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年前看到一部叫做《渡口》的電視記錄片,記述安徽一渡口在改制過程中的普通人的命運。《讀書》曾發表過有關的評論。不久前在南方偶然見到這部影片的導演郭熙志,他還在繼續追蹤拍攝這個渡口的故事。王兵的《鐵西區》將目光從鄉村轉向了城市,這部影片長達九個小時,記載了又一個轉型時代的動人的故事。導演以紀實的手法深入工廠、工人的日常生活之中:工廠的斑斑銹跡、車間內的厚厚冰凌、工人的勞作和休息時的嬉戲、他們對于這個變化中的各種利益分配的敏銳觀察,以及粉艷街的幕幕場景,在近得無法再近的距離中直觀地呈現。我們從這樣的場景中還能想像這個重工業基地的昔日輝煌和王進喜式的工人模范的主人公的豪邁嗎?這些紀實作品的作者們追求的是真實的力量,是巨大的歷史變遷中一個個具體的人的悲歡和起落,而呂新雨卻試圖從這個真實開始,切入當代生活轉變的最為深遠的動力之中。
與這些紀實的影片相互呼應的,是一大批記錄中國城鄉變遷的圖文集的出現。楊小彥曾經評論過的《麥客》就是其中的極為優秀的作品。這部攝影集就放在我隨手可及的地方,偶爾目光觸到它,還會忍不住翻開畫冊,端詳麥客們的各異的神態。他們如今在哪里呢?這些照片將麥客和他們的日常生活如此有力地鑲嵌在歷史之中,但他們的攝影者侯登科卻默默地離去了。這位追蹤麥客們的生活十余年之久的人將自己的悲歡和命運也鑲嵌在這些麥客的形象和生活之中了。在今天《讀書》編輯部舉辦的有關北京城的“拆”與“建”的研討會上,我又讀到了一本年輕記者所著的《城記》,運用檔案、采訪和圖片,紀錄了北京城半個世紀的變遷。這個變遷提供的正是各種有關北京的記憶、懷舊和追尋的巨大背景。王德威的文章結尾說:“《東京夢華錄》所描寫的東京,早已蕩然無存。北京夢華錄所描寫的北京,又有多少痕跡,留得下來?瞬息京華,求諸他日,惟有夢寐,惟有文章。”正所謂:城猶如此,人何以堪?沒有什么敵得過歷史的力量。好像是前年了,《讀書》發表過幾篇關于上海的文章,這回懷舊的調子瞄準了北京。是怎樣的力量,將上海的繁華、北京的變遷和鐵西區的命運一道拼接在我們每天經歷的歷史之中的呢?
我喜歡北京。但這些喜歡各有理由,并不因為它是帝都。除了那些雕梁畫棟的皇家園林之外,我只是在穿過紫禁城與中山公園及勞動人民文化宮之間的寂靜的街道時還能體會帝都的夕照。在擁擠的車流、拆遷的大潮和日益匆促的步伐之間,北京好像需要記憶和懷舊才能在我們的心頭浮起。那些高聳的樓群與北京這個詞的內涵究竟是什么樣的關系呢?
但人們漸漸地都住進了那些聳起的樓群中,房子漸漸地寬松,仿古的家具經過高速的電梯一步步高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