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鄧六金,長征老紅軍,曾山夫人,一位堅強的革命者、鮮為人知的巾幗英雄、偉大的母親!江西省委黨史研究室主任蘇多壽、南昌大學教授劉勉鈺在主編《曾山傳》過程中,曾先后六次采訪鄧六金,對她的一生有了比較詳盡的了解。在她逝世周年之際,正值紅軍長征七十周年之時,本刊特約作者撰寫此文,以生動細膩的筆調真實地再現鄧六金的革命人生,以表緬懷之情。
如果后代們知道他們的先輩是從怎樣艱苦的環境中走過來的,并且永遠記住這段歷史,這不僅是我,也是曾山同志的心愿。
———鄧六金
鄧六金是長征老紅軍,曾山的夫人。人們對于曾山是很了解的,因為他是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首任新中國政務委員、紡織工業部長、商業部長、中央交通部長,內務部長。而鄧六金,由于缺乏對她的宣傳,了解她的人自然不多。她是一位默默無聞的堅強的革命者,又是一位偉大的母親。這位久經考驗的忠誠的共產主義戰士,是參加中央紅軍長征全過程的30個女同志之一,是新四軍和新中國杰出的婦女兒童工作者。她是非常值得我們紀念的。
向往革命“望郎媳”成為共產黨員、紅軍戰士
出生不久當“望郎媳” 閩西山區上杭縣舊縣鄉新坊村是個風景如畫的地方。1911年9月16日,村里一戶鄧姓貧農家里,一位女嬰呱呱墜落。她排行老六,上有一個哥哥,四個姐姐,故名六金。家里靠租種地主的田地過日子,全家人一年忙到頭還吃不飽飯。因家里太窮,生活極端困苦,六金生下來十幾天,就被送到鄰村做人家的“望郎媳”。望郎媳與童養媳是有差別的。童養媳是先有男孩,后抱養女孩,而望郎媳則相反,但二者的命運是相同的。
六金的養父是理發的,家里很窮,住的是草房子,四面透風,冬天寒風侵襲,夏天蚊子咬人,春天雨漏滿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六金五六歲起開始勞動,什么活都干,燒飯,洗衣,拔豬草,跟隨養父母一起在租種地主的地里鋤草。農閑時,養父挑著擔子出去剃頭,她幫著洗頭、倒水、刮胡子。一家人如此辛勞,依然赤貧如洗,租種的地里的收獲,交完租子,所剩無幾,平時靠紅薯、野菜充饑。有一年除夕,養父破例用糧食換了點豆腐和肉回來,準備吃年飯,不料剛剛端上桌的年飯被逼債的地主家狗腿子看見了,狗腿子大聲喝道:“有錢吃肉,沒錢還債!”惡狠狠地把年飯端走了。全家人望著空蕩蕩的飯桌,眼淚涮涮地往下流。年幼的六金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窮人辛辛苦苦干了一年,連一次肉和豆腐都吃不上?那些地主和走狗從來不干活卻可以吃好的、穿好的,還欺負無辜的窮人!這件事對她的觸動很大。
辮子一剪投身革命1929年,“紅旗躍過汀江,直下龍巖上杭”。毛澤東、朱德領導的紅軍到閩西鬧革命、開辟根據地。國民黨反動派害怕群眾跟著共產黨干革命,就叫保長、甲長、有錢人、地主老財到處做反動宣傳,說什么“朱毛紅軍來了,要殺人放火,要搶東西,共產共妻,搶女人。他們身上長紅毛,毛很長很長,毛上還有箭,朱毛碰到人,毛就豎起來,會從毛上射出箭,射到誰身上,誰就會死。”當時的農民沒有文化,又沒見過世面,反動派一宣傳就都跑了,躲藏起來了。但當群眾看到紅軍既不搶東西、又不欺負女人,還挺和氣,就慢慢下山了。
鄧六金的村子里就駐有紅軍。他們衣著樸素,給村里人講革命道理,講得很通俗,讓文化低的人能聽得懂、說得出。他們說紅軍是來替窮人辦事的,要把地主的土地、財產分給窮人,以后窮人不能再給地主當牛作馬了;說婦女要解放,女人也是人,男女平等,婚姻自由……
鄧六金聽了紅軍講的這些道理,非常興奮!聽著這些聞所未聞的新鮮事,就像久旱的禾苗逢甘露!她決定投身革命,成為“朱毛紅軍”的一分子,為普天下的廣大窮人而奮斗。
六金把辮子一剪,開始參加紅軍的革命工作。在紅軍的指導下,她和傅秀才等人一起,組織兒童團、赤衛隊、婦女會,宣傳革命思想,組織婦女洗衣隊,發動群眾打土豪,分田地,被推選為鄉婦女會主席。火熱的革命斗爭,讓她燃燒起青春的火焰,有了一股使不完的勁頭,很快成長起來。
三只金鳳凰1931年春天的一個晚上,天上星星閃爍,地上一片漆黑。組織上通知鄧六金和另外幾個人到一個秘密的小樹林中去,她還不知道去做什么。到了那里,只見鄉蘇主席在樹枝上掛上寫著入黨誓詞的紅布,倒了一碗酒,殺了一只雞,把雞血倒入酒碗里。她恍然大悟,原來自己要入黨了!激動的她用顫動的雙手端過雞血酒喝了一口,然后舉手宣誓……這位“望郎媳”終于成為一名共產黨員了!
