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再也不打你們了

她印象

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的一項抽樣調查表明：3．6％的孩子在家里“經常挨打”，“偶爾”挨 打的高達57．3％，表示“從未”挨過打的有39．1％。

《成長不煩惱》節(jié)目開播后，欄目組想尋找一位“從未”挨過父母打的孩子來做節(jié)目，一直 沒找到，卻找到了一個“經常挨打”的，她就是方●。當時，這個初中女生一見到我，就開始 “控訴”媽媽：被她用竹竿打過，從臉蛋到屁股所有能掐的地方都被她掐過……還記得這個 胖胖的、梳著兩條粗麻花辮兒的女生說到這些時很是激動，臉上的兩抹凍瘡印記越發(fā)的紅了 。但在她臉上看不到委屈和傷心，有時模仿媽媽的動作，自己倒先笑了起來。這就是她吸引 我的地方：厚道、真誠中透著可愛。

但如何才能采訪到媽媽，她能對我說出真心話嗎？畢竟這可不是在說自己的優(yōu)點啊。之前準 備的一百種迂回采訪戰(zhàn)術都在見到媽媽的第一眼被我放棄了。她是個地地道道的山東人，直 爽而熱情。我告訴自己必須對她真誠，采訪的時候，我完全將自己放在女兒的角色上，告訴 她，曾經挨父母打時的種種感受。而我也第一次從別人的母親那里真實地聽到了父母打孩子 時內心的感受。好幾次說到動情處，我們眼里都閃著淚花。

方●和媽媽如約走進了演播廳。我知道，媽媽是因為愛女兒而來。我唯一成功的只是，說服 了媽媽，給女兒一個說出挨打時真實感受的機會。我對媽媽說，如果這次不來，你可能像其 他的父母一樣，永遠都不會聽到。

純故事

什么是挨打的“理由”

媽媽在她快40歲的時候生下了我，按理說，我應該很受寵愛，但我絲毫沒有這樣的感覺。爸 爸經常不在家，做不完的家務和操不完的心讓她整日里風風火火的，脾氣越發(fā)暴躁。憑良心 說，媽媽其他都挺好，將我和哥哥照顧得很好，家里整齊干凈，熱心對待鄰里……除了，經 常對我和哥哥“動武”。

從小到大，我被打過多少次，已經不記得了，但總結了一下，媽媽打我們的主要理由無非有 三：一，成績差；二，說謊；三，回嘴。當然了，也有可能是這三個理由兼而有之。我就經 常碰到這樣的高壓線上。

爸爸是哈工大畢業(yè)的，媽媽是中師畢業(yè)的。媽媽想，我和哥哥總得有一個能考上大學吧。哥 哥沒能考上大學后，她就將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所以，每次我考試成績不好，她就 非常氣憤，就會開打。記得五年級的時候，有一次數(shù)學不及格，那是我第一次考試不及格。 我當時非常害怕，回家后就先試探媽媽，對她說，班里有個同學數(shù)學不及格，如果你是他媽 媽，你會打他嗎。媽媽說不會。我馬上說，那個同學就是我。哪知媽媽一聽氣壞了，拿起皮 帶就抽，簡直是往死里打，邊打邊教育我，你考試不及格就是不及格，你還說謊。我申辯了 一句說，我只是說了一種假設，不算說謊。但這帶來的后果就更加嚴重了。在媽媽看來，我 簡直無可救藥了：三宗罪一個都不能少啊。

在我們家，還有一個比我還要倒霉的人，那就是我的哥哥，他挨打的次數(shù)可比我多多了，恐 怕他也記不清被打了多少次（誰讓他比我早出生9年呢）。一般也是被媽媽打耳光和掐，有 時還會用竹竿。我們家涼臺上放了好幾根竹竿，有一次打哥哥，把竹竿都打斷了。

