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淮海戰役對美國陸軍來講變得越來越重要。半個多世紀以前,在遙遠國度的一個地面戰場上,發生了一場對中國乃至世界歷史進程都產生深刻影響的戰爭。有人認為從現代戰爭的角度看,淮海戰役幾乎不具有代表性。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深入了解淮海戰役,對于美國陸軍迎接未來挑戰的意義尤為重大。
美國陸軍上校勞恩·C·愛德華茲
在西方國家,早有人關注到解放軍與《孫子兵法》之間的關系。羅伯特·里格就是其中之一,他曾于1945年-1948年擔任過美國駐華陸軍武官。在其1951年出版的著作《紅色中國的戰斗群體》中寫道:“孫子對毛澤東以及解放軍的影響超出一般人的想像,孫子的思想已經影響到高級將領在實際戰斗中的行動與反應,甚至滲透到了某些營一級的指揮官。對解放軍而言,《孫子兵法》提供的是指導精神,而不是硬性的軍事條令。”
1948年9月24日濟南戰役結束后,粟裕就向中央軍委建議“乘勝”發動淮海戰役。這既體現了解放軍“十大軍事原則”的精神,也符合《孫子兵法》中用“勢”以達到最佳效果的準則。另一方面,粟裕計劃在國民黨軍防守薄弱的京杭大運河和海州(連云港)之間進行機動作戰,與《孫子兵法》中“兵之形避實而擊虛”的思想相當吻合。由于解放軍掌握戰場的主動權,所以他們能夠一方面探知對方的部署,另一方面又能隱藏自身的部署與作戰意圖。而戰場上的被動,迫使國民黨軍分散了兵力。粟裕這種在運動作戰中制造戰機的方法,體現了《孫子兵法》第6章中有關“實”與“虛”的思想。
火力與機動孰優孰劣
美國陸軍最新版《作戰綱要》FM3-0認為:軍隊的裝備、人員等要轉化成實際的戰斗力,就要結合戰斗力元素這一概念。戰斗力元素包括機動力、火力、防護、信息和領導能力。指揮官只有善于運用這些元素,才能在增強己方打擊能力的同時,削弱敵人的戰斗力。以戰斗力元素為標準,對國共雙方力量進行定性的分析。不難看出淮海戰役中的國民黨軍隊是如何失去原有優勢,而共產黨又是如何獲得如此重大的勝利。
火力是戰斗力元素之一,國民黨在火力的數量和應用上都具有優勢。他們大炮數量多,機械化、摩托化的程度高,而且還有空軍。然而,在淮海戰役這樣一個廣闊戰場上,國民黨擁有的裝甲力量不足以產生決定性的作用,而將坦克分散使用又降低了其沖擊力。此外,缺乏全面的聯合作戰指揮機構,降低了空軍的火力投送能力。如徐州地區的國民黨空軍并不受徐州“剿總”的指揮,這就給空地協同帶來極大困難。由于這些弊端的制約,使國民黨軍不能發揮火力的優勢。相反,由于頻繁運動并且能夠集中使用數量較少的炮兵部隊,使得解放軍在淮海戰役的主要戰斗中都掌握著火力優勢。
在機動性方面,國民黨軍隊并非一無是處。首先,國民黨方面可以通過津浦鐵路和隴海鐵路來快速運送部隊、裝備和補給;其次,國民黨軍的機械化和摩托化水平都比解放軍高。此外,國民黨空軍還可以從空中快速運送有限的部隊和補給品,并且可以在戰場提供快速的火力支援。然而,這些潛在的優勢在實戰中并沒起多大作用。國民黨軍隊過分依靠鐵路運輸,就要分兵沿線保衛;而當道路狀況不佳時,又使機械化或者摩托化部隊難以發揮作用:此外,缺乏現代化的機場也限制了空中火力打擊和空中運輸的能力。
而中國人民解放軍自成立以來,機動(運動戰)就一直是他們作戰條令的重點部分,長期以來,解放軍在兵員數量和火力上都遜色于他們的對手(國民黨軍及二戰期間的日本軍隊),因此解放軍一直依靠運動戰來保存自己并尋找戰機,并總結出了16字戰術: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粟裕在淮海戰役中依靠的依然是部隊的運動戰能力。通過部隊的運動戰,粟裕占據了有利的地理位置,并且贏得了精神上的優勢。粟裕相信快速、大范圍的運動戰,才能確保黃百韜的第7兵團被徹底消滅,而不是依靠強大的火力。
為了滿足部隊大范圍的運動戰,解放軍建立了一系列保障措施。首先,建立了極為高效的情報網絡,能夠提供有關國民黨軍隊部署和移動的詳細信息。其次,解放軍的指揮結構十分明晰,有助于部隊之間的協調。最重要的是,解放軍建立了一個龐大而且嚴密的后勤運輸系統,為大規模作戰行動提供支持。淮海戰役總共有500萬人以上的支前民工。盡管這種運輸大多依靠人力或畜力,速度很慢,卻很靈活。作戰部隊到哪里,物資就會通過運河、公路、河流、小推車甚至人拉肩扛,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前線。本質上,這種人力運輸系統的速度,是適應解放軍的運動速度的,并且使解放軍具有在全國進行運動作戰的能力。可以說,中國共產黨建立的龐大運輸系統,在取得全國勝利的過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有影無形的防護力