由于工作出色,鄧六金在鄉里干了半年,便調到舊縣區委當婦女干事。她經常背個包,爬山越嶺,到各地宣傳婦女解放、窮人翻身的道理,動員鄉下女子放腳,動員男子當紅軍。不久她當上了縣委婦女部長,福建省蘇維埃婦女巡視員、部長等,在長汀、寧化、泉上、河田等縣,來往穿梭,組織婦女識字、唱革命歌曲,動員婦女送郎、送子當紅軍,動員婦女慰問紅軍,做軍鞋,抬擔架,送糧食支援前線,發展生產,堅壁清野,同敵人進行堅決的斗爭。鄧六金不但自己在革命斗爭中茁壯成長,而且動員自己的兩個親姐姐來金、鳳金參加了革命,姐妹三個一起活躍在閩西革命根據地。當時女子參加革命的還不多,鄧六金姐妹三個參加革命的事在閩西傳為美談,被稱為閩西的“三鳳”。時任福建省蘇維埃政府主席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張鼎丞,曾贊揚她們三姐妹是“土窩窩里飛出了三只金鳳凰”。
不斷成熟的鄧六金,渴望掌握更多的文化知識和革命道理。1934年初,她如愿以償地被組織送到瑞金中央黨校學習。正沉醉于學習的她,又迎來了新的艱巨任務。由于第五次反“圍剿”節節失利,中央革命根據地面臨著黑云壓城城欲摧的嚴重形勢,中央提出要“擴大紅軍一百萬”。中央機關和各個單位都分配了“擴紅”任務,鄧六金被任命為“擴紅”突擊隊員,派回福建擴大紅軍。她回到福建后,深入基層,走村串戶,開會動員,發動群眾,宣傳保衛蘇區,保衛中央革命根據地,動員群眾參軍參戰。不到半個月,鄧六金提前超額完成了“擴紅”100名的任務,勝利地回到瑞金,成為一名擴紅模范。在瑞金,她光榮地參加了中央召開的慶祝“擴紅”勝利大會。
百里挑一成為參加中央紅軍長征全過程的女紅軍
第一個身體合格由于王明錯誤的軍事路線,導致中央革命根據地失守,中央紅軍不得不進行戰略轉移。組織上決定挑選30位女紅軍參加長征,真是百里挑一呀!長征不但要跑路,還要打仗、做地方工作,因而對參加長征的女同志要求特別高。除進行認真的政治審查外,還要進行嚴格的體格檢查,只有被確認為身體健壯,能走,能背,政治上堅強可靠,有獨立工作能力,會做群眾工作的人,經過組織批準才能編入長征隊伍。在參加體檢的女紅軍中,鄧六金是第一個身體合格的。其余29人是:蔡暢、鄧穎超、康克清、賀子珍、劉英、劉群先、李堅真、李伯釗、錢希均、陳慧清、廖似光、謝飛、周越華、金維映、危拱之、王泉媛、李桂英、甘棠、危秀英、謝小梅、鐘月林、吳富蓮、楊厚珍、肖月華、李建華、曾玉、劉彩香、丘一涵、吳仲廉。她們當中,也有少數幾位生病、體弱、懷孕的女同志,因堅決要求隨部隊行動,被領導作為特例批準的。
當“政治戰士”1934年10月10日,鄧六金身穿灰軍裝,斜背一支馬槍,隨中央主力紅軍8.6萬人從江西瑞金出發,踏上了漫漫長征路。
