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工廠”首遇“民工荒”

一向被認為廉價勞動力接近于“無限供給”的中國，卻令人意外地發生大范圍“民工荒”。２０多年來，這幾乎是第一次讓老板們為了一個普通的農民工而展開了爭奪戰。那么，是什么使得成千上萬的空缺崗位與上億的農村剩余勞動力之間形成了斷裂？其中需要關注和警惕的是什么呢？

缺工！缺工！

“收工嘞！”晉江翔羽鞋業有限公司的吳義飛拍了拍身上的積灰，左手拎起寫著“招工”兩字的木板，右手提起屁股底下的塑料方凳，攔了輛“摩的”準備走人。

從上午８點到下午６點，吳義飛只發出去了２２份招工簡章，這其中，對“翔羽鞋業”表示有興趣的不過二三人。

在福建晉江市烏橋頭的臨時招工點，一塊接一塊的招工啟事牌順著馬路兩旁的街沿一直延伸下去。一個多月來，吳義飛每天都在這里按時“上下班”，可還沒招到２０名工人。吳義飛看了看周圍還有這么多廠要招人，不由嘆了口氣說：“哪里有人來啊……”

招不到工人就沒法開工——對吳義飛們來說這個道理簡單而殘酷。

２００４年春天，“缺工”這個詞開始越來越多地為晉江市的大小私營企業主所提及。仿佛一夜之間，農民工成為勞動力市場上的“緊俏商品”。

“以前招工是要多少有多少。”晉江市陳埭鎮迪美鞋業有限公司主管人事的劉貴指著大門說，以前廠里如果缺工人了，只要在廠門口豎一塊“招工”的牌子，就會有人源源不斷地上門求職，不到幾天工夫就能招滿，而且招滿之后的一個多月里還會有人經常來詢問是否需要工人。

“今年廠里準備新上一條生產線，需要再招１００名工人。可“招工”的牌子在門口放了一個多月，都開始褪色了，招到的工人還不到２０名，新上的生產線根本沒法開工。”劉貴抱怨說。

招不到工人的不止迪美鞋業一家。

一家招工的企業為了吸引工人，打出了“提供夫妻房，可自己燒飯”的條件。而更多的企業則是以“按月發工資”來吸引工人。

為了鼓勵回鄉的工人按時返廠，迪美鞋業不僅為工人報銷來回的差旅費，甚至準時返廠的工人還可以得到５００元的獎金——這個數目相當于一名工人半個月的工資。

為了能招到工人，有的企業主對職業中介許諾“挖來一名工人，獎勵１００元”。

在勞動力大量短缺的情況下，晉江一帶甚至出現一種專門帶著工人跳槽的“工頭”，他們帶著幾十名乃至上百名工人，如果在一家工廠做得不滿意，“工頭”立刻就帶著工人跳槽到別的工廠去。

吳義飛也嘗試過直接到內地省市去招工。“安徽、江西、重慶的勞動力市場我都去過，每次招聘會都要花幾千塊，可是也招不到幾十名工人。”

從“民工潮”到“民工荒”

出現“民工荒”的不僅僅是福建。

在珠江三角洲地區，往年人頭攢動的民工潮已經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廠家們對熟練工人難找的普遍抱怨。據統計，珠三角加工制造類企業的工人缺口高達２００萬人。

在號稱“童裝之都”的浙江湖州織里，企業為了留住日益緊缺的工人，不僅為春節期間往返家鄉的工人提供專車接送，甚至還有老板在大年初八專程趕到安徽、江西，一家家地給自己的員工拜年，民工的月工資平均也從１２００元漲到了１４００元。在長沙，今年３月以來進城做保姆的農村婦女減少了７０％，幾乎出現斷檔。

但是，根據農業部農村經濟研究所提供的統計數據，２００３年１１月底全國外出務工農民達到９８００萬人，并且這個數字一直以５％的增幅穩步增長。２００４年６月底統計的數據雖然沒有對外公布，但據消息人士透露，這個數字仍然在穩步增長，并沒有出現明顯回落。