《作戰綱要》FM3—0認為:“防護力是要保持軍隊的作戰能力,以便讓指揮官能在決定性的時間和地點發揮部隊最大的力量。”在這方面,解放軍無疑具有明顯的優勢。“保存實力,以利再戰”長期以來就是解放軍的作戰條令之一。1936年,毛澤東提出:能勝則戰,不能勝就走。在1948年的解放軍作戰條令中,要求指揮官不打沒有把握的仗,也不打傷亡過大的戰斗。在淮海戰役中,解放軍的阻擊部隊就利用大運河來加強防御。而在徐州東北和西北方的縱隊,則利用運動戰來迷惑敵人,使國民黨軍的指揮官不敢派出大量部隊來援助第7兵團。另外,嚴格的保密措施,使國民黨方面根本不能了解到華東野戰軍向南作戰的動向。通過隱蔽、分散運動和夜間行軍,也讓國民黨空軍的偵察飛機很難偵察。
保證部隊高昂的士氣是防護力的重要方面。在這方面,共產黨在物質和精神上都做了充分的準備。士兵們都有充足的食物、衣物和最基本的醫療救治;各級政委經常組織會議來解釋對國民黨作戰的重要性和每個士兵對戰爭的貢獻,作戰勇敢的士兵會受到鼓勵,模范士兵將被介紹入黨。相反,國民黨軍在這方面卻處于下風。國民黨軍經常簡單地讓軍官和士兵宣誓“反共救國”來提高士氣。然而一次次的失敗、食物的匱乏、醫療條件惡劣等殘酷的現實,使這些所謂的“宣誓”變得越來越沒意義。當時的美國陸軍顧問團分析認為,國民黨軍士氣不斷下降,首要因素就是國民黨軍在與共產黨的內戰中屢戰屢敗;第二個因素是國民黨軍缺乏“戰斗的欲望”;第三個因素就是國民黨政府不能為其士兵提供良好的住房、被服和醫療服務;最后,低報酬也造成了軍隊士氣下降。
在戰術層面上,解放軍很佩服國民黨軍的工兵部隊,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修筑起堅固的工事,這給解放軍圍殲國民黨軍帶來了一定的困難。然而,這種優點被國民黨軍機動性差、夜戰能力弱、指揮效率低的缺點所抵消,使解放軍可以任意地包圍、孤立國民黨軍。無論是普通的連隊還是龐大的兵團。國民黨軍一旦被圍,援兵無望,那么再好的工事也無濟于事。
情報網絡與派系之爭
戰斗力中的信息也是解放軍的優勢所在。孫子認為:“知彼知己,百戰不殆”。而美軍的作戰條令指出“信息能夠提高指揮官的領導能力,并且可以成倍提高部隊的機動力、火力與防護力”。共產黨在該地區建立的各級組織,使國民黨很難得到有關解放軍部署和行動的情報。而共產黨卻可以通過在國民黨軍服役的地下組織,獲得詳細的情報。僅以南京國民政府國防部作戰廳(三廳)廳長郭汝瑰中將為例,他可以接觸到國民黨最高戰略與作戰方面的情報,這些情報至少需要3天才能到達解放軍的最高指揮機關。盡管這在戰術層面上毫無意義,但卻讓共產黨深入了解國民黨高層參謀人員的思路。而更為致命的是,由于郭的位置及地位,他可以提出一些聽上去頗有道理的建議,而實質上卻令國民黨軍陷入了更大的危機。
在戰場上,軍隊的領導能力是凌駕一切的。通過長期的戰爭實踐與在軍事院校的學習,解放軍的將領在軍事指揮上日臻成熟,相互間極為信任。例如劉伯承在包圍12兵團的過程中,就面臨黃維兵團可能逃脫的危險。他決定在得到中央軍委的同意之前,就提前開始包圍12兵團的行動,并且得到了華東野戰軍一些縱隊的指揮權來達成戰役目的。從劉伯承的這一行動不難看出,當時中國共產黨中央軍事委員會領導下的解放軍采用的指揮與控制體系,類似于老毛奇在19世紀建立的普魯士參謀總部。這種模式授予戰場高級指揮官相當的自主權,可以根據形勢需要隨機應變。
國民黨的軍事將領與解放軍的將領相比并不遜色。國民黨建立的黃埔軍校和其他一些軍事學校培養了大批的軍官。從1928年到1937年,德國軍事顧問曾與中國軍隊合作,而很多中國的軍官也曾經到德國學習。例如,國民黨軍2兵團司令邱清泉曾在德國陸軍工程學校和柏林陸軍學院學習。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很多國民黨軍的軍官都接受過美國的軍事培訓。可以說,在專業的軍事理論上,國民黨軍官并不差。而在作戰經驗方面,國民黨軍在過去的25年中,先后與北洋軍閥、紅軍和日本軍隊作戰,既包括大規模的常規戰爭,也有小規模的反游擊戰。可以說,國民黨軍在中國的各種地形和氣候條件下都有作戰的經歷。國民黨軍隊最大的問題是長期的派系之爭,這種派系之爭造成將領們互相猜疑。從某種意義上說,蔣介石建立的過分集中的指揮體制,也是為了消除軍內的派性之爭。但這又帶來新的問題,這種指揮體制束縛了一線指揮官的靈活性。蔣介石的嚴密控制使國民黨將領越來越害怕失敗,在心理上就居于弱勢,這也降低了他們對情況變化做出快速反應的能力。
中國特色的作戰藝術
從文字上推敲,作戰的藝術實際上是指:通過完美地組織策劃、有效地利用資源,最終以最小的損失和風險來達成戰役目的。但對于戰役層面的指揮官而言,加強這方面的研究將大有裨益。對于淮海戰役的研究,實際上就是要說明什么是作戰的藝術,它對作戰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淮海戰役的復雜性、長時間、大跨度以及戰略的重要性,對戰役層面的作戰藝術提出了相當高的要求。有人會說,粟裕和劉伯承代表的僅是一種有著“中國特色”的戰爭方式。也許是,也許不是。但是粟裕、劉伯承和其他解放軍指揮官所達到的卓越的作戰藝術,確實不能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