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月３０日前后值得關注的……

進入４月以來，伊拉克反美抵抗運動聲勢熾盛。臨近６月３０日美軍交權前的兩個多月里，伊拉克局勢撲朔迷離，美國會按時交權嗎？聯合國會介入嗎？今后是兩支軍隊還是一支軍隊？臨時政府的組建方式、規(guī)模、權限是什么？誰來推舉總統候選人？是由目前臨管會和各省臨管會派代表嗎？什葉派為何發(fā)泄不滿？有沒有可能由遜尼派和庫爾德人組建聯合政府？美國對遜尼派的態(tài)度是否有所改變……日前，本刊記者采訪了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所長、資深學者朱威烈教授。在同朱教授交談中，他思考的這些問題也成了我們關注的問題。

6月30日美國會交權嗎？聯合國人不人介入？

如果不出現重大事件，美軍６月３０日交權應該沒有問題，因為這直接關系到布什總統能不能取信美國選民。從伊拉克戰(zhàn)爭結束到現在，美國的單邊主義表現出一些弱化的趨勢，而不是在進一步強化。布什政府由于至今找不到發(fā)動伊拉克戰(zhàn)爭的證據，已在國內陷于被動，在這種情況下顯然有追求多邊合作的需求。美提出請北約參與對伊拉克的維和行動，還希望聯合國盡快接管伊拉克的維和工作，近日又決定派美國駐聯合國大使內格羅蓬特接替駐伊拉克的最高文職長官布雷默，都證明布什政府在加快調整部署。

人們普遍關注安南秘書長的特使卜拉希米所制定的伊拉克臨時政府組織方案能不能在聯合國安理會上通過，成為一份新的決議，這關系到今后在伊拉克存在的是兩支外國軍隊（美英聯軍和聯合國維合部隊）還是一支？如果是兩支部隊，它們如何分工，誰領導誰？當然，不能排除將來北約部隊進入伊拉克的可能，如是那樣，美國會把它的聯軍部隊跟北約部隊合二為一。畢竟在北約組織里美國一直占據主導地位，至于總司令是誰，美國不會太計較。眼下聯合國安理會對這一決議已經進入磋商階段。這份協議應會反映安南的意見，也會考慮周邊國家的意見、聯合國五常的意見，以及國際輿論。

從安南秘書長最近的表態(tài)看，他認為美英聯軍當局有責任維護伊拉克的社會治安，也有責任保護伊拉克的平民。這是否說明在美軍沒有解決好伊社會治安之前，聯合國并不愿意把它組建的維和部隊派進去？至于６月３０日的交接儀式，我認為聯合國是極有可能派代表參加的，這一過程需要聯合國的見證，聯合國也有責任來觀察美國是否真的將權力交到伊拉克人民手中。何況，將來國際社會要聽的是聯合國的表態(tài)，而不是美英聯軍當局的表態(tài)。

有哪些不確定因素？

按照臨時憲法確定的時間表，伊拉克在美英占領當局于６月３０日交權后將先后出現三個政府形態(tài)：今年７月１日至明年１月３１日———臨時政府，明年２月１日至明年１２月３１日———過渡政府，２００６年開始后———正式政府。后面兩個政府都將通過選舉產生，不存在問題。現在的關鍵在于，臨時憲法對臨時政府如何產生，即臨管會如何過渡到臨時政府，沒有做出明確規(guī)定，臨時政府的組建方式、規(guī)模、權限是什么，也不明朗。現在普遍認為是在臨管會的基礎上，擴大它的規(guī)模，再增加它原來所缺乏的社會階層，如黨派、宗教派別。臨管會成員目前的比例結構是１３∶５∶５∶１∶１，即十三名什葉派代表、五名遜尼派代表、五名庫爾德人、一名基督教徒，一名土庫曼人。以后是否按這個比例進一步放大１０倍或２０倍，然后選出總統、副總統和內閣？臨時憲法規(guī)定，未來政府實行總統與內閣總理分權的制度，設一名總統、兩名副總統，由總統任命內閣和總理，但是兩名副總統必須有權對總統的權力進行限制。問題是由誰來推舉總統候選人，是由目前臨管會和各省臨管會派代表嗎？還是聯合國？這點并不清楚。如何選副總統、部長，也沒有明確規(guī)定。目前臨管會里主要負責起草憲法的人叫阿德南·巴加吉，他是不是已在起草一個包括程序、規(guī)模在內的文件，值得關注。所以說，６月３０日的交權儀式在很大程度上象征意義將大于實際意義。至今，美方已把衛(wèi)生部、教育部的權力交了出去，接下來可能還會移交幾個部，保持一種它愿意交權的姿態(tài)。