參加長征的女紅軍最初編在董必武領導的中央工作團,后來整編為總衛生部干部休養連。董必武任黨總支書記,鄧穎超、李堅真、侯政為黨總支委員。鄧六金和危秀英、吳富蓮、王泉媛、劉彩香等一批人是“政治戰士”。“政治戰士”的主要任務是照顧傷病員,分派擔架,做傷病員和民工的政治思想工作。休養連有60副擔架,每人要管三四副。有時他們還要參加籌糧、籌款等工作。在長征中,“政治戰士”和抬擔架的民工同行。因為民工是臨時請來的,體力不一樣,所以行進速度有快有慢。鄧六金身強力壯,跟著擔架走,前后照應。讓一副副擔架都能跟上,使之前后魚貫起來。休息時,民工可以打盹,她卻不能眨眼。民工走不動了,她就唱支山歌或講個故事,為他們鼓勁。民工吃不飽飯,她就把自己為數不多的糧食分給民工吃。遇到民工抬不起時,她還挺身而出。董必武回憶說:“有幾次民工把擔架從肩上放下來,躺在地上不動,無論如何都不肯走,她們中體力強的,就只好代民工扛肩。經常這樣干的有四個女同志。她們是那樣的不怕困難,那樣去完成他們擔負的任務,是許多男子所望塵莫及的!”鄧六金就是董老贊揚的女同志中的一個。
幸虧是個啞彈紅軍白天行軍,經常會遭到敵機轟炸。有一次,董必武給李堅真、危秀英、鄧六金等布置照顧傷員的任務。突然,一架敵機飛過來,扔下一顆炸彈。炸彈掀起的泥土,蓋住了董必武的頭,埋住了危秀英、鄧六金的腳,濺了李堅真一身。幸虧這個炸彈是個“啞吧”,沒有爆炸。眾人忙去幫危秀英、鄧六金從泥土里把腳拽出來。大家笑著說:這是“菩薩保佑!”在過赤水河時,鄧六金看到幾個傷員在路邊呻吟,便果斷地扔掉自己的背包,背起一個傷員走上了赤水河上的浮橋。接著,危秀英、劉彩香也背著傷員上來了。浮橋很窄,幾個人一上去,浮橋就搖搖晃晃,她們只好爬行。過了浮橋,她們又抬起擔架,步履艱難地爬上了一座大山。鄧六金的腿和手都磨爛了,累得吐血。但她憑著剛強的意志,一聲不吭,一直堅持著。
1935年5月下旬,干部休養連來到了瀘定橋西頭。看到滬定橋上幾根搖來晃去的鐵索,叫人膽戰心驚。人要過去尚且困難,休養連的許多藥箱怎么運過去,成了一大難題。指導員李堅真正為此事著急時,鄧六金和吳富蓮、王泉媛等七八名“政治戰士”想出了辦法。他們把藥箱綁在肩上,過橋時手抓鐵索,匍匐前進,終于把一個個的藥箱全部背過去了。董老十分高興,又一次地表揚了這些機智精靈的女戰士們。
紅軍過了大渡河,到了藏民區,籌糧很困難,眼看就要斷炊。一天,鄧六金等8名“政治戰士”在朱德帶領下,去向藏民購買糧食,但找不到藏民。只見麥子都收割了,僅有一塊稀拉的青稞麥地沒有收割。他們把20塊銀元留給了麥地的主人,然后割起了青稞麥。因為沒有加工工具,只好用手搓麥。鄧六金手掌上磨起了許多血泡,但找到了糧食,她心里比什么都高興。
6月中旬,鄧六金隨著休養連向大雪山進發。山下氣候炎熱,穿著單衣還冒汗。但是到了山腰,氣候驟然下降。再往上爬,狂風卷著大雪,積雪越來越深,人在冰雪中行進。鄧六金看到有的傷病員走不動,她就上前去扶著傷員一塊走,終于翻過了終年積雪的夾金山。又經過七天七夜的跋涉,才走過了茫茫600里的大草地。