同樣經常被打，哥哥和我的反應卻截然不同：哥哥每次會非常傷心，有時還會哭鼻子，而我 每次都會不服氣，在日記上“聲討”媽媽。比如在一篇日記里我這樣寫道：“媽媽，你知道 嗎，我最不喜歡你打我和哥哥時的樣子，那時的你非常兇非常丑。你本來就比我大很多，生 氣會讓你滿臉都長上皺紋，到時候你和我走出去，別人一定會以為你是我的外婆。媽媽，我 最喜歡你和我聊天時的樣子，那時的你是天下最美的媽媽。如果我只能對你說一句話，我想 說，媽媽，你以后別再打我了。”盡管，我的愿望從來沒有實現(xiàn)，我依舊經常挨打，但心寬 體胖啊，我的體重已經有130多斤了，而哥哥卻越來越瘦，長得越來越像打他的竹竿了。

有多少“打錯”可以重來

父母打孩子并非每次都是孩子的不是，但孩子絕不能奢望父母會為此道歉。這是我多年挨打 后得出的另一條經驗。

在我的房門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請勿打擾”，仔細一點的人會發(fā)現(xiàn)牌子的中間有一 道裂紋。這道裂紋記錄著發(fā)生在家里的一段“冤假錯案”。

我在自己房間里寫作業(yè)、看書的時候，媽媽大約每隔20分鐘就要進來一下，一會兒端杯牛奶 進來，一會兒又拿樣東西出去。我知道她是不放心，怕我偷偷做與學習無關的事。但她的頻 繁闖入讓我很緊張，不能安下心來看書，總覺得后面有眼睛在盯著自己。于是，我在房門掛 上了“請勿打擾”的牌子。媽媽看到了堅決反對，她說，整個家都是我的，我想進哪里就進 哪里。我說，現(xiàn)在家里就我們倆加一只貓，那就讓貓做裁判吧。我們將貓放在中間，說定它 往那邊跑就代表它支持誰。最終，貓站在了我這一邊。當時，我可開心了，連貓都知道站在 正義的一方啊。但牌子沒掛幾天，就給媽媽撕了，還打了我一頓。

那天早上，媽媽整理房間的時候看到我的桌上有折好的千紙鶴，她一想，肯定是我昨晚躲在 房間里折的。于是她火冒三丈，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就給了我一耳光。其實千紙鶴是勞 技課作業(yè)，要交給老師的。等到媽媽知道打錯了，我的臉上早已經火辣辣的疼了。

發(fā)生在哥哥身上的一件事就嚴重多了。在他上職高的時候，有一天老師把媽媽叫過去。媽媽 一看哥哥在辦公室里站著，氣就不打一處來。這時不知老師說了哥哥什么，媽媽上去就踢了 他兩腳，又給了他兩巴掌。哥哥挨打后，轉身就往外跑，等媽媽追出去，他已經不見了。哥 哥是個特別愛面子的人，那天先叫老師冤枉了，然后媽媽又讓他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他實 在想不開，就跑到一個水邊的亭子坐了很久。那天媽媽騎著車到處找他，兩條腿都直發(fā)抖。 直到夜深了，哥哥才回到家。

事情過去很久以后，哥哥對我說，那天他想到自己從小到大被媽媽管得什么都不敢做，總是 那么軟弱、那么自卑就非常傷心，差點尋短見，但轉念間又想起媽媽的種種好，才又想通了 。那天，和哥哥聊天之后，我在日記里寫下了這么一段話：“媽媽，哥哥是在你的打罵下長 大的，因為被你打怕了，現(xiàn)在你每次生氣時，走到哥哥身邊，他都會下意識地護住頭；因為 被你打怕了，他有心里話寧愿和我說，都不敢和你說。事實上，打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學 習還是主要靠自覺。你看，哥哥挨打的次數(shù)夠多了，但他不僅沒考上大學，連大專都沒上得 了，只上了個中專。相反，現(xiàn)在不挨打了，他自己報了自考課程，學習挺刻苦的，不是嗎？ ”

現(xiàn)在，哥哥經常對媽媽說：“不要再打方●了，我已經被你毀了，你不要再毀了她。”

