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羽毛

這是天使安吉拉丁第二次落入人間。

第一次是27年前，他被旋風刮傷翅膀掉了下來次他是故意的。

很久以前，他偶爾聽別的天使提到人間，聽說那里每天都刮著寒冷的風，是前往地獄的通道。天使說的時候口吻有些不屑，好像人間根本不值得一提。安吉拉丁從未對人間有過什么憧憬，那次落下只是一個意外。但一個5歲的人間女孩救了他。他記得，女孩的眼睛清澈若水，溫柔的手好像是天堂花園中盛井的嬌嫩花朵，令人不忍觸摸。她扯下了身上的衣裙對他笑著說，天使，你會好的。

從那時起，他就沒有弄清楚天使與人的區別，仿佛是沒有區別的。女孩把他藏得很好，每天都來看他，給他帶吃的，雖然他不用吃東西。

他的傷好得很快，可在展開翅膀前他發現，他已戀戀不舍于那雙清澈的眼睛，他問女孩，你有什么愿望?

女孩笑著說，我想嫁給天使。

那是一句會令所有男孩怦然心動的話，天使也不例外。安吉拉丁一直記著這句話，為自己找了一個想從天上再次落下的理由。

他再次落下依舊悄無聲息，只在空中劃過一道微弱的白光，落下一根潔白發光的羽毛隨風舞動，安吉拉丁沒有在意，只是一根羽毛而已，他有很多。

仍是那個地方，那片草地。參天的槐樹還在。安吉拉丁收起了受傷的翅膀，脊背上露出他故意弄出的傷口。他蜷縮在松軟嫩綠的草地上瑟瑟發抖，欣喜地看著人間的世界，等待女孩的出現。

三天過去了，女孩沒有出現。

天使是沒有時間概念的，昨天是今天，今天是明天。歲月就這樣過去，沒有在他們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安吉拉丁不知女孩為何沒來。他決定尋找。

這是一個很小的城鎮，人不多。安吉拉丁問了每一個他所遇到的人，有沒有見過他的女孩，有著清澈眼睛的女孩，沒人回答他。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他，想他這樣一個赤裸身子、有著偌大一個傷口、滿大街找女孩的男子一定是個瘋子。安吉拉丁并不知道別人的想法。他是天使，從來只想著別人的善，而不知惡是什么。他依舊逢人就問，直至有個男人指著一棟房子說，她在那里。安吉拉丁快樂地奔了過去。

那是棟簡陋的房子。房門沒有關，他推門進去，見到的情景卻讓他深深疑惑——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躺在床上。

男人看見安吉拉丁，陰笑著對女人說道：今天你的生意不錯呀!他斜著眼睛沖著安吉拉丁笑了笑，走出了這間許多男人都進出過的房子。安吉拉丁沒有對他笑，他不喜歡這個男人，非常不喜歡。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人，一片茫然。

他說：你好，我是天使安吉拉丁。

女人大笑，說道：你好，我是魔鬼索麗塔。

安吉拉丁說他是來找一個女孩的。索麗塔覺得很有趣，于是留下了他，并給了他一套不知是哪個男人留下的衣服。她覺得他長得很好看，不是一般男子的英俊，而是一種美。但她與他什么都沒做，因為安吉拉丁說他沒有錢，也不知道錢是什么。

索麗塔覺得安吉拉丁一定在騙她，在這個世界上，誰都知道錢是什么。他長得那么美，一定是出身名門的公子，養尊處優，富足幸福，才不知道“錢”。她期盼他的家人尋找他，期盼著一筆橫財的降臨。索麗塔的心情漸漸好起來，照常接客，做生意，出門買菜做飯，生活有了希望。

安吉拉丁不喜歡索麗塔，他覺得她與男人來往既沒有愛心，也沒有愛情，那不是神的旨意。她的眼睛若深宮中的寒霧令人看不清，他未觸摸過她的手，但想像中，她一定不溫柔。他每天仍出門尋找他的有著清澈眼睛的女孩。

他試了很多方法，都沒有用。最后，有人告訴他，可以寫尋人啟事，張貼在各處，女孩可能會看見。但一定要先有筆。

安吉拉丁問索麗塔什么是筆，索麗塔說很簡單，找根好點的羽毛，蘸點墨水就是筆了。羽毛，羽毛，哪里有羽毛?安吉拉丁想到了自己的。深夜他忍著傷痛，拔下了一根羽毛，潔白的毛鋪展得整整齊齊，在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安吉拉丁愛憐地撫摩著自己的羽毛。那一夜，他想著他的女孩寫了很多啟事。

第二天傍晚，安吉拉丁貼完了所有的啟事疲倦地回到了家中，決定晚上繼續寫，他相信總有一天女孩會看見的，可他沒有找到他的羽毛，他的筆。

索麗塔說：我把你的筆賣了，你從哪弄來的羽毛，這么漂亮，今天有人出10個錢把它買去了。安吉拉丁無語。他冷冷地看著眼前憔悴而蒼老的女人，覺得傷口隱隱作痛。他不愿告訴索麗塔，羽毛是他的，他是有著翅膀的天使，她沒有資格知道。那夜，他又拔了根羽毛做筆。

索麗塔實在無法相信，眼前的男子居然每晚都能找到一根如此漂亮的羽毛，羽毛筆的價格越來越高，已經有人出到250個錢了，每個人都說，這一定是一種極珍稀動物身上的羽毛。索麗塔已可以不出賣身體來維持生活了，她也越發覺得安吉拉丁是個可愛的男子，雖然有些古怪和神秘。她開始對他好起來，為了羽毛，為了錢。每天，她幫他一起貼啟事，從小鎮到森林，傍晚再去賣羽毛筆，索麗塔知道，每次她去賣筆，安吉拉丁都很不開心，甚至是難過，但她也不停地安慰自己，自己給他地方住，給他飯吃，給他衣服穿，幫他貼啟事都是應該得到報酬的，她心安理得地賣起羽毛筆來。

安吉拉丁越來越不喜歡她，不再與她說話，他痛恨看到索麗塔拿著賣羽毛筆得來的錢開心得忘乎所以的樣子。他逐漸感到了天使與人的區別，終于有一天，安吉拉丁只剩下最后一根羽毛了。那夜，他跑了出去。他不愿羽毛再被索麗塔賣掉，那是他找女孩惟一的希望了。安吉拉丁再也沒有回到索麗塔那里。他的傷口越來越深，他知道，他不可能再飛了，也不能回到天堂，雖然他是天使。

索麗塔也曾找過他，可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她覺得很可惜，他真是個不錯的男子。靠他的羽毛，她已開了一家雜貨店，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若他還回來的話，她真有點想嫁給他。

很久以后的一天，富態的索麗塔坐在一間花店里聽著街上的流言。

店主說：聽說了嗎，森林里發現了一個天使!好像死了很久了，他有兩只翅膀，但只有一根羽毛，大概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女人一說：哦，真的?

女人二說：是嗎？！

索麗塔輕描淡寫地說：這有什么，我在5歲的時候，真的救過一個天使呢，我幫他綁過傷口，他飛走的時候還問我有什么愿望，我就說，我想嫁給天使。他真的飛走了，翅膀很大，很漂殼，我是親眼看見的。他好像還有名字，叫安……安……唉，不記得了。

哈哈哈……花店里的人笑作一團。

索麗塔含著笑，眼睛閃過一絲清澈的光，嘀咕一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