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留美學生可大致分為兩類:一是自費,一是公費。這兩類人雖然常在同一個教室里上課,但他們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里生活。一般說來,自費生是靠親戚擔保來美,但落地后一般得自食其力,因而打工便是他們生活的主要來源。為了生活,他們白天出入高等學府,晚上則沉到了社會的底層。他們接觸三教九流,學會了上酒吧、吃快餐、交美國女朋友、上教堂、做義工,并能帶著俚語土話把英語說得飛快。公費生則相反,他們的生活都有著落,大多在數、理、化、生物等學科念博士,一到學校就進入導師的實驗室擔任研究員或助教,成為學校的“白領雇員”。由于這些理工科中“老中”成群,加上博士生選課不多,選的課對語言要求也不高,很多人在這兒從學習到生活和他們在北大、清華或科大幾乎一樣。他們自認為比那些靠親戚擔保出來的同胞起碼在智商上要高出50%,所以,一些公費生的頭昂得要比自費生高。到了周末與節假日,當他們聚在二起隨著國,內帶來的流行歌曲磁帶翩翩起舞的時候,自費生們則正在餐館里上演“鍋碗瓢盆交響曲”。
要知道自費與公費兩類學生所生活的世界有怎樣的差別,有兩例為證。
一位公費的朋友來自國內某名牌大學的計算機專業,一到學校就直接攻讀博士學位,師從一位美國計算機學界的泰斗。他每月一千多美元的薪水簡直是天文數字,讓我們這些在貧困線上掙扎的文科生和自費生羨慕得眼珠子發綠。特別是入學僅幾個月,老板就帶他到英國去參加學術討論會了,回來后說起倫敦破舊的街道時那種不屑…顧的神情,惹得那幫窮哥兒們恨不得揍他一頓才心理平衡。
一位自費的朋友在國內連考幾年大學都名落孫山。好不容易逮著一個遠房親戚為其擔保,來美國念大學。他就邊打工邊上學,4年不到就得了個會計專業的學士學位。我碰到他時正在攻讀碩研,課余在學校餐廳收銀。隔了一陣沒見,一天突然碰到他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在校園里晃悠。一問才知道他已經在當地一家大公司找到工作,忙得連碩士畢業典禮都沒空參加,現在是回來拿文憑的。
試想,來自同一個國度,只因活法不同,幾年下來連“世界觀”都產生了極大的分化,這能不戲劇化嗎?當公費生還在做著博士夢,一心想著不戴上那頂黑帽就無顏見江東父老時,可自費生已經為將來的就業奔忙了。其結果呢?我那位學航天工程的“公費”朋友,畢業后做了一個博士后又做另一個博士后,就是找不到正式工作;最后好不容易“低就”于一家毫不相干的小公司,成了一名程序員。而那位自費的碩士呢?聽說他由于做人“活絡”,深得老板賞識,后來就成了該公司駐中國的總代表。
當然,你可以說,這些都是個例,再添上10個這樣的故事也不一定能說明什么問題;但從這些個例中,我們是否應該有所覺悟呢?人類原是一種多么充滿偏見的動物,稍有一點優勢就要以此為臺階往上爬,而且在爬的過程中還要順便將別人踹一腳。自費、公費,本來是多么小的一個差別,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自標走到一起來了。但歧視也許是人類的天性,即便被別人歧視的我們也要創造一些理由來歧視別人。這就是為什么上海人會歧視蘇北人、北京人會歧視上海人,港臺人會歧視大陸人……的原因。我們都希望有一種良好的自我感覺,但通過努力而超越蕓蕓眾生似乎是一條既艱辛又坎坷的道路。于是乎,人類就發明了歧視這條通往成功酌捷徑。采用這條捷徑酌人也許對他人并沒有任何過不去的感覺,但他們堅信,只要能將他人踩在腳下,自己就離成功的巔峰不遠了。
但不幸(不,也許是萬幸)的是,這個世界總是風水輪流轉,今日的優勢很快就變成明日的劣勢,而今天的丑小鴨說不定就成了明天的白天鵝。也許這就是為什么老美將畢業典禮叫做“始業”(Commencement)的緣故,因為畢業意味著新生活的開始。求學時代的一切窘迫與磨難都將成為過去,全A的學生和全C的學生都將再一次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然而,且慢,正當我們慶幸畢業與就業終于將自費與公費間的鴻溝自然抹平的時候,新一輪的歧視又在開始醞釀了——不過,這次歧視的基礎是工作、金錢、私車與豪宅。與以前不同的是,這回我們的江東父老也加入了歧視的行列。不信你回國去“瀟灑走一回”:沒準你媽會一遍又一遍地給你復述那個當年不如你的隔壁小三子的故事,問你怎么沒和他一樣到華爾街去闖一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