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愛情是什么,初戀都有它特別的意義。
那,是一次莫名的靠近。
——題記
開 始
15歲之前,我一直以為男人和女人是通過親嘴來繁殖后代的。也就是說,是因為爸爸媽媽的某一次接吻而有了我。
所以我沒敢親阿瑟的嘴,而是轉(zhuǎn)向親她的臉。只記得親的時候,眼前一黑,嘴唇觸到微熱的面頰,輕輕一吸,吸到了什么,離開的時候因壓強的差異輕輕發(fā)出“波兒”的一聲,然后慢慢遠(yuǎn)離,重回光明。什么東西進(jìn)入了我的體內(nèi),那是一種清香,一種溫馨,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那是初一下學(xué)期的期末考試。考數(shù)學(xué)之前的中午,阿瑟突然問我敢不敢親她——忘記當(dāng)時的原由——我說當(dāng)然敢。那簡直不需要勇氣,我想。于是她閉上了眼睛。我本可以去親她的嘴唇,但因知識的匱乏,我轉(zhuǎn)向親了她的臉。
初中的生理衛(wèi)生課讓我知道了“小弟弟”除了撒尿還有其它用途,但是老師沒告訴我們怎么用,所以我還是認(rèn)為親嘴是繁殖后代的主要途徑,而那個是次要的。我仔細(xì)想過這個問題,而且找到了許多證據(jù)。比如說,我從沒看見爸媽親過嘴,所以我沒有兄弟姐妹——計劃生育是我國的基本國策;而在電視上經(jīng)常可以看見外國人接吻,那是因為外國沒有計劃生育,所以外國人總會有很多兄弟姐妹。又比如說,在我的世界里,男女之間最親密的接觸莫過于親嘴了(包括我看過的所有電視電影報刊雜志),除了親嘴,他們還能干什么呢?我回答不出,于是相信了自己。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己呢?
我對初戀的記憶就是從那個吻開始的。
記得在那之后我們度過了漫長的寒假才又見到。于是我開始注視她,還有我自己。
我注意到她坐在我前面的前面的左邊,我們隔得不遠(yuǎn)。上英語課,她很積極的和老師一起說天書;我則在為下節(jié)課的聽寫發(fā)愁。她喜歡穿藍(lán)色或紅色的上衣,加上藍(lán)色牛仔褲;我除了不喜歡穿校服什么都穿。她不喜歡剪頭,留著很長的馬尾;我不喜歡梳頭,發(fā)型總和起床時保持一致。她喜歡笑,笑的時候特別夸張;我喜歡運動,運動的時候特別忘我。她在學(xué)校對面坐公車回家,我也是,但我們坐的不是同一路車。
一
新學(xué)期里最讓人激動的事莫過于足球聯(lián)賽了。足球隊因此備受關(guān)注,又是起隊名,又是設(shè)計隊標(biāo)。最后問題停在了買隊服上。隊長說,隊服應(yīng)有些特別的意義,于是我們作出兩個決定。首先,我們決定買巴西國家隊隊服,因為在94年的世界杯上巴西隊第四次捧得了大力神杯。未來的勝利者應(yīng)該披掛象征勝利的戰(zhàn)袍。然后,我們決定給同學(xué)們投資入股的機會,隊長叫我們分頭找錢。
對象主要是女生,于是我找到了阿瑟。她用大大的眼睛問我干嘛。我問她有沒有錢?她說有呀。我說能不能借我。她問我借錢干嘛?我說足球隊買隊服,我拉不到贊助,只好借錢先墊上。
“為什么不找我拉贊助呢?”她問。
我竊喜道:“好呀好呀,那你出多少?”
“慌什么?你還沒有拉呢!”
我望著她,想女生的錢也不好騙呀!
過了兩秒鐘,我拉起她的小手。可我還沒來得及感覺出它的大小,阿瑟就將它縮了回去,問我,你要干嘛!
“你,你,你叫我拉贊助的呀!你是贊助,我拉你就是拉贊助呀!”
“呵呵,又胡扯!好吧,我給。我要是再不給錢,還不曉得你又要想出什么鬼花樣呢。”
“怎么是給呢?不是說好是贊助嗎?我又不是要飯的。再怎么說我也是堂堂‘旋風(fēng)隊’的主力前鋒呀!”
