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觀花紅磨坊

有朋友告訴我，到了巴黎一定要看一場紅磨坊的歌舞演出；否則，就算你游遍巴黎大街小巷，也不算真正領略過夢巴黎的風采。

在我印象中，紅磨坊是一個生長藝術和愛情的地方，它讓人想到那些浪漫的讓人心動的纏綿悱惻的故事，如法國印象派大師土魯斯羅特瑞克與紅磨坊舞女的愛情糾葛。至今，“紅磨坊”的文化形象仍與印象派畫家土魯斯羅特瑞克連在一起，故事也接二連三地被搬上銀幕。影迷們應該記得，１９５３年由約翰·休士頓導演、莎莎·嘉寶主演的經典名片《紅磨坊》。其中，休士頓以一個美國人的觀點，通過對土魯斯羅特瑞克一生的描繪，詮釋那個屬于歐洲的美好時代。兩年后的１９５５年，法國著名導演尚雷諾以名星舞娘“空中開腿妮妮”的故事為主線，拍攝了《法國康康舞》。尚雷諾的這部二戰后最成功的作品，不僅使他本人達到藝術巔峰，也使紅磨坊和它的康康舞再度升溫。在近半個世紀后的２００１年，澳大利亞導演巴茲魯曼用新的視角，再度演繹同一時代發生在紅磨坊的愛情故事。這部仍以《紅磨坊》為名的好萊塢影片，以全新的手法和華麗的風格，獲選為當年戛納影展的開幕片。隨著這部電影的上映，年逾百歲卻依然艷光照人的紅磨坊，再次引起人們對其歷史的回顧及其現狀的關注。

紅磨坊之所以馳名世界，之所以成為影視作品長盛不衰的賣點，主要在于其悠久的歷史。紅磨坊誕生于１８８９年，它的古老算得上世界娛樂界的鼻祖，幾乎再無哪家歌舞團的歷史比紅磨坊長。它靠康康舞起家，也靠康康舞馳名世界；它的足跡踏遍歐洲、美洲，并把康康舞帶到美洲，使之一度風靡整個西部。

紅磨坊現已不再只是貴族和藝術家銷魂尋歡的天堂。自從巴黎成為世界旅游中心后，紅磨坊隨之成為著名的旅游景點，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都想到此一飽眼福。以致其票房供不應求。凡欲一睹風采者均需提前半個月訂購。據說，臨時訂座比登天還難。

從蒙馬特高地遠遠望去，便可看到一座屋頂聳立狀似碉堡的紅色建筑，上面悠悠轉動一架五光十色彩燈閃爍的大風輪，酷似荷蘭風車。那明滅閃爍的燈光，頗像一位純樸的少女涂上濃艷的彩裝，陡添幾分妖艷。這，便是頻頻現于電視、電影畫面中的紅磨坊。這個抽象的磨坊圖，是紅磨坊的標志；這個標志與紅磨坊同步使用，１００多年從未改變。

來到紅磨坊劇院門口，果然人山人海，大多是國外游客，也有不少當地居民，眾多警察在此維持秩序。臨進場時，門口的人群突然發生騷亂，警察隨即多了起來。不一會兒，有兩個年輕人被警察押上警車。那兩人顯得十分激動，一個兒勁地嚷嚷，唾液四濺。我問地陪發生了什么事。地陪說那兩個東歐人因訂不上票而生事，揚言要用炸彈炸掉紅磨坊。看來，紅磨坊歷經百年，人氣絲毫未減。

畫家馬奈通過其畫作，對１９世紀末的紅磨坊觀眾這樣描繪：淑女貴婦身著晚禮服，其明艷堂皇的色彩和精致華美的裝飾，耀人眼目；紳士們西裝革履，燕尾飄揚，從衣扣到領結無一不是身份的標簽。然而百年之后，在以休閑輕松為時尚的現代，紅磨坊的觀眾成分及其著裝風格也呈多元化傾向，在等待入場的人流中，牛仔褲、休閑服、西裝、長裙，相互交錯，相互包容。盡管如此，人們的著裝還是要整潔得體。

