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竹

我的小屋的外面，有一叢竹———那在農家是極平常、極普通的竹。當初，父親也只是為了實用隨便地把它們栽在那里，以后便沒怎么去理會它；可第二年春天，它竟冒出了幾棵新芽；又過了三四年的功夫，它竟長成了偌大的一蓬，遠遠看去，啊，好一簇竹林！

我的小屋是父親精心為我設置的。父親在墻上挖了一個洞，安放幾塊木板，做成了一個書架。書架的一側，是一扇小窗，窗前再擺張桌子，就成了一個極為簡易的書屋。只要坐在窗前向外望去，就可看到那蓬竹，這是父親當初也未曾想到的；其實，他更不會想到，他無意間栽的那株竹，在后來竟成了我精神的長青樹。

小屋的窗口，是賞竹最絕妙的地方。那是一蓬極美的竹，柔嫩的莖葉在微風中翻著一道道柔波，枝節分明的干隨風一起搖晃著，似是一位翩翩起舞的少女。每天清晨，密密匝匝的竹葉里面，時不時傳出小鳥清脆的啼叫和在細枝上跳動時發出的刷刷聲。每天早晨打開窗戶，迎面撲來一股似香非香的氣味，給我送上了第一道心靈的早餐。在晨風吹動的一道道柔波間，幾只小鳥輕捷地竄了出來，一閃即竄上了云霄。幾片枯葉隨風吹進來，撲在我惺忪的睡眼上，癢癢的、柔柔的，似母親的手，為我撫去了一切的不快與憂愁……

我的一天隨著賞竹開始，當我洗漱完又坐到窗前時，初升的朝陽剛好射在搖搖擺擺的竹叢上，閃著金色的光芒，似跳動的火焰，又似神話中的七彩天橋。川端康成對竹有很深的感情，更是賞竹的大師。他說觀賞竹林，不能從向陽處，而必須在背陰處。不錯的，只有在背陰處，你才會發現，漏過竹叢的一絲絲陽光，隨著竹叢的擺動，時隱時現，不斷跳躍著；也只有在背陰處你才能發現，那竹葉上閃耀著的點點滴滴光芒，如金子般地閃動著美……也只有竹叢，才能把那太陽的萬丈光芒，分割得如此絲絲縷縷。這里，太陽也變得無比溫柔，無比渺小……

每當心中不快或遇到挫折的時候，我常常對著那一叢竹發呆。那是一蓬再普通不過的竹了。那樣的竹，隨處可見。它雖比不上成片的竹林優美，但竹的品質，卻一絲不少地表現在它身上。在我的眼中，它甚至比成片的竹林更美；因為每一次我呆看它的時候，它都能觸動我的情懷，給我以新的感悟。

中國的文化對竹有很高的評價，竹在中國文化中也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古往今來，多少文人雅士撰文吟詩贊美竹和梅、松，還冠以它們“歲寒三友”之美稱。不錯，竹似乎永遠有無窮無盡的生命力，甚至比松、梅還強。梅花固然是好的，在百花凋殘的嚴寒中可以爆一團賞心悅目的美麗，給枯燥的嚴冬帶來一絲溫馨。但那寒梅卻只是一冬的美麗，遠比不上竹那枝枝葉葉終年的蒼翠。松，永遠是堅強的化身，它有粗壯的枝干，永泛青春的葉……可以在懸崖峭壁，山溝陰地，處處生存；但它和竹比起來，卻又遠遠不及，因為它怎么也無法擁有竹那婀娜的身姿，那股在狂風暴雨中搖搖曳曳而不被折斷的韌勁，更別提那在微風中婆娑起舞的倩影了。竹是堅強的，但不乏溫柔；它又是獨特的，卻絕不缺美麗。在我眼里，竹看起來要特別的清爽，特別的有精神，特別的有氣魄；否則，先哲的智慧何以流傳至今，孔夫子的“韋編三絕”何以流芳百世，板橋先生又何以借一株普通之竹而馳名于天下……

在傍晚夕陽的襯托下，竹叢上那跳動著的、閃動著的金光更加美了。那柔和的、不刺眼的光反射在人臉上，蠻愜意的。如果再下著小雨，淅淅瀝瀝，飄飄零零地飛舞著，那么，太陽的余輝落在竹葉上，一滴滴水珠滾進那一道道、一絲絲金光中，光與水融合在一起，散射出五彩斑斕的色彩來，那本來就蒼翠的竹便似乎更加清新，更加翠綠了。這時，我在心里對竹叢說：“是歲月的滄桑裝點了你入骨的本色？還是板橋先生的濃墨潑得你一身蒼翠？”

在夕陽斜照的黃昏，我總喜歡踱出小屋，走近那叢竹。走在鋪著枯葉的地面上，沒有一點聲音，只覺得腳底滑滑的、柔柔的……然后坐在竹叢中看那落山的太陽、天邊的晚霞和那三兩只在竹叢里棲息的小鳥。這個時候，我的心會被深深觸動著，因為在這幅活生生的畫卷里，我體會到了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美妙……

暮色蒼茫中，竹叢在夜風的吹拂下，溫柔地擺舞著，發出刷刷的響聲，來此夜棲的小鳥不時發出輕輕的囈語，似一首優美的歌。我躺到床上，做著奇怪而優美的夢……

哦！竹叢，晨鐘暮鼓敲不出你體態的婀娜，春露秋霜滌不盡你刻骨的本色！從此以后，我心靈的深處，將會與你結下不解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