“什么什么?旋風(fēng)隊?”
“是呀,足球隊的新名字,不錯吧?”
“呵呵,還行!好好,說,想要多少?”
“95!”——我看著她那雙大大的眼睛變得更大了——“是不可能的。那您就隨便給幾個子兒吧!怎么聽起來還是個要飯的呀!”
“哈哈,那,拿去吧!”阿瑟遞給我兩張十塊的票子。
讓我想想,那時我一個星期的生活費是30,包括早餐中餐課間餐,車錢水錢冰棒錢,偶爾周末還去趟游戲機房。先不說阿瑟的長相身材和天真是多么的讓我刻骨銘心,單說這20塊錢,我就該愛這個女孩一輩子。
可當(dāng)時我沒這么想。我只是想,是否該放一張到自己口袋里,周末好去大玩一場。
也不知那時的隊服為什么那么燒貴,可能老板是個奸商吧。那簡直是一定的!不過聯(lián)賽打得不錯,年級第二名。0:2,我們輸給了二班,他們買的是法國隊隊服。那不能怪我們。對二班的那場比賽,簡直是兩年后世界杯決賽的預(yù)演。不同的是進(jìn)球的人沒有禿頂。
二
歷史老師是個帶眼鏡的老頭,沒人知道老花鏡后面的兩只眼睛在看什么。
有一次上歷史課,我和阿瑟的同桌換位子,坐到她旁邊。為此我把那廝長得本像趙本山的臉硬說成景岡山。可正當(dāng)我要坐下的時候,歷史老師轉(zhuǎn)過身來。
“這位同學(xué),是不是想回答這個問題呀?”
“啊?”我的目光一下子從阿瑟的笑容移到歷史老師的老花眼鏡上,從而明白了“天壤之別”的含義。
“啊,是呀!”將錯就錯吧,我挺直了腰板兒,想咱也“男子漢”一回!
可歷史并非我的強項,準(zhǔn)確的說是一竅不通。看來這回男子漢作不成,得作打腫臉的瘦子了。
還好有阿瑟,是呀!還好她在。我望著她,眼神里充滿渴望和哀求,就像小孩子望著商店里的棒棒糖一樣。阿瑟笑了,輕聲告訴我如何作答。我鸚鵡學(xué)舌似地回答著問題,心想美人救英雄的故事一樣讓人感動呀!
“嗯,回答的不錯。而且你們倆兒的雙簧演得也蠻好嘛。”歷史老師不緊不慢地說。
看來他老人家的老花鏡不是當(dāng)擺飾用的。我不知所措,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于是支支吾吾地說:“嗯——嘿嘿,還行吧。”
全班哄堂大笑,歷史老師也不例外。
我坐下了,阿瑟還笑個不停。我忽然覺得身邊的一切都不復(fù)存在——同學(xué)的笑聲,歷史老師的老花眼鏡,窗外燦爛的陽光——只剩下阿瑟的笑容。不是我刻意,它仿佛就是與眾不同。那一刻,我只希望這個不隨其他事物而飄遠(yuǎn)的東西會永遠(yuǎn)對我那么重要,會永遠(yuǎn)與眾不同。
之后我被紀(jì)律委員灌之以“擾亂課堂紀(jì)律”的罪名,寫下了五千字的長篇敘事性抒情散文——保守點兒說,是份檢討這對我日后成為一名擅長寫批評性文章——特別是自我批評——的文學(xué)青年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直到現(xiàn)在我還搞不懂,那天為什么不在課間時和“趙本山”換位子。這應(yīng)該不是個太難想到的技術(shù)性問題。
三
運動會是一項最沒有意思的集體活動了。只能看著獎牌被校田徑隊的家伙們一塊塊的瓜分,而且其中一個我認(rèn)識的也沒有。運動會簡直就是一場校田徑隊的匯報演出,我則是個群眾演員,連字幕也上不了。可運動會有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就是每個人都得參與其中——要么報名參加,要么寫表揚稿,開運動會時拿到廣播臺去播。我還有選擇嗎?寫檢討之類的我在行,寫表揚稿?那肯定會寫串的。所以我報名參加了運動會。看來群眾演員也當(dāng)不了了,還非得演反面角色。
