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路上的故事

五十年代

1954年我還不到四歲，就隨父母從太行老區來到了太原市。因為團省委和團校都在青年路，青年路因此而得名。

當年的青年路7號院，是一個臨街的只有兩扇木板門做院門的院落，一進院門就是大下坡的大雜院子。南邊緊靠現在的青年路游泳場。游泳場和我家住的院子沒有院墻，只有深綠色的木柵欄隔著。我們院里住的大部分是團干部。多數是從省內各地區調來的，幾乎每家都有鄉下來的奶奶爺爺或姥姥姥爺在幫助照料家務。這些老人其實也并不老，大都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奶奶姥姥們大部分是小腳，白天她們常坐在院里的大槐樹下一邊納鞋底補衣裳一邊嘮家常。爺爺和姥爺們則干起了開荒種地的活計。

那時的迎澤公園是什么樣子在我腦子里幾乎沒有印象，爸爸媽媽從沒領我們去過公園。只記得一到夏天的晚上，家家都噴射驅蚊藥水，然后門窗緊閉，大人們在院子里燃起了好幾大堆用來熏蚊子的臭蒿，孩子們在煙霧中竄來跑去。以后想來，那時的公園一定還是一個雜草叢生的地方，否則為什么會在一墻之隔的院子里用這樣的方法驅蚊呢!

青年路上的馬路是一條很少見到汽車的粗馬路，就是騎自行車的也很少見，倒是常有馬車和牛車走過。當時的人行道還是一條土路，上下班的大人和上下學的孩子們都步行在這條土路上。孩子們大都背著母親縫的布書包，誰要能背個軍用包就會讓人羨慕不已。

六十年代

60年代，青年路上開始有了綠化，人行道兩邊栽上了齊腰高的小榆樹。最難忘的是三年困難時期，夏天下學后我和小伙伴們就去公園摘野菜，楊樹葉都被摘光了，路兩邊的小榆樹也早早地就成了“光桿司令”。我家的鄰居姓唐，據說是為支援“三線”從人民日報印刷廠調到團校印刷廠的，是一對沒有兒女的中年夫婦，曾給院里好幾家照料過孩子，唐大爺平時愛喝酒，困難時期經常缺少下酒菜，楊樹葉曾讓他吃得浮腫住進了醫院。

在大興建設那陣子，公園里也開始了建設，大鏟車整日轟轟作響，大吊車引得人們駐足觀看。位于青年路北口的湖濱會堂也在不知不覺中建成了。

60年代少先隊員在馬路上碰到解放軍是要行隊禮的，我們每個同學都希望能在這條青年路上多碰見幾次解放軍，把對雷鋒的深切敬愛溶進這隊禮中。學雷鋒時期的青年路清潔無比，我們常在上學路上撿起路人不小心拋下的碎紙和被風刮下的樹葉，馬路上也很少見到痰跡。

“文化大革命”來得是那樣突然，以至于青年路在一夜之間沸騰起來了，到處是游行的隊伍。大標語、大字報從各個機關、學校和商店里涌出來，給喧鬧的青年路又平添了幾分熱鬧。我們帶上了紅衛兵袖章，像當年的八路軍一樣，提著漿糊桶到處刷標語。一群山西籍的北京學生回到家鄉來鬧革命，他們把首都的信息傳到太原，五中成了他們活動的中心。他們一次次組織太原的中學生到湖濱會堂開會。從此，一切都沒了規矩，迎澤公園里不再收門票了，可以隨便出入。游泳場也不要門票了，我常和伙伴們去游泳，我的游泳水平也是在那個時候有了明顯的提高。

冬去春來，1968春天我們開始了復課鬧革命，學校里來了軍宣隊，很多單位都進駐了解放軍。在那些日子里，青年路似乎又平靜下來了。青年路兩旁的小榆樹不知是哪年被鏟掉了，新栽的那種樹我叫不上名字，只記得一到夏天的傍晚就滿樹開出淡粉色的絨絨花，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有人說是含羞樹，到晚上才開花。

七十年代

70年代的青年路留給我的是難以割舍的別離之情，是破碎的回憶。

夏天到來的時候，很多省級機關都解散了，機關干部開始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到農村去當普通勞動者。我們就要離開居住了近20年的青年路了。我送父母弟妹到農村去，一輛大卡車就裝下了我們的部家當。

原以為我從此不會再問青年路了。沒想到不久，唐大媽的電話打到了我的工廠里，原來是唐大爺快不行了。這對無兒無女的老人，當時住在團校院里。團校印刷廠在一大夜里被造反派洗劫一空，耿直的唐大爺想不通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郁悶之下天天借酒澆愁，據說他死時肚里全是酒泡。唐大爺死后，唐大媽的腿又摔斷了，腿傷好后她天天拄著拐杖坐在公園的門房和收票人聊天，以此打發寂寞的殘年。我似平成了唐大媽生活的一部分，每到周末，她就打電話叫我回去和她作伴。我每次問到青年路，都會從心底涌起一股悲涼之感。

1976年大學畢業那年，我重返青年路看望唐大媽時，她腰更彎了，腿更瘸了，滿頭白發，像一個世紀老人。

八十年代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春風吹遍了祖國大地，也吹進了青年路。團省委又重新成立：了，團校又開課了，許多青年團干部又重返了工作崗位。我那時雖然不在青年路居住，但只要進城總要從青年路繞行，總想看一看青年路。團省委不再是60年代那單一的三層樓，延伸出了新的樓群，團校不再是那一排排的磚瓦平房，座座高樓拔地而起，山西中醫藥研究所成了一座頗現代化的醫院。50年代的小腳老太沒有了，60年代的老住戶基本都搬走了，青年路上出現的大都是些年輕的面孔。每到上下學的時間，穿著校服的學生們騎車蜂擁而過，青年路小學門口則擠滿了接送孩子的家長，個個臉上洋溢著時代的氣息。

九十年代

真沒想到，1995年我又搬回青年路居作。

此時的青年路給我的感覺和從前完全不一樣。以往寧靜和諧、充滿文化味道的青年路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更像一條商業街。從早到晚，行人熙熙攘攘，各種店鋪門庭若市。每到下班時間，人行道就被沿途的小飯館里擺出的餐桌占滿。而賣菜的、擺地攤的干脆就擺在馬路邊上。走路的、騎車的、坐車的都擠在一起，本來就窄的馬路變得擁擠不堪，道路常常被堵塞。

新世紀

如今，青年路在經過三項治理后，雜亂的店鋪被拆除，人行道鋪上了新地磚，種上了花草，不寬的馬路變成了單行道。團校的圍墻沒有了，小橋彎彎，綠草蔭蔭。青年路有了菜市場，路邊新增了咖啡廳。迎澤公園免費開放，每到雙休口，我都要到公園去轉一轉，迎澤湖畔歌聲飛揚，牡丹園內百花爭艷。打拳的、舞劍的、唱戲的、跳舞的各顯其能。

我們在盡情享受生活的時候，不能忘記過去的艱難年代，不能忘記人們為改變生活而作出的努力。回味歷史，是為了今天進步；忘卻歷史，人們可能會停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