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軍
幾個月前,這個叫王四軍的男人
胳肢下夾著個黑包,還在村里走橫
他滿身酒氣,叼著煙,罵罵咧咧
挨門挨戶催繳提留款
他殺過豬,剝過狗
當上村委會副主任之后,農民身份
好像是他蛻下的蟬皮
催糧要款喝酒訓話,成了專業
村里那個夾在樹杈間的大喇叭
仿佛就是他吊起來的工作室
他坐在里面,日奶奶操老爺
唾液飛濺,噴出國家政策、鄉里規定
一次次揚言要整治刁民
我與他是鄰居,經常聽見他
喝醉酒回來,爹呀娘呀地哭叫
他喝空的酒瓶如果排列起來
將是浩浩蕩:蕩的玻璃大軍
一個月前,王四軍突發腦溢血死了
撇下病妻和四個土豆似的孩子
大喇叭寂寞了幾日,又另尋新歡
交配出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村上商店里的酒和煙
也順利找到了新的嘴唇
王四軍的墳頭堆在村西小河邊
河里飄著他穿過的衣服和那只黑包
那天我坐在水里薅著稻秧
抬頭看見鄉里送給他的花圈,紙花飄零
他的妻子一邊插秧一邊抹著眼淚
我隱約聽見土堆里的王四軍
撲撲吹著話筒,又想罵誰
觸魚的張二
多少年,這個叫張二的農民
拖著電瓶
像《地雷戰》里探雷的鬼子兵
在水里走來走去
那些小魚是女兒想要的圓珠筆
是妻子游在水里的新衣裳
是一尾尾游到他唇邊的酒
他把飄起的小魚,舀進魚簍
積攢得多了,就上岸叫賣
朗誦著 鮮魚、鮮魚
方圓幾里的溝河
像是魚儲蓄所
張二隔幾天,就去取他的活期存款
那天喝多酒的張二
歪倒在小魚中間
飄起,像一條大魚
他把生命永遠存在了水里
留下電瓶,成了妻兒領取哭聲的存折
老丁家的陽光
方圓八十平方的小院
都均勻地照著了
雞也明亮 鴨也明亮
明亮的梧桐花小喇叭
吹得滴答答的響
一只停在棗枝上的小瓢蟲
由陽光發動著 正要啟航
老丁抬頭望望南天
見太陽的態度非常認真
他想 要論衙門
太陽所在的衙門最大
可人家老日頭的工作作風多好
這陽光
決不是照耀白宮草坪后的
下腳料
小兒子正貓在屋里做作業
老丁發出了召喚
別像蚯蚓似地
老趴在土里
出來見見太陽
他搬出一把椅子
面南而坐 攤開一本書
覺得以前組織過的
那些叫“明媚”“燦爛”的字眼
仿佛小蜜蜂環繞在身邊
老丁瞇著眼睛
像個待遇很高的首長
妻兒和秋糧
月亮也像一粒黃豆
在天空散著溫馨
原野松弛成白茫茫的月光
春天出村的種子
拖兒帶女回來
回到我的家中
在瓦缸里 魚皮口袋里
一一住下
秋風吹得潔凈的糧食
相偎依著
大豆健康 玉米安詳
我的妻兒和秋糧在一起
孩子們趴在口袋上做作業
秋糧們于靜中聽雞啼
妻子呼兒喚女的時候
缸缸盆盆的糧食
都想答應
滿院濃濃的糧食味兒
絮進妻兒的棉衣 松軟發暖
黎明,兩個孩子上學去了
像兩粒紅紅的花生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