我報的是個冷門——110米欄。我們班就我一“獨苗”,孤獨是孤獨了點兒,總歸不會太丟面子吧,我想。
我是沒有練習(xí)就去參加比賽的。反正也沒指望著拿名次,就憑著老師教的那半桶水的姿勢,和足球場上跑出來的速度,混混吧。
和其它選手一并站在起跑線上,姿勢擺的一本正經(jīng),一點也不含糊。“不能輸在起跑線上!”某位偉人說過。
“啪”的一聲槍響,我就拼命往前沖。沒想到,跑到欄前時腳步錯了,姿勢做不出來,欄自然跨不過去,只能退幾步再跨。我自己都覺得好笑,這叫什么事兒呀!早知道練會兒,算好步子,就不會弄出這種笑話了。還好后面的幾個欄跨的不錯,跑的也快,看看自己,排在第二。前面的自然是田徑隊的。可后來我被田徑隊旁邊的小子追上了。跑完了,雖只得了第三名不能進(jìn)決賽,但看見身后一個都沒倒的跨欄,還頗有些成就感。
后來我才知道為什么田徑隊旁邊的那小子會超過我。說起這事兒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田徑隊那家伙學(xué)藝不精,把最后兩個欄給跨倒了。由于和旁邊的跨欄靠的太緊,最后兩個跨欄和旁邊的一起倒了。他的成績是沒受什么影響,但這一倒可把我給害慘了。因為沒了跨欄的阻礙,跑第二的小子一路狂奔,追上了我。當(dāng)我還沒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淘汰出局了。那小子肯定是笑著跑過終點的。
我跑完回到看臺,同學(xué)們都很熱情,幫我拿汽水送毛巾,問我累不累,能不能進(jìn)決賽。我沒精打采,敷衍了幾句。雖說沒人怪我,但心里還是不痛快。畢竟那不是我的錯。
可我沒說,說了誰信呀!
阿瑟旁邊正好有空位,我走過去,坐下,喝汽水。
我一個勁兒地喝汽水,不是因為渴,只是一時不知說什么好。阿瑟看著我笑,她在笑我跨第一個欄時的糗樣,我想。我對汽水瓶發(fā)誓,她要是提那事兒,我就再也不和她說話了。
“我看到了,那不是你的錯,你的姿勢蠻漂亮的!”她說了,她還是說了!當(dāng)時我快瘋了,真想把那瓶子砸掉。因為只有那樣我才能再和阿瑟說話。
我沒有看她,平靜地望著喧嘩的操場。
“不要生氣了,是那個跑第二的運氣好。”
“你是說你看到了最后兩個跨欄……我就知道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哈哈!”我的自信從死亡的邊緣飛了回來,和瓶子的小命一起。
“呵呵,不過你也真傻!第一個跨欄跨不過推倒它不就得了,干嗎非要跨過去呀?”
“給點面子嘛!還以為你不會說了呢!”看來還是得砸了它,不然……
“好好,現(xiàn)在把汽水瓶子都遞給我。我去換箱新的來。”生活委員搶走了我的瓶子。
中午的時候,閑來無事。同桌毛毛要給我算命,算我的愛情命。要知道,十四、五歲的女生或多或少會喜歡點星座、占卜、算命什么的。毛毛用撲克牌給我算命,很普通的方法。她算出,我喜歡一個女生,同時有兩個女生喜歡我。我說我喜歡一個女生這我相信。但有兩個女生喜歡我,這就太假了吧。
說這話的時候,阿瑟把頭扭向窗外,不看我。
毛毛說,也許我喜歡的人也喜歡我,然后還有另外一個女孩子喜歡我,不就是兩個了嗎?
“還有一個,是誰?”我半開玩笑的問。
她頓了一下,說“我怎么知道!這也能算出來,我就要收你錢了。”
我大笑,莫名地高興。
然后毛毛問了許多奇怪的問題。我也莫名其妙地回答著,阿瑟則在一旁嚶嚶地笑。
“森林里有間小木屋,屋里有張小方桌,桌上有只杯子,你說是木頭的還是玻璃的?”
