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聽到花凋的聲音

夜雨瀟瀟，窗子外，落英繽紛，花在凋，潮濕的空氣里有桅子無奈凄涼的味道。

那是一個像梔子花初露花蕾的年齡，美麗的，淡淡的綠色，沒有蟲蛀沒有斑點，散發著醉人的芬芳。

他是我的地理老師。一年前我和他還勢不兩立，或許我真沒有數學細胞，從上學第一天起就從沒及格過。那時他教數學，他用盡了種種辦法，我的數學依然沒有一絲起色，于是他失去了信心，開始以各種方式譏諷我。同樣，他在我心目中沒有好印象，我甚至還恨他。

開了地理課，我和他又冤家碰頭，然而我們之間的關系卻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因為地理成績極佳，他對我刮目相看，寵愛有加，我被選為課代表。

他是我接觸最多的青年男性，他長得并不好看，個子還有點矮，可是說不清為什么，我所有關于愛情的想象都緊緊圍繞著他，我的早熟的腦子里總是充滿了一堆夢的泡沫。我的目光開始追隨他，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在我心目中都是那樣的有韻味。然而，我不敢和他目光交接，每次去他那里交作業，我也不再像過去那樣坦然大方，只怯怯地叫一聲，把作業本放在書桌上轉身就走。

上課時我不再像過去那樣活躍和專心，他講課時我目光盯著書，而他在黑板上寫字我就會將目光肆無忌憚地投注到他身上，心中浮想連天。有一次他猛然轉身，我來不及收回視線，就那樣與他目光相撞，電光火石間，我的心跡暴露無遺。

我喜歡觀察他細微的表情，和他的每一個動作。他似乎也知道我在觀察他，但他從來不說什么。漸漸地，他對我的愛慕作出了積極回應，看我的目光曖昧起來，而且，他到我書桌來的次數在逐漸增加，每一次當他靠近時，他身體發出的那股濃烈氣味瞬間會讓我暈眩，心狂跳不止，我有些支撐不住地伏在書桌上。他并沒有走太近，也并沒有停留多久，可他身體里發出的那股氣味卻一直將我包圍，我感到無比燥熱，血液在我的身體內洶涌奔流無處突圍。

我從此變得有點點浮躁，易喜易怒，會心神不寧會面紅心跳，我期待而又害怕的一份青澀情懷就像一幅帷幕，在一點一點向外拉開。

我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像波浪，不再平靜，我開始失眠，眼眶變暗。

我感到不安，要知道我當時還是那么小，沒有多大的判斷能力估算出這種變化的好壞，我只是知道我的這種所謂“情竇初開”的變化全都是拜他所賜。而這種不安的感覺我從未同任何人講過。

我總是沉湎于他給予我的某種特有的氣息，他身上飄散著那種特有的濃烈但卻溫馨的令人迷醉的氣息，像我在夢中所聞到的夏里散發著的蟲鳴、花草與泥土混雜彌漫的氣息。那種氣息一直使我無法從迷亂中解脫出來。

注定逃不過劫難。他在我的作業本里放了一張紙條，讓我去。他喜歡我要給我愛情要給我這世上所有的一切。捏著紙條，我忽然之間感到一種狂熱的刺激，喜悅和恐懼，瘋狂和興奮讓我赴湯蹈火。世界在我眼里成了芬芳的水果，我找出最好看的衣服，然后洗澡，那么多遍，讓自己徹底清爽。

那是深深庭院里一幢僻靜頹舊的木樓。

放暑假的前一天，夜色溫柔，月光很明亮，整個園子有種水洗過般的清新，草坪上有絲絲縷縷的薄霧升起，周圍的灌木叢郁郁蔥蔥，像一堵密不透風的墻。輕風拂面，露珠打濕了我的長發，水草一樣搖曳。穿過一大片桅子花林，風把潔白芬芳的花瓣吹撒在我的臉上、肩頭，草地厚厚的軟軟的，踩上去如行在云朵上。我像被咒語迷惑住了不能停止，裙裾飄香，輕盈得像一片羽毛一樣飄進了他的房。

他坐在那里看著我，目光熱烈地將我籠罩。我扶著門框的那雙晶瑩如玉的小手和那雙烏黑濕潤的眼睛充滿了稚氣。我并不了解那目光的確切含意，可我知道即將發生什么。我心跳急促加快，此時此刻我只要還有最后一絲控制力，我就該從他身邊走開，可我卻如被施了魔法般站在那里不會動彈。