差點長眠云貴高原在艱苦卓絕的長期行軍和戰斗中,許許多多的紅軍指戰員都病倒過,有的一病再也沒有起來,長眠于長征路上。在云貴高原時,身體很捧的鄧六金突患疾病,差點倒在云貴高原。她拉痢疾,發高燒,腹部疼痛,走不動路,趕不上隊伍,而瘋狂的敵人正在對紅軍前堵后追,處境十分危險。這時,戰友危秀英主動向連長要求留下來護理她,跟在隊伍后面走。危秀英幫她背東西,找水喝,還特地削了一根棍子當手杖,讓她拄著走。晚上宿營時,危秀英打開隨身帶的半條毛毯,緊挨鄧六金睡在一起。鄧六金對戰友的照顧十分感動。當她看到身材矮小的危秀英累得滿頭大汗時,實在過意不去。她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含著眼淚說:“秀英,你走吧,把我留下。……要死就死我一個!”危秀英堅定地回答:“不!我們都不能死!革命還沒有成功。只要我在,我就不能把你一個人留下!”這對紅軍姐妹,一個病,一個累,步履艱難,在蜿蜒的山路上蹣跚地走著。在饑餓、疾病和疲憊的襲擊下,他們經過4天的艱難行軍,終于趕上了部隊。鄧六金感激地說:“是秀英救了我的命!”戰友們熱情地歡迎他們,并表揚了他們這種互相幫助、戰勝困難的精神。
1935年10月,鄧六金和紅軍姐妹們一起,歷經千辛萬苦、千難萬險、出生入死,整整走了12個月,走完了二萬五千里全程,終于勝利到達陜北革命根據地。毛澤東對長征的偉大意義,曾作了這樣的總結:“長征是歷史紀錄上的第一次,長征是宣言書,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它向全世界宣告,紅軍是英雄好漢,帝國主義者和他們走狗蔣介石等輩則是完全無用的。……長征是以我們勝利、敵人失敗的結果而告結束。”對于女紅軍參加長征,美國作家哈里森·索爾茲伯里有過這樣一段評述:紅軍長征“從頭到尾都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斗”,這不是在和平環境中的長途跋涉,而是在同敵人的激烈拼搏中的戰斗行軍;這不是在平坦的道路上行走,而是在崎嶇山路上攀越穿行。她們克服了比男同志更多的困難,創造了人間的奇跡。
組織“包辦”在西安與曾山結成伉儷
就要鄧六金鄧六金與曾山結成伉麗,是偶然中的必然。曾山,江西吉安人,大革命時期投入農民運動,1930年任江西省蘇維埃政府主席。紅軍長征后,他留在江西打游擊,后赴蘇聯學習。抗日戰爭爆發后回國。1937年12月,出任中共中央東南分局副書記、中共中央軍委新四軍分會委員,參與組織新四軍,并領導東南各省黨的工作和抗日救亡運動。
1938年9月,曾山從江西到延安,參加中共六屆六中全會,并代表東南分局向中央要一批軍政和民運、婦女干部。在談到婦女干部時,中央組織部副部長、曾山的老戰友李富春介紹鄧六金的情況,曾山十分滿意。他對李富春說:“好!就要鄧六金。東南分局需要這樣堅強能干的女同志。請你找他談談。”
10月某日,李富春打電話給正在中央黨校十四班學習的鄧六金,叫她來組織部談話。鄧六金到了李富春辦公室,只見曾山坐在旁邊。李富春對她說:“現在抗日戰爭形勢發展很快,但是華北、華中、華南的廣大國土被國民黨丟掉了。為了動員和組織群眾起來抗日,收復國土,中央決定抽調一部份干部去加強這些地區的工作。組織部決定讓你去搞民運工作,你看到哪里合適呢?”