“木頭的。”
“里面插著玫瑰花,你說是一束還是一只?”
“一只。”
“屋里有張破網(wǎng)你是要還是不要?”
“不要。”
毛毛地解釋:“木杯”代表愛情穩(wěn)固,“玻璃”代表易碎;“一只玫瑰”代表專一,“一束”代表花心;“不要破網(wǎng)”代表不拖泥帶水,而“要”則是優(yōu)柔寡斷的表現(xiàn)。是不是很俗套,只要有點想像力的人就能聯(lián)想的到,然后作出令人滿意的答案。可當(dāng)時的我并不聰明,作文里從來找不到一個比喻。
我是這么想的:森林里除了木頭還是木頭,哪會有“玻璃”杯?森林里除了木頭還是木頭,哪會有花呀?可惜毛毛沒有給“空杯子”這個選項,我只好選個少的。破魚網(wǎng)?新的我都不要,要魚網(wǎng)干嗎?森林里除了木頭還是木頭。
我就像根木頭似地回答完了所有問題,而且從阿瑟的笑容來看,我回答的不錯。
阿瑟聽了我的解釋大笑,我也得意地笑了。
四
那個時候時間過得飛快,當(dāng)時也許不覺得,長大之后回首才發(fā)現(xiàn),什么也沒留下。沒有連續(xù)的畫面,只有記憶的碎片。而阿瑟把它們聯(lián)系了起來,我稱之為——我的初戀。
很快,到了歲末。
歲末是令人興奮的,因為會有很多節(jié)日排隊等著你過。也會有很多節(jié)目等你參加。例如元旦聯(lián)歡會。
我一向是班里的文藝活躍分子,主攻小品,每次作品——加上客串——不少于2個(不少了!)。要是長得再有創(chuàng)意一點,說不定現(xiàn)在的我就是個超級笑星了。我從不唱歌,特別是獨唱,雖然那非常簡單。但那年聯(lián)歡會,我唱了一首歌,名叫《團(tuán)支部書記》。唱那首歌只是覺得好聽,想唱給阿瑟聽。那是為阿瑟唱的,雖然她不是團(tuán)支部書記。團(tuán)支部書記是我的同桌,毛毛。唱完后我看見阿瑟笑了,笑得很開心。然后是毛毛,她笑得很神秘。毛毛又笑我了,笑得我有點不好意思。她一定是笑我太肉麻——情歌居然拿到聯(lián)歡會上來唱。我是這么想的,一定是這樣的。
后來阿瑟問我歌唱完的時候為什么會一臉緋紅。我笑了笑,湊到她耳邊說:“誰叫你笑得那么迷人!”
“呵呵,我又沒對你笑!”
“那你對誰笑呢?
“我——對空氣笑!”
“哈哈!”
“不是不是,不是對空氣,是對……我為什么要告訴你?哼。”阿瑟賴皮的時候是最可愛的。
其實我唱那首歌還有一個原因,我想告訴阿瑟一句話,也就是那首歌反復(fù)唱的那句話——其實你的微笑也很美麗。
五
我是牧羊座最后一天出生的,被毛毛戲稱為牧羊的尾巴。我不知道古希臘人為什么會研究出十二星座這種玩意兒,也沒覺得牧羊星座像只羊,只是覺得卡通片《圣斗士星矢》中牧羊?qū)m的守護(hù)者穆先生很厲害,圣衣很漂亮,因而沾沾自喜起來。要是晚生一天,我就得作那只該死的金牛——被別人當(dāng)陪練來打的白癡。那家伙簡直就是一坨屎,一坨閃著金光的屎。
生日那天,太陽依舊準(zhǔn)時升起,沒有因為是我生日而晚點出來一些——那樣我就可以睡個懶覺了。一切照舊,直到太陽轉(zhuǎn)到天空的正中間。
教室里很靜,同學(xué)們都在午睡,或者自習(xí)。只有阿瑟和毛毛坐在一起竊竊私語,看我進(jìn)來就嚶嚶地笑,笑得我莫名其妙。回到座位時才發(fā)現(xiàn)課桌里有兩個包裝精美的不規(guī)則矩形盒狀物。簡單點說,是兩份禮物,是阿瑟和毛毛送的。
下午的時候,我又收到一些禮物,其中一個送我禮物的漂亮女生我竟然不認(rèn)識。她是阿瑟的朋友。當(dāng)時我很驚訝,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如此受人關(guān)注。
毛毛送了我一個椰子雕的南瓜頭,怪怪的。里面有張卡片。后來毛毛問我看了南瓜頭里的字條沒。我說沒有,因為根本就弄不出來,自然也就看不到。我問那是什么。她說沒什么,只是張卡片。什么卡片?生日卡片?我問。算是吧,她說。
“那為什么要放到南瓜頭里呢?”
