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蛹變”２００３

物價上漲，意味著什么？宏觀經濟是走向良好還是過熱？由此引發(fā)通脹還是繼續(xù)加重通縮？

亞馬遜流域的一只蝴蝶扇動翅膀，會掀起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一場風暴。這個混沌理論中著名的\"蝴蝶效應\"，今天似乎也顯現(xiàn)于中國經濟。只不過在這里，\"蝴蝶翅膀的扇動\"換成了物價的上漲。

10月中旬，人們還正在忙于解讀和探微十六屆三中全會新出爐的《中共中央關于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深刻含義之時，市場上出現(xiàn)了一個久違的突發(fā)現(xiàn)象--糧油漲價。

一開始是鄭州期貨交易所和大連商品交易所小麥和大豆期貨爆炸式的連續(xù)漲價，緊接著北京、南京、鄭州等城市的豆油、雞蛋、豆腐、豬肉漲價，最后是糧油價格普遍上漲。國家統(tǒng)計局人士評價：如此短時間的糧油價格大面積上漲，是我國1997年來的第一次。

物價上漲，尤其是此次由糧油價格上漲\"暗示\"的居民消費價格上漲趨勢，在政府部門、國家研究機構、民間學術機構、以及學者之間引起了強烈的反應。

國內市場多年的需求的不足，使渴望走出通縮陰影的中國經濟對物價指數(shù)回升寄予厚望。但經歷過1988年和1992年宏觀經濟由冷變熱大反轉慘痛教訓的官員和學者們，對眼下物價的突增又不能不抱有幾分懷疑和謹慎。

物價上漲，意味著什么？宏觀經濟是走向良好還是過熱？由此引發(fā)通脹還是繼續(xù)加重通縮？一場爭論由此而生。

\"物價上漲\"，一張多米諾骨牌？

有一點各方意見一致，目前的經濟形勢處在一個發(fā)展轉折點上。處理得當，新一輪以住房、汽車為代表的重化工業(yè)發(fā)展將掀起中國持續(xù)的經濟高增長；發(fā)展失誤，有可能重回1998年以來的緊縮狀態(tài)。

這其中，\"物價上漲\"是個明顯的指示燈。其閃爍的明暗將指引完全不同的經濟發(fā)展方向，甚至最終結局。對這個\"指示燈\"的判斷，市場人士大致分為三大陣營：樂觀派、謹慎派和悲觀派。

以國家發(fā)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副院長陳東琪和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宏觀部研究員張立群為代表的樂觀派認為，目前的物價上漲處在合理的范圍內，回升不會猛烈，經濟形勢總體比較理想，勢頭良好。既不會出現(xiàn)新的通脹也不會出現(xiàn)新的通縮。他強調，雖然投資源較快、物價上漲比較明顯，但都帶有恢復性特點，是新一輪工業(yè)增長的需求所致。張立群認為關鍵是供給，1992年的過熱和價格上漲是基礎產品供給短缺。而現(xiàn)在我國是多年明顯的供給過剩，即使目前供給也還遠遠沒有跟上需求，\"很難想象會出現(xiàn)嚴重的價格上漲\"。他提出一個證據(jù)就是，1-3季度消費價格指數(shù)不過上漲0.7%，生產資料也僅4%左右。

目前通縮狀態(tài)的好轉和價格的上漲，在他們看來更多是由于國內需求從根本上啟動了。城鄉(xiāng)居民收入的增長，儲蓄增加到10萬億元，以及住房和汽車消費的帶動，促進了投資的增長和消費價格的提高。這種全面的升溫展示出當前良好的宏觀發(fā)展前景。

\"盡管有局部過熱苗頭，有調整'分龍頭'的必要，但'總龍頭'情況不錯，不能動。最多也只需微調。\"剛剛參加完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主持的經濟形勢座談的陳東琪，現(xiàn)在最擔心的是決策部門按照過熱判斷來操作經濟調控，影響經濟的持續(xù)發(fā)展。

謹慎派們雖然承認當前復蘇趨勢不錯，但仍然放心不下宏觀經濟運行中許多不穩(wěn)定因素。其代表人物中國社會科學院原副院長、著名經濟學家劉國光，就對當前總體情況表示狐疑，\"經濟增長趨勢的動力尚不太穩(wěn)定。在投資、出口、工業(yè)生產高速增長同時，消費和就業(yè)就比較疲弱，內需還沒全面啟動。消費品和生產資料價格指數(shù)由負轉正，但上升乏力\"。

另一位謹慎派是天則經濟研究所教授張曙光。經濟增長速度加快，而物價只有輕微增長。這一良好景象卻沒有引來他的樂觀，他認為經濟運行中的矛盾和失衡現(xiàn)在很明顯，潛藏著不小的風險。雖說張不確定眼下的物價上漲是否會在未來產生傳統(tǒng)意義上的真正過熱（投資和消費雙膨脹），但有一點他很肯定，目前已經出現(xiàn)了投資推動的生產過剩，\"一種非典型過熱\"。比如，今年上半年，中央政府固定投資下降了7.7%，而地方政府投資飆升41.5%。地方政府這種寅吃卯糧的做法，稍不注意就可能鑄成又一輪過剩大錯。