鄧六金脫口而出:“我還沒有學完呢!”鄧六金從小沒有讀過書,參加革命后又忙于工作和戰爭,沒有機會學習。經過長征來到延安,現在好不容易坐下來學習,這多么不容易啊!她愛延安,她珍惜難得的學習機會,不想馬上出來工作。但是,鄧六金懂得,服從組織分配是共產黨員的天職,組織決定了的事情沒有什么價錢好講。中央組織部長親自找談話,更是非同小可。她過去曾多次調動過工作,從來沒有說過“不”字。想到這里,她覺得剛才對李富春的答話有些失言。
李富春了解鄧六金耿直的個性,更贊賞她的上進心。他沒有批評她,只是笑著問:“難道你不服從組織?”鄧六金斬釘截鐵地回答:“服從組織分配。”她對于工作去向沒有多考慮,隨口而出:“我去華北吧!”面對她的選擇,李富春依然笑著說:“我看你到華中最合適,華中缺少婦女干部。”說完看了看在座的曾山。鄧六金覺得沒有商量的余地,便表示了同意。李富春最后交待說:“你跟他(曾山)走。”
這時,鄧六金不由想起一年前和曾山初次見面的情景。1937年11月,曾山從蘇聯學習回到延安。危秀英對鄧六金說:“我們去看看曾山!”鄧六金問:“哪個是曾山?”危秀英答:“曾山是我的老領導,江西省蘇維埃政府主席,是個大好人,現在從蘇聯回來了,我們去看看他。”初次見面,話語不多。但曾山給鄧六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他穿戴整齊,眉目清秀,身體魁梧,待人和藹,里里外外流露出剛強、堅毅,儼然一位大人物的形象。但那時誰都沒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后來在中央黨校賈拓夫的辦公室里,曾山與鄧六金又碰見過一次,隨便聊了幾句。
1938年12月,曾山率領中央組織部挑選的20多名干部,包括饒守坤、陳先等軍政骨干,從延安出發,準備奔赴東南前線。其中只有一位女同志,就是鄧六金。曾山一行到達西安以后,由于國民黨拖著不發護照,致使他們在西安滯留了一個月之久。
在西安結婚就在這時,同行的同志熱心為曾山和鄧六金牽起了紅線。他們用曾山和鄧六金的名義給中央打了一個申請結婚的報告。沒過兩天,陳云代表中共中央組織部發來電報:“同意曾山、鄧六金同志結婚。”曾山與鄧六金志同道合,相互了解,彼此傾心,結婚是情理中的事。但鄧六金在這場終身大事面前流淚了。她說:“我不想結婚,我還要工作!”讓她更為傷感的是,在長征路上親眼見過賀子珍、陳慧清(鄧發夫人)幾位大姐生孩子的苦楚。他們生了孩子無法帶,只有求老百姓收養,找不到收養的人,只好包裹好孩子,放在馬路邊;孩子哇哇哭,母親一步三回頭。她想:生了孩子就要帶孩子,這于革命工作不利。她曾經暗暗發誓:“我不結婚,一定要干出一番事業來。”但是,她愛曾山。在同志們的“促成”和組織上的“包辦”之下,他們結合了。
曾山和鄧六金的結婚儀式簡單而樸實。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主任林伯渠為他們借了辦事處的一間房子,兩床被子,就算結婚了。他們在街上一個飯館訂了兩桌粗茶淡飯,請林伯渠和同行的20多位同志吃了一餐飯,作為答謝。
晚年,鄧六金曾向筆者說過當年結婚時的情景:“組織上是有意撮合,但主要還是我們兩人互相有好感,能說到一起。曾山這個人,一見就能感覺到,他善良,穩重可靠,思想好,值得托付終生。那時共產黨人都很窮,他連一件小小的結婚紀念品都沒有送給我。我們是干革命的,組織上的同意和戰友的祝愿就是最好的禮物。以后幾十年,我們經歷了風風雨雨,但都能互相體諒和理解,我很高興自己當年的選擇。”
新婚沒有幾天,曾山即奉中央指示,由西安乘飛機至重慶,再由重慶經桂林轉赴南昌,傳達中共六屆六中全會精神。鄧六金和其他派往東南分局的同志繼續在西安等候護照。待手續辦妥之后,他們即由西安乘卡車經武漢、沙市到長沙,再乘火車到南昌,與曾山會合。曾山安排他們在南昌稍事休息之后,即帶領他們向皖南進發,于1939年1月16日到達皖南云嶺,受到東南分局和新四軍軍部的熱烈歡迎。鄧六金分配到東南分局婦女部任巡視員,部長是李堅貞,副部長是章蘊。有個小秘書按照他們的年齡排隊,稱李堅貞為大姐,章蘊為二姐,鄧六金為三姐。“三姐”的名字就這樣傳開了。東南分局駐丁家山,距新四軍軍部不遠。曾山與鄧六金生的第一個孩子乳名就叫丁兒,以 紀念。從此,他們共同戰斗在大江南北十多年之久。