“因為,怕你弄丟!”
“哦。”我回答。雖然我回答得很肯定,但還是想不通——把生日卡片放到一個我不可能看到的地方不是比讓我看過之后弄丟更糟嗎?當(dāng)然,我沒有再問下去,快樂的時候我不認(rèn)識那個叫做問題的家伙。
阿瑟的禮物是一只花瓶,粉紅色的磨沙花瓶,底面為心形的柱狀體,表面帶有豎直波紋。里面也有張字條——小心,別摔碎了!很有用的一句話。我后來真的很小心的把它帶回家,小心地放在桌角,小心地從媽媽的魔爪下?lián)尰兀⌒牡叵锤蓛舴呕爻閷希中⌒牡夭迳硝r花,放上窗臺。我一直很小心,以為只要花瓶不碎,一切就不會改變。
六
我不會不經(jīng)意地想起阿瑟,只是覺得在她身邊的時候很快樂。所以我從來沒有想到要和她單獨約會,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兩個人一起實在沒什么意思。至少,那時的我是這么認(rèn)為的。
山高過生日,請一堆人去玩。可那小子只有50塊錢,平均下來每人還不到5塊。到了中午,因為沒錢,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肯德雞”從身邊飛走。最后只好買了只不知什么雞和兩瓶可樂到路邊公寓的樓頂上“會餐”。那哪是會餐呀,簡直是一群難民最后的午餐,一個個都虎視耽耽地盯著不知什么雞。這樣下去可不行,同學(xué)們非為這只不知什么雞打起來不可,更要命的是我肯定搶不到多少。還是班長臨危不亂,馬上作出決定:兩只雞翅和雞腿分給四個女生,男生吃剩下的。他拿刀分雞,我分到了一小塊。我問為什么我的這一塊這么小?班長說,得按需分配,這個“需”指的是身體的需要,誰重誰分得多。班長認(rèn)為他比我餓,因為他比我壯的多。“這還不如搶呢!班長這只老狐貍,即討好了女生,又喂飽了自己,真是卑鄙下流無恥……”我想。班長沒有被我罵得太慘,因為,那時我的詞匯量還不夠豐富。我只是后悔不應(yīng)該那么貪心,早上多少也該吃點兒。
阿瑟吃著雞腿,很開心。我對她說,你不覺得最近你變胖了嗎?她說,是嗎?我說,你減減肥吧!雞腿是發(fā)物,吃了還會長胖,要不我?guī)湍愠裕堪⑸f,我才不要咧!你就讓我胖吧,你不是說女生胖一點好看嗎?其實你們男生瘦一點比較帥,特別是你。
大家都笑了,我也笑了,阿瑟說得我毫無回?fù)糁ΑF綍r我很會辯解,可當(dāng)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嚨,但一點也不難受。
我只好抱著可樂猛喝,想用水填填肚子,但不知怎么覺得越來越餓了。那時的我怎么可能知道碳酸飲料可以促進(jìn)消化呢?初二還沒開化學(xué)課呢!