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對北京、天津、深圳等使用農民工較多的２６個城市的２６００多家企業展開調查，結果顯示“２００４年企業雇用的農民工人數比２００３年增加１３％”。

這說明對于地處貧困地區的打工者總體來說，外出打工對他們仍然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民工荒”出現的原因

盡管對于目前“民工荒”出現的原因，專家學者們的意見莫衷一是，但相當一部分人認為，２００４年經濟發展出現熱潮從而推動勞動力需求量的驟然增加，是造成農民工短缺的一個主要原因。

在號稱“中國（休閑）鞋都”的晉江市陳埭鎮，大大小小的制鞋工廠共有三四千家，大到有幾千名職工的知名企業，小到只有幾個人的家庭作坊。

三興體育用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三興公司”）是當地制鞋業名列前茅的大企業。在２００２年到２００４年兩年的時間里，生產線從３條增加到８條，工人也從１０００多名增加到３４００多名；每個月能夠按時發工資，一線工人平均月薪可以達到１０００元以上；每名工人都會簽訂勞動合同；剛剛進廠的“生手”在培訓期間也可以拿到５００元至６００元的生活費。

三興公司像是市場里的一條鯊魚，憑借著自身的實力在市場競爭中占有了相對多的勞動力資源，而隨著這類“鯊魚”級公司的發展擴張，它們會吸納越來越多的勞動力資源。

“市場上流入１００００名勞動力，可能其中大部分會先選擇規模比較大的工廠，那么中小企業自然就會覺得‘來打工的人少了’。”晉江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的一位負責人認為。

福建省政府發展研究中心專家認為，勞動密集型產業的經濟增長必然帶動對勞動力需求的增長。以晉江市為例，２００２年的財政收入是２０個億，２００３年則達到２７個億，增長比例高達３０％。而流入人口的增長比例顯然遠遠低于這個數字，出現民工短缺的現象似乎也就很自然了。

即使需求量有了大幅度的增長，但相對于龐大的農村剩余勞動力來說，也不應該出現用工短缺，有學者分析，這與“信息傳遞滯后”有關。

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所長蔡日方認為，目前我國的勞動力用工市場不成熟、不規范，當宏觀經濟出現波動影響到勞動力需求量的變化時，勞動力市場無法及時、準確地傳遞這種信息。

還有學者注意到，中央一號文件的出臺和農產品價格上漲刺激了農民種田的積極性，而對農民外出務工的積極性可能造成一定的影響，這可能是造成今年全國多個地區出現“民工荒”的另一重要原因。

據報道，江西省的許多農戶都注意到了２００３年９月以來的農產品價格上漲，并表示在２００４年要把已經轉包出去的土地拿回來自己種糧或者要把原來的單季稻改種成雙季稻。相應地，這些農戶中原來在城市就職于低薪崗位的年輕人也會有相當一批回家務農。

“民工荒”的價值

在供求關系發生微妙變化的情況下，“勞動環境”的問題立刻就表現了出來。有了更多選擇的農民工拋棄了那些強度大、工資低的企業，這類企業在“民工荒”中為此前的作為付出了最大的代價。

復旦大學經濟學系教授焦必方認為，福建、廣東、浙江都是民營經濟起步比較早的省份，這么多年過后，當地經濟發展水平和物價水平都有了很大提高，可是民工的薪酬水平沒能得到同步的推進，這與民工希望工資不斷上漲的預期相違背。

“而且近兩年來，上海等地區都在積極推行一些保障民工利益的措施，比如民工保險、民工子女上學，整體就業環境得到改善。由于沒有國家統一政策，這樣的地區差異導致民工群體向更有吸引力的就業地區流動。”

焦必方說，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在于中國民營經濟中，勞資雙方缺少必要的溝通和協調的渠道，在外力因素作用下，突然爆發的“民工荒”也就不難理解。

然而，對于有數以億計剩余勞動力的中國，出現普通工人的短缺還是太讓人意外，這一現象的重大變化已經展現出了足夠的價值，它讓我們開始重新思考中國“源源不斷的廉價勞動力”的真正含義。

（趙兵儒薦自《科學生活報》 原標題為《“民工荒”的背后變數》 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