籌辦保育院當革命后代的“媽媽”
為革命當“媽媽”1948年9月濟南解放后,人民解放戰爭進入決戰階段。根據中央軍委指示,中原、華東兩大野戰軍積極準備發起淮海戰役,殲滅以徐州為中心的國民黨重兵集團。這時,華東局對鄧六金的工作做了重大變動,要她籌辦一所保育院,當革命后代的媽媽,帶好100多個孩子。為此,華東局秘書長魏文伯找鄧六金等幾位女同志談話。他說:“大軍馬上就要南下,還有更大的仗要打。你們想想辦法,把這些孩子集中起來帶。”鄧六金很熱愛孩子、心疼孩子。她對戰爭年代一些女同志出于無奈,丟掉孩子,有切膚之痛。于是,她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一艱巨任務。她當即向魏文伯表示:“這些孩子的父母,有的是為革命光榮犧牲的烈士,有的是在前線沖鋒陷陣的部隊干部戰士,有的是指揮我們千軍萬馬的將軍,我們再也不能像長征時把他們扔到樹底下、草堆上、小路邊。不管有多大困難,我們一定要把保育院辦起來,把孩子們帶好,帶大,讓他們成為革命的下一代。”
由搞轟轟烈烈的群眾工作,到撫育一大群孩子,這是鄧六軍革命征途上的一個轉折點。從此,她把自己的全部精力和心血,獻給了無產階級的革命后代。
當初,辦保育院沒有房子,沒有教師,沒有阿姨,經費很困難。100多離開父母的孩子,原先跟著部隊走,現在卻等著鄧六金去安頓。
在華東局、華東野戰軍領導的支持下,特別是在陳毅、粟裕等同志的關懷下,要人給人,要物給物,鄧六金克服種種困難,很快就把華東保育院辦起來了。
保育院設在離濟南幾十公里的大官營,房子是用沒收來的一個大地主的房子,教師和工作人員是在當地招了一批初中生和師范生,政治文化素質較高。李靜一任院長,鄧六金任副院長。他們把100多孩子按年齡大小編成三個班:小學班,幼稚大班和幼稚小班,并組織教師們編寫語文、算術、識字課本,教孩子們唱歌、跳舞。開始一段,保育院的孩子生活很苦,天天都是吃白薯和白薯煎餅,許多孩子營養不良,有些孩子體弱多病。于是,鄧六金和李靜一千方百計想辦法,解決孩子們的營養問題。他們到處找人化緣,說明這些孩子都是革命的后代,父母已經南下,有的還為革命犧牲了。在他們的努力下,一些單位給保育院送來了大米、白面、豬肉。讓孩子們每個星期能夠吃上一次肉。她們又從華東軍區衛生部要來5頭奶牛,4頭奶羊,讓孩子們喝上了牛奶、羊奶。在鄧六金和李靜一的努力下,孩子們的營養改善了,臉色紅潤了,個子長高了,文化知識也學到了,個個健康活潑,在風雨中茁壯成長。
保育院大搬遷1949年5月上海解放以后,鄧六金奉命率領華東保育院從山東青州往上海搬遷。當時,保育院有一百四五十個孩子,四五十個工作人員,孩子們身穿白襯衫,外罩列寧裝,由阿姨和教師們抱著,牽著,由農村駐地走到青州,再從青州乘大卡車到濟南。孩子們睜大眼睛看著陌生的城市。之后,鄧六金一聲號令,教師和阿姨們抱著小的,拉著大的,讓大些的孩子們互相手拉著手,隨著擁擠的人流,走進濟南火車站,踏上南下的列車。由于鐵路交通沒有恢復正常,火車開了三天三夜才到達長江北岸浦口,在浦口住了一晚。天明后,鄧六金又指揮孩子們分組分批登船渡江,用整整一天時間,全部人馬才渡過了長江。當100多孩子一個不少地抵達上海站時,鄧六金才覺得輕松下來。孩子們回到了父母或親人身邊。上海車站一片沸騰。這次為時一個月,行程1000多公里的長途行軍,終于勝利完成,它猶如一支“特別部隊”完成了一次特別的戰役。直至晚年,鄧六金為此感到欣慰。華東局也為鄧六金等遷址有功人員評了功,發了“功”字獎章,開了慶功大會。