然后到大商場里閑逛。散漫,漫無目的,一堆人逛商場,什么也不買。從一樓逛到五樓,再從五樓逛到一樓。
不知怎么的就落到了大家的后面,正巧阿瑟在我旁邊——真的很巧呢!我不知道,反正那時阿瑟就在我身旁,面帶微笑。
我拉起阿瑟的手,很緊很緊,她沒有掙脫。我沒去看阿瑟的表情,只感覺她的手很小——雖然身材不那么玲瓏(當(dāng)然你也不要想得太夸張)——肉肉的,握著很舒服。
我想當(dāng)時我一定神采飛揚,可是我什么也記不得了。腦子里一片空白,但又好像被什么充滿著。
突然班長回頭,看見了我們,阿瑟想掙脫,我沒有松開,反而握得更緊。只是不敢看班長的表情,我偏過頭去——我怕看了之后會立即松開。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見班長笑著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和同學(xué)們談笑風(fēng)生。
不記得手是怎么放開的,反正出商場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在一起了。也許是慢慢放開的。
慢慢的,不知不覺。
七
當(dāng)阿瑟穿裙子的時候,我意識到夏天到了。
武漢的夏天并不怎么可愛,火熱并且變化無常。但因為某些事它變得可愛了。
我討厭夏天,因為夏天穿的衣服樣式太簡單,很容易穿反;不停的出汗,使我不得不用所有的零花錢買可樂。還有那該死的蚊子——吸了你得血還要讓你覺得癢!晚上熱得睡不著,于是打蚊子就成了我的愛好之一。我常常用毯子裹住全身,露出頭來,這樣蚊子就只能叮我的臉。我靠聽覺來判斷蚊子的大致方位,等沒了翅膀扇動的聲音,我就知道它在我的某寸肌膚上著落了。我馬上計算出它的精確位置,一巴掌打過去。我總是太專注,常常忘記真正打到的是自己。
阿瑟問為什么我臉上總是有掌印。我笑笑說不知道。阿瑟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我——她肯定以為那是我爸干的。
同桌毛毛問為什么我臉上總是有這么多包。我也說不知道。毛毛說是因為男生除了腦袋那塊,哪都臭,蚊子只好叮那兒了。阿瑟笑著說是呀是呀。其實毛毛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我臉上為什么那么多包,也不知道其實我腦袋也是臭的。只不過臭的是里面,聞不到罷了。
每個星期要換一次座位,我們換到了窗邊,有時陽光能直射進(jìn)來,照得我渾身沒勁,什么也不想干。還好有風(fēng),會在下午四五點的時候送進(jìn)來,讓人感到一絲涼意。
就在那個有風(fēng)的下午,我隱約看見了阿瑟的乳房。
我也不知道那樣算不算看見,也許只是想看見罷了。
那天阿瑟穿件男式T恤,因為太熱,她解開了領(lǐng)口的扣子。雖然阿瑟的體形屬于豐滿型,但那件男士T恤還是顯得很大——或許就是因為這阿瑟才穿的吧。我坐在阿瑟后排,只要她往椅子上靠,我就能看見些什么。
白凈的皮膚,從脖子延伸下去,凸凹的弧線,隔著衣服也很好看。漸漸暗下去的地方,深深誘惑著我。我的脖子實在不能再伸長了。
一陣微風(fēng)吹過,她的頭發(fā)飄到我的臉上。她察覺到了什么,回頭看我,我嚇了一跳。
她笑了笑,轉(zhuǎn)過身去。然后遞過一張字條——我終于知道蚊子為什么會叮你的臉了!因為你容易臉紅,臉上血多,哈哈。只是不知道,你為什么臉紅?又在想誰呢?