入場時間到了，人們魚貫而入。入場口不大，是個有點兒像隧道的很深的門洞。左右是相機、提包、大衣的寄存處。剪票口有七八個著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員，他們并不剪票，剪票程序由打卡機完成。這些制服們只是警惕地在人群里搜索。

進得演出大廳，恍如進入一個瑰麗的夢境：寬大的廳堂，迷離的燈光和裝飾，紅色的地毯和臺布，立即感到一種不知所措的似火熱情。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小小的門洞內如此寬暢，空間之大可容納１６０００觀眾，大廳布局頗精巧有致，從舞臺向前望去，觀眾席由前到后呈扇形梯次展開，整個大廳仿佛一把巨型紅紙扇，看客在這面扇葉上，被煽得春情激蕩。

紅磨坊里的每個座位，便是一把獨立的轉角椅，與轉角椅配套的是鋪著紅桌布的或長或短的條桌。長的條桌順舞臺縱列而置，圍坐二三十人不等；短的條桌順舞臺兩側橫列而排，圍坐三五人不等。如此設置，既照顧觀看表演，又方便觀眾喝酒，只須身子一擰就可轉身。桌子周圍分布著高高的燭臺，一律的紅色支桿，與整個大廳的色調一致，只有幽幽繚繞的燭光與紅磨坊的“紅”形成跳眼的反差。如果不看舞臺，整個大廳儼然一個超級酒吧或咖啡廳。

我們在預定的座位上落座后，我忽想起有篇文章描述，愛德華七世年輕時每到巴黎私人訪問時，都提前訂座來此欣賞艷舞，不知我這個座位愛德華七世是否曾經坐過；轉而想起勞特累克，他與大多數來紅磨坊的藝術家一樣，熱衷以舞佐酒，尋找激情和靈感，他一生的大部分作品均與紅磨坊及其舞女有關。因此，有人說紅磨坊是勞特累克創作靈感的主要源泉。不同的是，勞特累克每每獨來獨往，且總坐同一座位，以求得一固定的觀察視角。也許，我這個還算居中的位置正是當年勞特累克情有獨鐘的座位。

想入非非之間，侍者端來了法國干邑。地陪告訴我，此酒價值每瓶７００法郎，其價格已含于票價之中。我端起酒杯時，發現桌角有一折疊印刷品，拿起端詳，是圖文并茂的廣告，文字是法文。廣告上說，紅磨坊是法國娛樂業中效益良好的企業。最近幾年，通過增加劇目，豐富舞臺品種，企業年營業額已達兩億法郎。地陪頗不以為然地告訴我，紅磨坊不論怎樣豐富舞臺劇目，其招牌節目仍是法式康康舞。

“紅磨坊歌舞團成立之初，只在法國鄉下巡回演出，主打節目就是法國最古老的康康舞，演員是下層社會招來的半老徐娘。當時的康康舞與１８３０年起源時一樣，是一種風靡歐洲的社交舞，而非舞臺表演。后由于傳統的康康舞不再受法國人歡迎，紅磨坊一度面臨生存危機。一天，團主異想天開地用美女取代老舞娘，并對傳統康康舞改造，將舞女的七寸褲換成三角褲，上身由半裸變成全裸，并在適當的時候允許觀眾上臺與舞女同舞。這樣的革新思路迎合了法國男人的口味，紅磨坊贏得新生，并發展壯大，最終在巴黎城北的蒙馬特高地腳下固定下來。盡管以后不斷豐富劇目，但‘康康舞’始終是紅磨坊情色歌舞世界里最閃亮的金字招牌。”場內在地陪滔滔不絕中突然安靜。幕布徐徐拉開，演出開始了。