悲觀派事實上是目前\"通脹論\"和\"通縮論\"紛爭的始作俑者。其共同的觀點是當前經濟過熱明顯，物價上漲之勢可畏。但在價格上漲的骨牌會推導出怎樣的一個結局上產生了分歧。作為此派主將，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教授宋國青認為這是通脹信號，\"總的來看，一個總需求加速增長的過程正在形成。如果沒有大的政策調整，將在不長的時內出現(xiàn)偏高的通貨膨脹。\"

巴黎百富勤證券公司總經濟師陳興動判斷，過熱更有可能產生冷熱失控下的又一輪通貨緊縮。\"目前宏觀經濟運行已經在'過熱'的路上了。雖然這是一個過程，不能說已熱到什么程度，但也要清楚，局部的創(chuàng)傷非?？赡茉斐扇戆l(fā)燒。\"

陳興動認定這次過熱最主要是由地方政府換屆追求政績而掀起的投資性過熱，明年絕對達不到今年的投資速度，加上出口退稅政策影響來年出口拉動，以及價格上漲有限內需仍然乏力，在總體經濟前景不明的情況下，\"很大的可能是今年增長過度的固定資產投資帶來明年更多的銀行呆壞賬，最終加重市場的通縮\"。

物價上漲，現(xiàn)在似乎有無窮解釋，但每一個解釋又都可以被另一個解證偽。這樣的吊詭多年后重新回到了我們面前，只能說明一點，破解物價上漲已遠非問題的核心，中國新一輪發(fā)展階段的到來，需要我們尋找的是整個宏觀經濟這個大方程式的根本之道。

禍在信貸過度？

目前的爭論已經深入到了政府部門之間。主張\"踩油門\"或者至少說\"不能踩剎車\"的意見，主要來自于國家發(fā)改委和國家統(tǒng)計局。比如國家發(fā)改委綜合司司長韓永文認為我國經濟發(fā)展面臨的總體環(huán)境仍然有利，需要宏觀政策的連續(xù)性，保持貨幣供應量的信貸規(guī)模的合理增長，防止大起大落。

而\"收油門\"的觀點則主要來自央行。其新任貨幣政策司司長易綱近日甚至指出，收縮信貸也是防止通縮。按照他的判斷，我國現(xiàn)在投資實際水平已經跟1993年的最高峰差不多了。\"如果投資控制不好，或者投資過快的話，導致一些盲目重復建設，有可能會加劇我們生產能力過剩的局面，進一步導致價格下降和通貨緊縮趨勢。\"

如果我們把他們之間的觀點進行綜合分析，可以明顯地發(fā)現(xiàn)爭議的關鍵是貨幣供應和信貸供應，如果把這個因素剔除，那么今年投資增長和物價上漲，無疑是經濟高速發(fā)展的良好表現(xiàn)，更是促進宏觀經濟健康發(fā)展的積極因素。

但今年我國的貨幣供應和信貸增長實在是太快了，已經到了嚴重影響宏觀經濟大局和走勢的地步。年初，央行公布2003年目標是金融機構貸款增加1.8萬億元、廣義M2增長16%左右。實際上，到6月底這一目標就已實現(xiàn)。

7月央行公開表示，如果放任不管，今年信貸增長將達到史無前例的3.5萬億元。所以必須將信貸控制在2.8萬億元以內，只要在這個范圍內就是成功。隨即調整政策進行信貸收縮。但信貸增長如猛虎出柙，2.8萬億元的目標10月份就達到了。按照這一速度今年貨幣信貸達到3萬億元已成定局。

也就是說2003年新增的3萬億元信貸供應量成了未來一個時期經濟發(fā)展的巨大難題。

如果它形成的投資過熱不能實現(xiàn)真正的經濟增長、促進內需消費的擴大，而是變成了追求政績的半拉子工程、豪華別墅、開發(fā)區(qū)、摩天大樓以及生產過剩的工廠，那么我們面對的局面將是非但不能加快經濟復蘇、反而雪上加霜重陷緊縮泥沼。

據(jù)上半年統(tǒng)計，省、市二級目前在興建的展覽館、展覽中心、文化綜合館、國際貿易展覽場館，公開的約有122個。興建亞州之最、世界之最的場館、大廈的有45個，僅這些預算資金就高達2500多億元。再具體比如沈陽市，1～8月全市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長高達57.1%，規(guī)劃上億元的大項目就有163個。而其年財政收入僅僅不過80億元左右。