八
我上的是所附屬中學(xué),所以有一半以上的學(xué)生是大學(xué)的教工子弟。附中離大學(xué)本部很遠(yuǎn),有一刻鐘的車程。我們常常去大學(xué)里踢球。倒不是我想去,只是足球隊里幾乎都是教工子弟,我也只能發(fā)揚社會主義獻(xiàn)身精神,為了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而犧牲自己了。
有一次考完試,幾個女生要去大學(xué)里玩,就和我們一起去了。阿瑟也在其中。
忘了逛了些什么地方,只記得當(dāng)時覺得大學(xué)真的很大。最后我們還是踢球去了,把女生們晾在一邊。間或有男生到場邊休息,和她們說說話。隊長休息的最多,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他的體力變得如此之差。
天快黑的時候,大家紛紛回家。隊長叫我送阿瑟回家,大家也都積極起哄說是呀是呀,女孩子一個人回家不安全。我笑而不答,抱著一大堆踢球時脫掉的衣服,走在阿瑟身邊。
只有我和阿瑟坐同一路車,她家比我家遠(yuǎn)。上了車之后,我問起她家住哪,她告訴了我,然后一路無語。
當(dāng)時我的樣子很傻,穿了一件貼身內(nèi)衣,背著不大的書包,手里抱著一大堆衣服,面無表情,目光呆滯,滿臉臭汗,有氣無力地喘息著。
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到兩個人獨處是多么的無聊和尷尬。那是我和阿瑟第一次獨處。兩個人就這么坐著,無精打采,一語不發(fā)。那空氣讓我窒息,難受得要命,我不知道怎么會這樣。仿佛有種東西封住了我的喉嚨,只讓我呼吸,不讓我說話;腦子里一片空白,執(zhí)著地看著窗外,仿佛定會有仙女從天而降。
“你下車吧,我自己會回去的,不用你送。”阿瑟說道。那一剎,阿瑟離我足有一百米的距離,我頂多只能看清她的臉,感覺不到什么,我想我得跑很久才能到她身邊。
此時車已到站。我來不及思考,仿佛是被什么推了一下,趕緊跳下車。我抱著一大堆衣服,看著公車開遠(yuǎn),然后感覺自己著了地。就像剛剛著地的跳傘學(xué)員,后悔在天上時沒多作幾個大膽的動作。
那時我最想干的,是洗澡,而不是和誰說話。我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老媽在那么熱的天里讓我穿那么多衣服。
九
天氣越來越熱,人也變得越來越懶。匆匆忙忙去學(xué)校上課,還好沒遲到。
課間的時候,毛毛盯著我看,然后小聲對我說:“你的T恤穿反了。”我低頭一看,確實!“快去廁所換吧!馬上就要上課了。”毛毛又說。
我哭笑不得,快速向廁所走去。我不敢跑,怕引起別人注意;也不能走的太慢,怕時間來不及。要是被人看見了,特別是阿瑟!我的光輝形象,我的大好前程……后果不堪設(shè)想!
最近的廁所在對面樓里。還好我的教室在一樓。我慶幸,我喜悅,前所未有地感到在一樓上課的重要性和優(yōu)越感。穿過走廊,跨出大門,走過花園,小徑的盡頭是一個黑洞洞的門,勝利就在前方!
最后,終于,感謝上帝,我進(jìn)了廁所,脫掉衣服……看見一個人蹲在那……然后……
然后我看見一張如此熟悉面孔——那是阿瑟的臉。
怎么會是阿瑟?她怎么會在這?
我發(fā)誓我只看到了她的臉,其它什么也沒看見,因為我是斜著看過去的。而當(dāng)時她也正在看我,所以我只看到了她的臉。
第一反應(yīng)就是出門,然后穿上那件該死的T恤。快速走回教室。很快我恢復(fù)了邏輯思維,想回去看看,想弄清我進(jìn)的到底是男廁還是女廁。可轉(zhuǎn)念一想,碰見出來的阿瑟怎么辦?算了,還是回教室吧!而且回去看也沒用,我根本無法確定自己進(jìn)的是哪一邊。也不需要確定,那肯定是女廁,不然阿瑟怎么會在里面。我真他媽的暈乎,怎么跑進(jìn)女廁了!
進(jìn)了教室,找到自己的座位,正好打上課鈴。過了一會兒阿瑟走了進(jìn)來,面無表情,臉色煞白,用牙咬著嘴唇。看也沒看我一眼就坐回了自己座位。
我完了,我想。我是個大流氓,不可原諒。
毛毛又盯著我看,然后慢慢地對我說“你的T恤還是反的。你——是不是哪不舒服呀?”
