東邊的太陽

照耀著西邊的雨水

戴笠的獨(dú)行者

出入于陽光和雨水

他眉宇間的

一點(diǎn)光亮

就是心中的雨水

天上有多少條河

想把地上的陽光澆滅

大路和堅(jiān)韌的翅膀知道

戴笠的人直往前走知道

此一陣彼一陣的雨水知道

陽光隨時光來臨

陽光沒有方向

螢火蟲

顏景標(biāo)

猶如睡眠，蝸牛的沉思

粘在潮濕的綠上，從稻葉到稻葉

觸須的柔弱穩(wěn)住了低垂

蔑視或者刺痛它

都不能擾亂它的外殼花紋

或許展開來，可以到達(dá)靜寂

從稻葉到稻葉，去年夏天

它貼緊支持點(diǎn)，在靜止中運(yùn)動

好像一只古樸的中國陶釜

在去年夏天，—只螢火蟲沒有這么想

顱頂下凸現(xiàn)著復(fù)眼

飛落，鞘翅輕薄如人情

接著肉刺，敵意一樣纏綿

在夏天低垂的綠上，張開，放大

一簇陰郁的荊棘

在上和在下的方向中

或者突然之間，充滿了毒液

顎的尖利，悄悄逼近了外殼花紋

但是憑著活的形式

才僅僅能死。蝸牛跌下來

好像一只破碎的中國陶釜

冬天的十四行

吳允鋒

這個冬天里沒有雪下

讓我如何描述那景象為你

我能看到的太陽在天空照著

我不能看到的云在千里外飄著

別的就沒有什么了 這是冬季

是一場風(fēng) 確切地說是一場寒冷

深刻了大地上的一切

各式各樣的溫暖顯得彌足珍貴

即便這樣的時刻

仍有一些樹葉呆在枝上

流連或堅(jiān)守

時光匆匆中

該如何讓自己登上人生新的海拔

房間內(nèi) 一束水仙花正努力地迫使冬去春來

思想錄

谷 雨

在黃昏里你的身體開始搖晃，仿佛煙

飄過墻，但被風(fēng)阻擋，然后

被撕扯成灰飛煙滅的形狀……

——灰飛煙滅沒有形狀，甚至沒有

留下任何痕跡，只是一片

虛無的廢墟，但可以治愈絕望……

我扶著你的身體，你的體溫在不斷下降

結(jié)果我靠在你的肩膀上，跟你說起

1662年的雪，說起早死的帕斯卡爾

但你拒絕做出任何回應(yīng)，我知道：

讓你說出思想

就等于讓你說出背叛和絕望

影 子

子 菡

陽光，悄悄地系一個旋渦

在我的背后，然后

離去。

三十五年，我就這么

被漣漪拉著，徘徊

在岸的彼岸。

看不到熟悉的自己，只

看到一縷光穿行

體內(nèi)。

是誰的手抬起來——

那不輕不重的力量，讓

我的影子從此也蒙上

疼痛。

國家給保護(hù)動物

胡楚原

每天

報(bào)紙和電視都在呼喊

又有一種

瀕臨滅絕的動物

從地球上

消失了

一個人看著新聞慨然長嘆：

可憐的動物

幸虧我從國家級保護(hù)名單上

趕在滅絕之前找到你

不然 今生今世

我怎能知道你肉質(zhì)的鮮美

鷓鴣天

孔 灝

鷓鴣帶來南方的天氣

南方的憂郁 南方的潮濕

一群南方少女

她們瞬間的飄忽

定格天空 和悠長的回音

鷓鴣!你這南方山林里

多么干凈的幾枚嫩葉呵

我在一個人的視線中行走

我高高低低的山路

是她起起伏伏的 脈搏

鷓鴣!從一個笛孔到另一個笛孔

從流水 到月色

你得到穿越時最終又失去了什么

我體會飛翔 也體會遺忘

鷓鴣天

鷓鴣的天

有翅膀扇動的眉眼

江南的表情

因迢迢長路和若隱若現(xiàn)的呼喚

而深刻 而高遠(yuǎn)

