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落地簽證國是芬蘭。這個神秘的國度,離我們有多遠?用芬蘭空姐不無討好的話來說,不遠,才6700多公里,只隔了一個俄羅斯。一路隨行的導(dǎo)游告訴我們,芬蘭有著上萬個島嶼,每平方公里平均只有16個人,人均月工資高達2000歐元,在歐盟中名列前茅。赫爾辛基機場的海關(guān)共設(shè)有三個通道,其中,有兩個是專門為我們這些第三世界來的中國人服務(wù)的。
于是,深秋的芬蘭灣,就這樣,迎來了一批又一批的中國游客。
這是個油畫一般的海港,清幽而又平靜。港灣內(nèi),靜靜地停泊著藍白色的令人咂舌的超級客輪,似乎在向我們炫耀著什么是現(xiàn)代化和富裕。而一艘艘古香古色的木桅游船,又似乎在佐證著這個國家人民生活的優(yōu)越與閑適。高大、壯悍的水手們,叼著粗大的雪茄,在游船上有序地忙碌著,并友好地向我們打著招呼。成群的鴿子、海鷗,不時從頭上掠過,直至落到我們腳前,大搖大擺地散步,毫無懼人之態(tài)。肥碩的信天翁則懶洋洋地棲息在高高的標燈上,見怪不怪地俯視著我們這些驚異、好奇的游人。賣花的,賣各種紀念品的,一個個笑容可掬,靜靜地侍候著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游客。在這里,聽不到惱人的汽車喇叭聲,更聽不到喧囂的叫嚷,似乎怕驚擾了馬路對面那幢很普通的乳黃色的三層小樓,女王官邸。又似乎怕驚飛了與我們嬉戲一處的鴿子與海鷗。
初次來赫爾辛基,眼前這一切,自然感到十分的好奇與新異。于是,敷衍了事地幫同事們攝了幾張紀念照后,我便如魚得水,興奮地開始了這難得的異國景色的捕捉,充分感受著手中數(shù)碼相機輕撳快門、留住瞬間的快感。
當(dāng)我在廣場中心波羅的海的女兒阿(亞)曼達雕像前,正左一個角度右一個角度琢磨時,耳邊卻隱隱傳來了一陣陣小提琴的樂曲。哦,這是一首我從沒聽過的曲子,時而明快歡愉,時而悠揚婉轉(zhuǎn),真好聽!與這靜悄悄的海港景致十分和諧。難道這個向來以高福利著名的北歐小國,竟會富裕到了在馬路上播放音樂的程度?不,也許是又一艘客輪靠岸了,海港碼頭響起的例行的迎賓曲吧?
循了這樂曲聲,好奇地遠遠望去,噢,原來不遠處,是一個小姑娘正在有聲有色、動感十足地拉著小提琴演奏。不,更準確地說,不是演奏,而是她正在聚精會神地演出。石塊鋪就的堤岸,是她的舞臺;廣袤的灰綠色大海,是她的背景;過往的行人,則是她的觀眾。自然,也包括我們。于是,我舉起相機,調(diào)了十倍的焦,透過鏡頭,好奇而仔細地觀察開了她。
這是一個只有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長得清秀,勻稱,又略顯出了幾分單薄與柔弱。一頭濃密的栗色長發(fā),用一條粉色的緞帶扎著,梳成了很隨意的馬尾狀。她身著火紅色的上衣,米黃色的仔褲,這艷麗的色彩,不禁令人聯(lián)想起哪個神話故事中的小公主。在潮潤的海風(fēng)拂撫中,她那瘦小的身軀,隨著樂曲和琴弓伸展張弛的需要,時不時幅度不大地晃動著,身姿十分自然、耐看。腳下,卻是一個敞開的琴盒。
哦,原來是個拉琴乞討的小姑娘!我攏起了手中的相機。
一位路人從她面前一邊匆匆走過,一邊豎起了高高的風(fēng)衣領(lǐng),遮擋了面頰。小姑娘視而不見,不緊不慢,神態(tài)自若,繼續(xù)拉著自己的琴。琴聲連貫、流暢,絲毫沒受到任何影響。
又一位路人過來了,看了她一眼,隨手摸出一枚硬幣,看也不看地丟進琴盒,然后大步離去。小姑娘依舊故我,專注地拉琴,一只小腳還有節(jié)奏地輕輕地點開了冰涼的地面,十分投入的樣子,沒有任何示好、感激的舉動。琴聲,還是這么悅耳,這么動聽。
我看得有些呆了。是的,因為我從小姑娘那神情自若、把控自我、不寵不驚的這一連串無言的舉止中,體會到了一個字眼的真正含意,什么是自尊。
于是,擦擦眼,我再次舉起了相機,將她整個框住。
她身后,是一艘艘漂亮華貴的私人游艇。遠處,則是那幢乳黃色的女王官邸。這官邸,今天沒有衛(wèi)兵把守,也沒有升國旗,女王今天不在里面。
手,在微微地抖。一片枯黃的櫟樹葉,從鏡頭中忽忽悠悠,有些不情愿地劃過,飄落于眼前。放下相機,越過馬路,我徑直向小姑娘走去。
現(xiàn)在,我站到她面前了,甚至可以嗅到她那年幼的氣息了。哦,一個可憐然而更為可愛的小姑娘,一個典型的北歐小姑娘:長長的睫毛,遮蓋著微瞇著的細長雙眼;小巧的鼻子,光潤而圓滑地向上翹著,透出了俏皮與可愛;但她的雙唇卻并不是想像中那般紅潤,相反,倒給人幾分與年齡不甚相仿的干澀感覺。
她,依舊在旁若無人地演奏,樂曲如小溪一般,始終在緩緩而從容地流淌著。此刻,盡管她眼皮也沒抬一抬,但我相信,可以感覺得出來,她已經(jīng)知曉了在自己身旁,現(xiàn)在多了一個黑頭發(fā)、黃皮膚的外國游客。
唉,小姑娘的琴盒里只散亂地躺著七八枚可憐的小小的硬幣,反射著耀眼的陽光,刺疼著我的雙眼。我默默地掏出兩枚芬蘭圖案的2歐元硬幣,伏下身,輕輕地放在她那黑天鵝絨襯里的琴盒內(nèi)。是的,是小心翼翼的放,而不是他們那樣隨手的一丟。
琴聲,意外地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停頓。這當(dāng)間,小姑娘抬起雙眼,向我飛快地笑了一下,馬上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繼續(xù)演奏開了她那首我所不熟悉的樂曲了。歡暢的小溪又繼續(xù)流淌開了。
哦,夠了,盡管這僅僅是極短暫的對視一瞬,我卻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她的雙眼并不小,而且非常熟悉。哦,對了,特別像咱們國內(nèi)希望工程招貼畫上的那對世人皆知的大眼睛。濤聲依舊。景色依舊。琴聲依舊……
是的,這陌生的琴聲陪伴著我們,在富足的現(xiàn)代化的歐洲六國旅行,在異國旖旎的景色中游覽,但無論走到哪里,卻似乎總在我的耳邊回響。
細細算了一下,回國那天,正好是月圓之夜。若沒有夜里的霧氣,咱們國內(nèi)的月亮,一定格外皎潔、更大更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