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行走
傍晚在一個衰草搖曳的
淺水洼邊停下來,破舊的
木船靜止著。這深秋的
北方,那些衰草如今像孩子一樣
安靜地等待著一場霜露。
那些棕黃色的土地,鈷藍的
天空,那只是一條黏稠的
河流,我在既往的歲月里
表達著善良與愛。
洼水邊居住的人們,水面上
飄零的落葉,我朝向這些
清晰而細微的形象,就像
一句言辭,它是干凈的,
清白的,什么也沒有帶入。
淄博之憶
當我累,我會在
一個詞語的深淵里休息,
像風一樣安靜地睡著。
我生長在一個詞語的
邊上,當我點亮燈盞,
為了能從這個城市回到
故鄉,為了愛的緣故。
愧疚
我似曾擁有一個緩慢的
夜晚,我和妻子、女兒走在
一條鋪滿落葉的路上,
稀疏的陰影,一輛汽車
駛進城市的深處。
有一天我去尋找她們。
在狂野的超級市場,我看見
無數的面孔,有一些母親也仿佛
有一些孩子,我突然感到
傷感和羞愧。直到那一天,
我才為我這么多年來
付出的贗品的愛感到愧疚。
平原之冬
我聽見一陣輕輕的
咕咕的叫聲,在暮色中,
我看見一只鳥的屋檐和它
倒掛的冰凌。
有些詞語注定要刺痛
人的心靈,當大地進入黃昏,
村莊在一只鳥的眼神中慢慢變小。
我最終不過是人類
的一個影子,渺小、陰暗,
辜負了這岑寂的平原。
白霜
即將出現的是秋天的
白霜,螞蚱們早已死去,
但腐朽的土地上
留下了它們薄薄的翅葉。
從池塘的邊上,從細碎的
樹枝間,那些自由、干凈的
元素,那每一滴水、每一粒塵埃
中的靈魂,大地無處不在。
愧疚啊,觸摸時光中重現的
梯子和紙人,像那些風,
它吹動我們不言不語的老年和白霜。
但我不在乎一個詞語的喪失,
我只在乎大地,我只在乎
遍地的白霜能否留住我的影子。
愛
當我走進城郊的曠野中,
看見藍得苛刻的天空和空氣中
純凈清晰的線條,就像
一句安靜的禱辭。
我知道,該結束了,
這由來已久的生命的喧鬧。
你憂心于生活的漢子,
你像田野一樣單純的女人,
你身上每一條皺紋都注滿了
童真的老年夫婦,
你無恐無懼的孩子
我愛你們!
冬天
突來的大雪增加著
城市的寒氣,透過咖啡館
的大窗戶,我看見零星的車輛
拖著長長的白煙,有人
在街邊的話廳打電話,有人
裹緊了雨衣,發出輕輕的,
悉索的聲響。
我想起去年,一個久居
鄉下的詩人的來信,他對我
談起冬天,談起他安靜的房子、
緩慢的書架、一抬頭就能
看見的夜空和星辰。
這無力改變的愧疚像一杯
咖啡,漸漸涼下來。墻角邊
垂手而立的服務生,他
和我一樣,靜靜地看著窗外。
當我最后穿過濕漉漉的
街道,一粒雪飄進了我的眼睛。
紀念
想想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想想鏡子里這個人——
想一想墮落,緩慢的生活,還有
多少理智的年華可以虛度,
想一想美、性、一滴優雅夢魘的顏料,
我抽著煙,用衰老的肺
敲打內心沉寂的青春。
我讀書,從一個詞語里走出
兩個童年,這是我從女兒身上
看到的紀念,像一首詩中的一句,
被我反復地讀到。
今夜
今夜,我仰望緩慢的夜空,
那浩大的星群中
必定有一顆是我親近的人——
我看著睡夢中的女兒,
再一次忍住了安靜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