尋找挨打時的保護傘

看完電影《刮痧》，我對哥哥說，你看人家還是為了治病，把孩子身上弄得青一塊紫一塊都 要坐牢，媽媽每次把我們都打成什么樣子了，在美國，她早坐牢了。哥哥說，咱們這兒可是 在中國。我說，如果有一天咱們這兒也能像美國那樣，我一定會去告媽媽，讓法官判媽媽罰 抄我的日記100遍，然后保證不再打我們。哥哥笑著說，在這一天到來之前還是多求求爸爸 和我吧，至少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做你的保護傘。

哥哥對我一直很好。小時候，媽媽做飯時，我一哭，哥哥就把我抱起來，背著我到處玩。我 很胖，他很瘦，背不動的時候，哥哥就趴在床上，讓我趴在他背上，給我講故事。因此，我 從小就知道心疼哥哥，媽媽打他時，我就在一旁邊哭邊為他求情。但有一次我覺得特別對不 起哥哥。那天哥哥被媽媽罵了以后，躲到房間里把房門鎖了。媽媽就讓我從窗戶里爬進去給 她開門。我進去之后不敢給她開門，兩個人躲在里面哭。后來媽媽說，方●，你要是不開門 連你一起打，我只好把門開了。結果，哥哥被打得很慘。幸虧，哥哥可不是記仇的人，自從 他工作之后，一直是我堅固的保護傘。

另一把同樣堅固的保護傘是爸爸。他總是站在我們兄妹這一邊。在我們那個家屬大院，鄰居 們都知道他們倆吵架是比較多的。其實爸媽的感情非常好，當年爸爸對自己妹妹的老師一見 鐘情，而媽媽也對英俊的軍官情有獨鐘。就算結婚后一直聚少離多，他們的感情也從沒有變 過。他們吵架不為別的，95%都是為了我們。每次媽媽打我們，爸爸都非常氣憤，有的時候 兩人能一個星期不講話。爸爸和媽媽最大的區(qū)別在于：他總能看到我們身上的優(yōu)點，而在媽 媽眼里，盡是我們的缺點。

在兩把保護傘的保護下，我很快也就長大了。我想，等我也成了媽媽的時候，我一定不會打 孩子。那時候，我會將現(xiàn)在的日記本交給我的孩子，告訴他：每次媽媽生氣的時候，你就把 這本日記本捧在手里，它會提醒媽媽不能打你；它，就是你的保護傘。

真觀點

康女士（方●的媽媽）

可能是望子成龍心切，我對兩個孩子的學習抓得很嚴，但偏偏他們的成績一直不能冒尖，因 為這，沒少被我打。但現(xiàn)在仔細想想，每次打他們，還是為了自己解氣這方面的因素多一些 ，在氣頭上好像不打就是不行。要說是為了懲罰，讓他們到墻邊站著，或是罰他們做家務也 行，不一定要打啊。但每次打完了我都特別后悔，也經常掉眼淚，特別是打完方明，我哭的 次數(shù)更多。他小的時候，家里的條件不好，所以我一直很心疼他。至于方，每次打完她， 我都要盯著她看，看有沒有哪兒被打壞了。他們的爸爸也經常對我說，方●是女孩子，你要 是把她嘴打歪了或是眼睛打壞了，你會一輩子后悔的。

不過從兩個孩子的成長來看，打真是沒起到什么作用。所以，方●一直想聽的那句話，我現(xiàn) 在可以說給她聽：媽媽是愛你們的，媽媽再也不會打你們了。

黎欣昕(節(jié)目編導)

我們的家長也許經常被告知：“打”給孩子帶來的不僅是皮肉之苦，更多的是心靈的創(chuàng)傷和 行為的扭曲。但是，又有多少家長在火氣上來的時候能想到這一點。隨著父母對子女期望值 的“攀升”，對子女管教的“重視”，以及孩子“反抗”意識的增強，“打”甚至變得越來 越頻繁。

發(fā)生在方●和方●哥哥身上的故事，雖然普通但特別真實。他們的那份委屈，那種無奈，都 化成 了節(jié)目現(xiàn)場一滴滴的眼淚，一聲聲的傾訴，足以讓每一個家長想想自己孩子的心底是否有著 同樣的掙扎和吶喊，想想“打”是否真的能起到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