相反，如果這筆出籠的巨資將目前的投資過熱燒成消費過熱，物價的大幅上升可能在一兩個月就能發(fā)生，而最后演變成舉火燒天的通貨膨脹就只是時間問題了。這一點中國經濟在1988年和1992年已經親身領教過了。

這種境地下，可以說是\"收也不行、放更為難\"。兩難之下，央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既怕通貨膨脹不期而遇，又怕政策下手過重阻斷經濟復蘇。按照陳東琪的觀點，央行只有將目前的廣義貨幣M2和狹義貨幣M1的增長率分別由現(xiàn)在的20.7%和18.5%調整到16%左右，就能將經濟運行質量控制在良性的范圍內，實現(xiàn)真正的穩(wěn)定高速增長。

但對央行來講，說來容易做來難，目前國有商業(yè)銀行的獨立性越來越強，為了追求上市目標有強烈的信貸沖動。央行信貸收緊政策一方面也遭遇到來自市場上受政策影響較大行業(yè)的壓力。比如房地產行業(yè)對央行121號文件的激烈反應。而現(xiàn)實上，正如陳興動的描述，央行\(zhòng)"喊著說要剎車了，但實際并沒有真正收油門\"。在他看來，這種狀態(tài)事實上還是放任著信貸的增長。

現(xiàn)在，無論是國家發(fā)改委這樣制定長期宏觀發(fā)展規(guī)劃的部門，還是央行這樣著眼于短期宏觀經濟調控的部門，貨幣供應和信貸增長過快已經成了其政策選擇的難言之隱。眼下能做的似乎只能像陳東琪所言，保持高度警惕，不斷微調。

短期防通縮中期防通脹

不論是樂觀派、謹慎派、悲觀派的研究者，還是政府部門的官員，其心中之憂多來自于目前短期的經濟發(fā)展卻抱有相似的樂觀。記者在與這些專家采訪交流中，發(fā)現(xiàn)他們對經濟走勢有一個相同的判斷，中國正在發(fā)生重大的發(fā)展轉折，這就是工業(yè)發(fā)展階段正在向重化工業(yè)轉變。

按照國際產業(yè)經濟學發(fā)展規(guī)律，這是一個國家高速發(fā)展真正富強的必經階段。比如日本正是依靠60～80年代近20年的重化工業(yè)快速發(fā)展，才有了今天的經濟實力和成就。如果中國進入這個歷史大場景中，高速發(fā)展帶來的增長完全有可能創(chuàng)造出遠比日本更龐大的財富。

這樣一來，短期上雖然我們面對的仍然是如何真正或者完全擺脫緊縮陰影的問題，但從中期看來，正如宋國青所說，\"走出通縮幾成定局\"。

他估計未來5年中國經濟平均增長速度將會落在8.5％～9.0％之間。\"2003年以來的情況看，又一次總需求加速增長的過程正在形成。\"宋認為，從1997年到2002年，中國經濟經歷了1949年以來時間最長的一次總需求疲軟期，期間產生了一系列新的情況，中長期上積蓄著通脹的潛力。

中長期的通脹風險，在國際上也有相同的判斷。目前在東南亞和港臺地區(qū)。國際炒家流行的口號是\"80年代賺日本、90年代賺美國、現(xiàn)在賺中國\"。其押賭人民幣升值，其實就是看好中國未來經濟的高速增長。宋國青對中國宏觀前景甚至稱：\"除了狗屎和債券，什么都可以買\"。這位一貫出言謹慎的學者說出此番猛言，其中隱藏著遠遠超過肆褻味道的深刻含義。

不能不讓我們擔憂的是，以往經驗顯示，有關部門對利率、匯率這些杠桿運用并不熟練，對宏觀經濟情況變化的了解過于滯后。通常在意識到需要控制總需求時，已經到了過度膨脹的時候。導致只能采用強硬的行政手段控制，造成經濟過冷，而后又轉而實行刺激政策。

尤其是眼前人民幣升值國際壓力持續(xù)的情況下，如果不能在政策上進行靈活選擇和調整，隨著外資大量進入和外匯儲備的持續(xù)增加，必然倒逼央行貨幣供應量的大量投放。如此一來，至少在中期就會積累相當龐大的通脹壓力，進而陷入一個難以自拔的過熱周期。

未雨綢繆，陳興動認為人民幣利率和匯率在2004年應該有所調整準備，\"2005年則必須有所動作\"，否則就有可能形成被動局面。

但決策部門要下這個決心，還要看國有商業(yè)銀行改革的速度和進程。事實上，正是銀行改革這個最后堡壘的遲遲不能攻破，造成了當前宏觀經濟欲進不退，踟躕不前的復雜局面。

這也從另一個方面反映出，現(xiàn)在宏觀運行的調控和微觀機制的改革已經深深糾纏在了一起，解決的過程不僅牽扯到國內還涉及國際，不僅是經濟的更是政治的、社會的，問題越來越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