鐮倉,是一個綠色環抱的地方,但濕氣很盛。因此若非寒冷的季節,沿山路前行往往會遇到蛇。我依山而居,蛇會時常光臨我家的大門和庭院里的圍墻。雖說從東京遷來這里已有七年,我至今無法習慣這里的蛇。那些細長的黑黑的彎彎曲曲的家伴,即使它們毫無動作地伏在那里,看上去足以令人毛骨悚然。如已明了那是一條蛇,便會感到有冰冷的東西從腳趾尖直灌到頭頂。
長有絳紅色的三角形的頭,體型較小的敏捷的蝮蛇,可能會出奇不意地突然來襲;還要小心深紫色、紅褐色等幾種顏色異樣的毒蛇。若是生長在山里的體型較大的長蛇,只要我們不惡作劇地靠近它,大多還是很友好的。盡管如此,只要一提到蛇,一種令人生厭的恐懼感總會油然而生。
上小學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偏遠的山區。孩提時代,看見蛇也并沒有怎樣的大驚小怪。不僅如此,我還和頑童們一起赤著腳在山野里狂奔。一看到蛇,無論是誰,都會嬉笑著一把抓住那家伙的尾巴,在空中用來甩去,或是敲打地面。若是在沒有什么心思玩的時候遇到了蛇,便會若無其事地與其擦肩而過。蛇就是蛇,既不會被奉若神明也不會被嗤之以鼻,那不過是田園中的一種動物而已。農家的人深深了解它的習性和生活狀態。可以說這是田園生活所孕育出的極為自然的意識,樸素而本能的一種世界觀。
自上古以來,蛇這種動物就已在神話傳說以及圣經故事中被塑造成妖魔的形象,素來是人們恐懼和厭惡的對象。那顏色奇妙破裂帶刺的皮膚、迅捷地吐芯的動作、冰冷的觸感、奇怪的樣子,確實不同尋常,以致使人們在視覺和心理上都產生了異樣的反應。此外,也許是因為蛇是地球上最古老的動物之一;或是由于它持有一種威力,一旦成為它的獵物,便無法逃逸,往往會被它猛烈的蛇毒一擊致死;或而是其他的一些原因,一些深懷憤恨的狠毒的人通常會被比喻成蛇。另外,有人因在山里被蛇咬而喪生的新聞也曾令城里人瞠目結舌。
即便如此,像現在這樣將蛇的形象扭曲得如此不受歡迎,甚至簡直是不應存在在這個世界的生物的時代也是極為少見的。可以說是城市里的人對蛇的不夠了解所造成的偏見。甚至可以說是由于蛇的不常見造成的非日常性問題。其實也不盡如此,也許應該更準確的說,現在那些所謂的山野都已被開發成人工的庭院,蛇在那里已成為不合時宜,理應除之而后快的動物了。
如此說來,我成為這人工的人已經很久了。我不僅是將蛇,而是將全部的自然從我的世界里驅逐出去了。因此蛇這個詞給我帶來的聯想也不再是赤著腳在山野的草叢中無憂無慮本能地狂奔的時候了。蛇這個詞已經脫離了實際的蛇,也就是不在具有這個詞本身的意義了。
當蛇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今日的我已不具備將其同妖魔相區別而確認它本身的能力了。可以說這是我自己變成了一個奇異的存在的證明。或者可以這樣說,對于我們這些養尊處優正在異化的人來說,蛇這種我行我素的動物將作為一種象征,越發成為令人恐懼的對象。
1961年出生于韓國,畫家。1956年到日本。1961年畢業于日本大學哲學系。1997年任法國巴黎國家高等美術學院客座教授,目前在日本、法國兩地生活與工作。著有《從事物到存在》、《尋求邂逅》等藝術評論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