保育院到了上海以后,教學逐漸正規起來,孩子們的生活明顯改善,陳毅、曾山等每半個月就來一次保育院,看望孩子們。陳毅指示說:“你們要把保育院辦好,把孩子帶好。保育院的老師素質要高,才能教出品質、品德、學識都好的學生。對烈士的孩子要更加關心。”曾山則要保育院“要照顧好孩子,更要教育好孩子,要讓孩子們熱愛勞動,保持勞動人民的本色。”華東保育院總共培育了革命后代近千人,包括劉瑞龍將軍之女、現任全國政協副主席劉延東,以及陳毅、粟裕、譚震林等許多開國元帥、將軍的子女。鄧六金先后擔任副院長、院長。當年的孩子們現在多已成為革命事業接班人,且不乏國家棟梁之材。他們逢年過節,常會看望白發繽紛的鄧媽媽,感激鄧媽媽對他們的培育之恩。
1953年,鄧六金調到北京工作后依然從事幼兒工作,為“大家”帶孩子。她擔任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辦公室副主任時,分管三個幼兒園的工作。一個在北郊,一個在南郊,一個在東郊,她四處奔波,為培育祖國的下一代而忙碌不停。
偉大的母親鄧六金在外是革命后代的“媽媽”,在家則是一位偉大的母親。她與曾山一生恩愛,育有四男一女。鄧六金和曾山很喜愛自己的孩子,關懷細微,又不溺愛和嬌慣孩子,對孩子要求嚴格,讓孩子從小過集體生活,從進保育院到上小學、中學,都是吃住在學校,以培養集體觀念和增強組織紀律性,并規定每個星期只能回家一次。孩子回家時,曾山從來不用車接送,而是交待哥哥帶著弟妹乘公共汽車回來,不讓他們脫離群眾和有優越感。他們經常對孩子們進行勞動教育,說:“我們的一切是勞動人民給的,我們永遠屬于勞動人民的。記住這點,比什么都重要。”
鄧六金和曾山從來不在家里談論工作上的事,也沒有系統地向孩子們講述自己的革命斗爭歷史。孩子們是從一些老同志到家中來閑談時,偶然聽到過一些父母的事跡。他們主要不是從父母的“說教”中,而是從父母的行動舉止上,受到一種潛移默化的影響和教育,知道應該怎樣處世做人,怎樣成為父輩所希望的革命事業接班人。
1972年4月16日晚,與鄧六金恩愛三十多年的曾山去世。鄧六金獨自走過了三十一年的人生歷程。
1978年3月,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五次會議召開,鄧六金作為政協委員參加了會議,并和王定國(謝覺哉夫人)、陳蘭(鄧子恢夫人)、謝邦賢等幾位老同志一起集體寫提案,積極參加政協活動。1982年,她和李人俊、陳蘭等老戰友一道,回到安徽當年新四軍戰斗的地方,看望革命群眾。回首往事,歷歷在目。
鄧六金1983年離休以后,依然在全國婦聯為兒童福利事業盡心盡力。她是全國婦聯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委員和中國兒童基金會理事,她以八十高齡東奔西走,為基金會籌集基金40多萬元人民幣。她關心江西、福建、安徽等省老區建設,為解決老區貧困問題和發展老區生產積極貢獻力量。
1999年12月12日,是曾山百年誕辰日。中共江西省委、省人民政府在南昌舉行了“紀念曾山同志誕辰100周年座談會”,邀請鄧六金及其子女、親屬參加。鄧六金不顧年高體弱,不遠千里,親率子女來到南昌參加會議,表達她對曾山的深切懷念之情。會后,她還率領全家人坐幾個小時的汽車,專程到曾山老家吉安縣永和白沙錦原村為革命先烈掃墓。曾山一家,滿門忠烈,為革命做出了重大犧牲。父親曾昭藻、大哥曾延生,大嫂蔣競英、弟弟曾炳生,都先后犧牲在江西這塊紅色的土地上。鄧六金告訴兒孫們,早在1930年,毛澤東就來過曾山家里,慰問曾山的母親康春玉,熱情贊揚這個光榮的革命家庭對中國革命所做出的重大貢獻和付出的巨大犧牲。她要兒孫們切記毛澤東主席的教導:“發揚革命傳統,爭取更大光榮。”
在我們的幾次采訪中,鄧六金多次說過一句話:如果后代們知道他們的先輩是從怎樣艱苦的環境中走過來的,并且永遠記住這段歷史,這不僅是我,也是曾山同志的心愿。我們撰寫此文,也是為了永遠緬懷這位革命的媽媽、偉大的母親光輝的一生,以激勵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