他走過來，在我睜大眼睛看著他向我一點點俯下身來的時候，我注意到此刻迷醉如雨后植物般的氣息彌漫了整個房間。他將我抱起來，我像觸到了高伏電壓，瞬間被擊得就要失去知覺。我躺在床上，他半跪在我的胴體之側。他的手劃過我的肌膚，我顫栗，他的雙手告訴我，他身體里有一種可怕的東西在放大，在膨脹，即將爆炸。他俯下頭，唇印在我的唇上，他的另一只手夾帶著欲望在我腰際輕輕撫摸著、試探著，然后緩緩向上停留在我的胸前，我的身體猛然震蕩，雙手卻纏上了他的脖子。欲望的暗流涌動，不可阻擋。

我閉著眼睛軟軟地仰臥著，隨著他手的動作，我輕盈的氣息變得急促，到后來，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甚至于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低低的呻吟。

男人的肉體與撫摸如此美好，然而掙扎是一種本能，我推他，他用更大的力氣攥緊我，他激烈的吻著我，隔著布裙我感覺到胸部被他的雙手撫得滾燙，那手輕輕地揉動后一點點上移，在衣領處稍許猶豫后便伸了進去，這一刻的目眩神迷激發了我本能中那神秘的活力，激情排山倒海般地涌向我，我緊緊地貼住他、纏繞他。我沒再說話，而是蜷縮在他懷中，任憑那雙手在我赤裸的身上四處游移。……我第一次了解了男人的欲望。但當他完全解開我的衣衫時我擋住了他的手，我感覺到了恐懼。而他任我在他的身下怎么躲閃扭動，還是非常順暢而有力地進入了我的身體。一股溫柔而生澀的暗流席卷了我全身，疼痛中帶著沉醉，我漸漸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就像一朵盛開的梔子，在激情恐懼和渴求中，走向枯萎。

我一直都記得那種碎裂般的疼痛，沒有眼淚，沒有聲音，只有疼痛，他在我身體里面的暴戾和放縱。

當一切退卻后，我看見白色的床單上滿是鮮紅的汁液，慢慢地凝結成一朵又一朵血色的玫瑰。

眼淚、血、汗，過程漫長而難耐，這一切與我想象的愛情相差太遠太遠，在這之前我完全不知道男女間的交接是如此的尖銳和深刻，也不知道男人的身體里竟有如此瘋狂的行為。我在他身下成為了一個女人。

我迅速地墮入情網。

我是他的女人了，以為可以得到愛情，這個想法使得我對他百依百順，想方設法避開所有人與他糾纏。

“等我，我會長大，好嗎？”我總是滿臉帶著孩子氣帶著期待一次次地問。他大我十三歲，在他的同事里已是大齡青年，所以我心里常常莫名地恐慌。每一次他都不回答我，只是拍拍我的臉，然后就是喟然長嘆，顯然對我這個沉重的人生大問題毫無準備。我不懂得他的沉郁，只是一心盼著自己快快長大成為他的新娘。我自顧自地沉溺進一個深深的夢里，他是我惟一的愛人，上帝給我的禮物，盡管我一直預感到這是一份沒有希望的愛情。

這是一個令人難以釋懷的夏天。

花兒開了，花兒謝了，西風乍起，風開始冷，天開始寒。涼涼的秋里，莫名地，我感覺不太好，空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壓抑人的身體，委屈而壓抑的青春漸漸地彌漫了我清澈透亮的眼睛。

半年，玫瑰夢破碎得那么的快，我的花園充滿了碎片，艷麗的色彩，徒然怒放徒然寂寞徒然凋謝。

寒假結束后他帶回了他的新娘。我竭力想躲起來，可做不到。很突兀的路遇，我閉著眼睛，腦子里有很多暗影在晃，我只感到了一股來自地窖的冰涼。身子如此冰涼，所有的嬌縱都無影無蹤，只剩下無依無靠的抽泣。

我終日以淚洗面，哭我的無能為力。我失眠，睡眠像長著小翅膀的影子遠遠地離開了我的身體，剩下的是清醒的意識和無力的軀殼。水中月，輕輕一觸就破碎，因為好奇而追尋，因為破碎而吃驚，年少無知將我帶到一個激情熱烈的世界，然后將我丟進黑暗無邊的深淵。

以后的好長一段里我不敢去想象單純的愛情，只因為心里有暗傷。我怕一旦涉足愛河，那塊傷疤就會撕裂。

萎落的花兒并非死亡，而是一種成長，一種等待，等待下一個季節的綻放。

如果，如果我真的那樣想，也就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