距６月３０日交權日期還有兩個多月時間，我認為很難作樂觀的預判，因為伊拉克民眾的民族情緒、什葉派的權力要求是否能夠控制得住，是否能夠得到滿足，這些都還要看。

什葉派為何不滿？

進入４月以來，伊拉克的抵抗運動勢頭明顯上揚。其實，什葉派的不滿由來已久。３月８日伊拉克臨時憲法通過以來，雖然什葉派的代表———１３名臨管會成員都在上面簽了字，但在簽字儀式后立即對臨時憲法表示不滿。什葉派認為，臨時憲法沒有保障占伊拉克人口６０％的什葉派在今后伊拉克政治生活中的權位，臨時憲法的條款明顯向擁有三個自治省的庫爾德人傾斜，如將庫爾德語和阿拉伯語并列為國語（官方語言），伊斯蘭教僅作為立法的一個依據而未能成為惟一的依據。此外，臨時憲法規(guī)定的過渡政府設立一名總統、兩名副總統，也與什葉派曾希望設立的四名副總統有差別，什葉派希望有更大發(fā)言權的企圖沒有實現。

什葉派長期處于社會底層，遭受伊拉克前政權鎮(zhèn)壓，現在他們的要求究竟有多高，今后的安排如何適應或基本滿足他們的要求，是個難題。什葉派、遜尼派和庫爾德人之間的權力如何協調，在內部能否達到一個平衡點，也是難題。美國方面十分擔心的是，如果什葉派掌權的話，伊朗的影響會凸顯，在這一地區(qū)會出現兩個什葉派國家，臨時憲法不把伊斯蘭教作為立法的主要依據或者惟一依據，就是為了避免再出現一個政教合一的政權。如果伊未來政府權力結構按照等值的比例擴大，什葉派會占有優(yōu)勢，不過即使是什葉派人當總統，臨時憲法規(guī)定的兩位副總統也是有實權的，它要分掉總統相當一部分權力。

目前，伊拉克境內無論是食品、藥品或其他的生活狀況，并不低于薩達姆統治時期。另外，原來預測的一旦美國發(fā)動伊拉克戰(zhàn)爭將會造成伊數百萬難民外逃的情況，也沒有出現，相反，在伊戰(zhàn)結束以后，已有１２０萬伊拉克境外難民回到了國內。這說明武裝抵抗不是出于經濟原因，而主要是政治層面上的問題。不過，當前從伊拉克人民的根本利益著想，即使有分歧意見，也不應采取暴力手段來解決他們的參政要求，因為畢竟伊拉克人民最需要的是國內的穩(wěn)定和安全，是美軍盡快把權力移交到伊拉克人民的手里。這應該成為我們看問題的一個基本出發(fā)點。就此而言，手段的選擇很重要，暴力手段在當前顯然不如談判更合時宜。目前的這場抵抗運動會隨著６月３０日的臨近而逐步趨緩。但可以預見的是，伊拉克民眾的各個派別跟美軍之間的矛盾、沖突、分歧肯定會長期存在，會此起彼伏。