奇妙的舞臺效果和美若天仙女的演員，將愉悅和興奮傳導給每個不同膚色和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如此足以抵消語言障礙和文化局限?！断删场肥羌t磨坊獻給這場觀眾的第一臺戲。其中，前后上場的演員整整１００名，女演員６０名。這些美艷動人的舞女，有的上身全裸，下身只著三角褲，有的上披華麗的羽毛服飾，下套蕾絲邊的蓬蓬裙。個個玉腿修長，一律細腰豐乳。隨著舞蹈動作的變化，蓬蓬裙隨之變幻造型，舞女們時而像開屏的孔雀，時而像盛開的牡丹，時而像展翅的天使。舞蹈動作雖不復雜但卻撩人，幾乎成垂直的劈腿，又快又高，引得觀眾陣陣喝彩。

舞女裸露上身的時候很多。但裸露并不意味不講服飾效果，在《仙境》的４段戲中，根據情節變化，前后換過多次服飾，累計使用服裝服飾近千套。加上不斷出奇更新的舞臺聲光效果，讓人真有置身仙境之感。在這場歌舞劇中，始終貫穿康康舞的風格：場面壯觀、節奏感強、步伐自由，舞者隨音樂任意扭動，不時劈腿、掀露絲襪、裙底。據說，這樣的舞蹈風格是對保守的傳統交際舞（如華爾茲）的一種對抗與反叛。

紅磨坊的舞女主要來自澳大利亞、俄羅斯和英國。女演員必須受過芭蕾訓練，身高起碼１．７２米，年齡１６～２５歲。容貌須姣好，笑容要燦爛，大腿要修長，鼻子要俏皮……并非僅僅性感、會賣弄風情便可擔當勝任。

紅磨坊演員起薪１．２萬歐元，資深演員可達３萬歐元。他們每周工作６天，每天演出兩場。紅磨坊現今的主要舞蹈兼獨唱演員瑪麗莎，是來自澳大利亞紐卡斯爾的一個良家女子。她在紅磨坊整整１５年，已與團里一位意大利籍獨唱兼雜技演員結婚。今年雖已３３歲，看上去仍具１７歲女孩的身材，表演時她的全套行頭重１２公斤，能像少女一樣“舉重若輕”，高高地抬起大腿。

進入紅磨坊當演員，是很多少女的夢想。因為紅磨坊的百年經歷猶如“阿里巴巴”里“芝麻開門”的神奇咒語，可令生活出現奇跡。許多在紅磨坊跳過舞的女孩，后來成功地進入了影視界。的確，坐在這樣的地方品酒尋歡，除讓人青春萌動外，還不經意間讓人感到一種新貴的忘乎所以。這種感覺當然不同于電影中所描繪的畫家勞特累克和詩人克里斯蒂安。在他們的那個時代，紅磨坊還不是什么高雅的去處，藝術家們之所以迷戀于此，是因為他們生活在歐洲最沉悶的時代，只有紅磨坊與整個歐洲“格格不入”，這里的充滿自由，可隨意宣泄與生俱來的人性中最本真的情緒，這樣的氛圍正是他們那些“不入流”的“放蕩”的藝術家所需要的。紅磨坊為了迎合市場，自然也擺出妖艷甚至放蕩的表情。

今天，社會環境和大眾的文化心理不同于過去，紅磨坊早已擺脫以往一味地賣弄風騷、刻意挑逗觀眾的表演風格，而以積極向上的藝術格調滿足新時代的新看客?，F在，紅磨坊所展示的是風格華麗、動作奔放的肢體藝術，從舞蹈、音樂、燈光至細微的服飾，無一不是精心設計的結果，體現高尚的藝術品格。透過別出心裁的舞臺設計，觀眾看到的是賞心悅目的藝術組合；透過舞女們明快、奔放的肢體表達，觀眾聽到的是舞者對生命、對自由的贊美。紅磨坊之所以享譽百年而不衰，正是因為康康舞這種解放的肢體語言表達出歐洲人所崇尚的一種精神力量，并最終使得這種平民歌舞成為歐洲人追求自由與開放的精神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