而在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日子里

仍湛藍(lán)

窗外

臧 北

窗外有人練習(xí)開車

在一塊菜地旁邊

他練習(xí)倒車，剎車，左轉(zhuǎn)，右轉(zhuǎn)

他躲在一只甲蟲的體內(nèi)

練習(xí)生活的技能

前進(jìn)，撤退，左逃，右逃

真正像一只蟲子

把自己封閉在軀殼里

小心翼翼沿著標(biāo)桿規(guī)定的路線

他沒有像其他蟲子

匆匆沖進(jìn)菜地吞吃花粉：

尚未適應(yīng)怪異的龐大身體

害怕腸胃不適。

他倒車，剎車，左轉(zhuǎn)，右轉(zhuǎn)

像一只四肢麻痹的甲蟲面對著無邊的春天

蒸汽機(jī)代替了他寬厚的心

橡膠輪胎代替了腿

尖叫代替了迷人的男中音

歧 途

陶 珊

我的腳下是走了三十年的一條路

我的頭頂是看了三十年的一片天

小時候，老師教天對地、雨對風(fēng)、大陸對長空

我覺得我就是中間的那個“對”字

我“對”了三十年，從未出過錯

這讓三十年前的我倍感驕傲

我“對”了三十年，絕未出過錯

這讓三十年后的我陡生寒意

為了保持住這個“對”的位置

我已不是我

三十年，我走的是同一條路

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誤入歧途

雨花石(外二首)

簫 風(fēng)

開花的石頭

正做著

五彩斑斕的夢

貝 殼

被潮水拋上岸灘的

是大海

逝去的記憶

石 磨

兩片會唱歌的石頭

常陪鄉(xiāng)下的母親

哼幾曲過去的歌謠

瓷壇

楊春生

瓷泥捏就的壇子

口很小 橢圓的

四壁光潔細(xì)膩

有一些青苔 一些粘粘的液體滲出來

壇子的質(zhì)地很好

胚正 形大氣

透明的口向懷內(nèi)翻卷著

如澗 如淵 如皮膚深處的地下河口

可以含在口中也可以放在掌心把玩

壇子的口

用紅布封著

用石蠟和帶血的火漆打過封

壇子在尋找

可以托付的人

另類踏青

蔡 勇

我是一滴多余的墨汁

是亢奮的畫師

不經(jīng)意濺出的那一筆

也是春天驟然降臨時

一聲難以回避的噴嚏

自然畫卷中必須的留白

是鳥兒的天空

青草的家園

今天 站在春天的門檻前

我停下腳步

返回書房

心平氣和端起書本

盡情品賞澗邊幽草野渡無人

以及“遠(yuǎn)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等等

現(xiàn)代的玻璃窗同樣可以

望斷天涯

江 水(外—首)

胡 弦

渾濁的江水。混濁，奔涌……

——它的軀體里從未埋藏過夢想

從未有一滴水為我們

開口說話

只有我們自身的血液

在苦苦滾動

——只有無意義的到來和流逝

只有我們內(nèi)心的大海接納了

帶著沙子、艱難水族、落日余光和夜之黑沉的

滔滔源頭

中山陵

順著風(fēng)，一座山在城市里走動。

一座城，被暴露的

另外的姿態(tài)

順著風(fēng)，又一陣誓言化成了

胸前的紅花

塵埃也剛剛說過話

它們談到了這漫長的春天

順著風(fēng)，順著梅花

已可以摸到骨骼

順著沉默之銅，已可以

摸到激蕩的云。有人被挾裹

消失在

遙遠(yuǎn)的遠(yuǎn)方

順著風(fēng)，松濤已可飲下

小草已可紀(jì)念

閃電已可寄居在銅紐扣里

三月的風(fēng)

已可吹動內(nèi)心的廢墟

這山道，已可上升，下降

同一級臺階上

已可佇立

兩個不同時代的雙重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