對遜尼派的態(tài)度是否改變？

誰最有可能當總統，依照傳統，會是遜尼派掌權，但從人口比例看，又應由占人口多數的什葉派掌權，這里面看怎么把握。

美軍在這次平息武裝抵抗運動的過程中，曾派出一個營的剛訓練好的伊拉克警察部隊，但其中約有２０％到２５％人不配合，引起美英聯軍的極度不滿。今年１月上旬美國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訪問伊拉克的時候，這支約２２萬人的伊拉克部隊還受到過表揚，被稱為是伊拉克的驕傲。對這次讓美軍很“失望”的行為有兩種看法，聯軍當局認為主要是這些警察膽怯、恐懼、害怕；而伊拉克士兵認為，任務不明，軍隊的任務是保守邊疆，警察部隊的職責是維護治安，分工必須非常明確。事實上，其根本原因就是伊拉克人不愿意打伊拉克自己人。在這之后，聯軍啟用了一些前政權的高級軍官。這說明伊拉克戰(zhàn)爭剛結束時美軍把原有的伊拉克軍隊全部解散，把所有的復興黨員都推到對立面去的做法，現正在作一些調整，反映了對原來處于領導地位的遜尼派人的態(tài)度也在發(fā)生一些變化。這有可能預示著在今后的權力結構中，遜尼派仍然會占據比較重要的地位。遜尼派長期掌權，他們的閱歷、受教育程度、知識結構相對什葉派來說要優(yōu)越。

維持伊拉克原有權力傳統的話，遜尼派應占據主要領導地位，但也有可能為了體現臨時憲法規(guī)定的“聯邦”色彩，將來由遜尼派和庫爾德人聯合執(zhí)掌聯合政府中的實權，在內閣部長人數或有關機構負責人的人數方面，則讓什葉派占的比例多一些，使什葉派感到確實已改變了原來的歷史狀況，從長期處于被統治的社會層面翻身了。這些都很值得我們關注。

要關注哪些人、哪些黨派？

一般來說，將來的總統人選應該是與前政權的瓜葛比較小、很早就離開了伊拉克、和伊拉克人民沒有歷史恩怨的人。從黨的系統來看，在復興社會黨被取締以后，伊拉克境內目前比較有影響的黨是伊拉克伊斯蘭黨，其領導人是穆赫辛總書記，他跟阿卜杜勒·阿齊茲·哈基姆領導的什葉派之間的關系比較密切，在民眾當中的支持率已超過五成；教派方面，哈基姆擔任主席的伊拉克伊斯蘭革命最高委員會也值得重視，他還擁有一支約一萬人的武裝。沙拉比雖是美國方面很看中的人，曾任伊拉克國民大會的主席，但他有一些歷史舊賬，聲譽不佳。總統人選不太可能由庫爾德人擔任，但是庫爾德愛國聯盟和庫爾德民主聯盟都是很有影響的派別，不容輕視。

美國選擇怎樣一個國家做樣板？

從目前來看，中東國家在伊拉克戰(zhàn)爭后已經出現了不同于過去的價值取向，它們愿意改革，但不希望強加，當然也有一部分國家可能會保持他們原有的意識形態(tài)選擇，像伊朗、敘利亞、黎巴嫩等。總的來講，中東國家都在發(fā)生變化，似可稱之為處于轉型期。中東的社會轉型是被動的還是出于自覺，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在發(fā)生變化，改革已成為它們的一個主要話題。圍繞改革，地區(qū)的各種變量會不斷顯現，改還是不改，改什么，觸動執(zhí)政權力還是不觸動，是跟著美國改還是自己改，它們面臨很多選擇，但也有很多的機會。國際社會也好，美國也好，歐洲也好，都已經表示要推動這次改革，愿意提供必要的資源來支持進行改革。在這一過程中，中東社會正進入一個變動的過渡期。

美國當然希望伊拉克在這個變動過程中成為美式改革的樣板，能不能如美國之愿，很難。因為對伊拉克民眾的復雜性，美國了解得不多也不深。事實上，伊拉克恰恰是一個比較難搞的典型，它不是一個地區(qū)小國，而是一個地區(qū)大國，是一個有光榮歷史的地區(qū)大國。在阿拉伯歷史進程中，阿拔斯王朝的時間很長，從公元７５０年到１２５８年，歷時五個多世紀。在這期間阿拉伯文化達到鼎盛，創(chuàng)造出了燦爛的阿拔斯文化。伊拉克的民族自尊心、榮譽感都很強，一直有當地區(qū)領袖的愿望。伊拉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始終不平靜，現在要搞一套西方式的民主，實際上是對過去的強人政權、強權統治反其道而行之，是否能被伊拉克人民接受并適應，能否保持社會穩(wěn)定，看來都會有很大的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