我搖了搖頭,然后趴在桌上,我的臉色肯定很難看。
我開始想整件事,無心聽課。最開始是我穿反了衣服,然后走去廁所,然后進(jìn)了廁所——我并沒有注意門上方的標(biāo)識——進(jìn)了女廁,是女廁嗎?是女廁,因為我看見了阿瑟;然后是小便池,然后是阿瑟的臉,然后我跑了出來。
等等,小便池?那可是男廁獨有的呀!確定看見小便池了?確定!因為當(dāng)我看見小便池之后就想換完衣服后隨便小便。對,確實有小便池,我進(jìn)的是男廁。那為什么阿瑟會在里面呢?難道我沒進(jìn)錯,是她進(jìn)錯廁所了?不會的。我看見小便池了?我,不知道。我不能確定。我受不了了。我期待著下課,然后去廁所,確定一下自己的記憶。
那是多么漫長的一堂課呀。
下了課,我快速跑向廁所,不,是全速。
“他有那么急嗎!?”“哈哈,誰知道呢!”有同學(xué)在議論我。
我確實很急,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先進(jìn)了女廁所(剛下課,里面不會有人),確定自己沒有去過那兒。然后進(jìn)了男廁,站到剛才站的地方,眼前的一切一模一樣。沒錯我進(jìn)的是男廁。然后我看到阿瑟剛才蹲的那個位置,有斑斑血跡。那是,月經(jīng)?生物老師在生理衛(wèi)生課上講過月經(jīng),這是頭一次見。也就是說,確實是阿瑟進(jìn)錯了廁所。
我聽見了腳步聲。“有血?你怎么了?”
我馬上捂住鼻子,含糊不清的說:“我流鼻血了,沒事。”
“真的沒事,你去方便吧,我洗洗就行了。沒事,真的。我自己能搞定。”
我沖掉了血跡,捂著鼻子跑出廁所。我騙過了同學(xué),讓那件事永遠(yuǎn)成為了秘密。不知為什么,我突然覺得高興,想笑,就好像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一樣。
回到教室,一切正常。我高興地坐回座位。
毛毛還是盯著我看,然后大聲地說:“你的T恤穿反了!”
“這是今年的流行趨勢!”我笑著說。“哎,真的耶!108的衣服是反穿的。呵呵!”“肯定是你早上起晚了,慌亂中穿反了衣服,對不對?”“108,你沒事吧,剛才?血止了沒﹖”“你流鼻血了?你怎么了?剛才問你,你不是說沒事嗎?”我淹沒在一片熙熙攘攘的話語中。我渾然不覺,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之中。
十
后來才知道那叫“痛經(jīng)”,阿瑟一定是痛昏頭了,然后走進(jìn)了男廁。
之后,我和阿瑟的關(guān)系并沒有變糟。她沒再提起,我也沒告訴她我為她所做的一切。我們都努力忘卻,就好像從來沒發(fā)生過一樣。惟一的變化是,她再也不會莫名其妙地對我微笑,我也不再會看著她的背影發(fā)呆。
再后來,時間淹沒了一切。我們走上了彼此的軌跡,沒有交集。
就像正弦函數(shù)一樣,高潮之后是低谷,然后一切趨于平靜。
初中畢業(yè),上高中,高一高二高三,然后高考。我上了本地的一所大學(xué),她去法國讀書。她有了男朋友,我則還在幻想一段戀情,像初戀那樣,純真,憂郁,粗糙的可笑。
我甚至懷疑起那個年少時的吻,它是否真實。就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阿瑟會讓我親她的臉嗎?如此輕而易舉!
最 后
最后一次見到阿瑟是去年年末。她放假從法國回來,正好有個初中同學(xué)聚會,于是見到了。阿瑟比以前胖了許多,化了很濃的妝,但還是那么漂亮。我又做了件傻事,我送了她一條水晶手鏈,作為初戀最后的紀(jì)念。我把手鏈放到曾經(jīng)握過的掌心,她微微一笑,說了聲謝謝。那微笑我不熟悉,好像來自她的胃,或者肝臟,或是別的什么地方。反正不是左胸后面那塊。
我始終沒能打開毛毛送我的南瓜頭,但我知道了紙條上的只言片語。
我還知道了,在自己走進(jìn)撲朔迷離的初戀時,另一個人也走進(jìn)了因我而起的迷霧。
當(dāng)我們漸漸長大不再天真,迷霧散去,一切變得真切而遙遠(yuǎn),有人依舊,有人卻不知所終。
但無論結(jié)局怎樣,初戀都是美麗的,至少在它發(fā)生的那個年代里,在那個純真的年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