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鄧穎超媽媽

1976年1月8日，敬愛的周恩來總理逝世，舉國上下沉浸在無限哀痛的氣氛中。4月3日，我們夫婦所在單位的職工自發(fā)地制做花圈、書寫悼詞，前往天安門廣場舉行悼念活動。4月30日，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四人幫”的親信認(rèn)定我們夫婦是幕后策劃者，將我們抓進(jìn)監(jiān)牢。

從延安時代就一直在周總理、鄧穎超身邊工作的父親羅青長（時任總理辦公室副主任，國務(wù)院副秘書長）和母親，對總理的去世心情異常悲痛沉重，憂慮黨和國家的前途。此時，憂黨、憂國之外，又添了一條，憂子。

5月初的一天上午，鄧穎超媽媽來到我家。爸爸媽媽對她的突然造訪毫無思想準(zhǔn)備，一時不知說什么好。鄧穎超手捧一大把雪白鮮艷的牡丹花，強(qiáng)扮笑臉地說：“我去西山看花，路過你們家，順便來看看。”母親接過牡丹花，連聲道謝，同時對站在一旁我們?nèi)龤q的女兒小蓓說：“快叫鄧奶奶！”小蓓輕輕地叫了一聲“鄧奶奶”。鄧穎超一把抱起她，在她的臉蛋上親了又親。爸爸媽媽百感交集，本想在這難得的機(jī)會安慰鄧大姐幾句，請她老人家節(jié)哀保重，可是看到鄧大姐憂傷的樣子，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兒子、兒媳被抓的消息，更是守口如瓶了。又談了一會兒家常，鄧穎超辭別道：“好了，今天跑累了，我該回去了！”爸爸媽媽這才握著鄧大姐的手，深情地說：“請大姐保重身體！”

在那烏云密布的日子里，父親和我岳父宦鄉(xiāng)(原國務(wù)院國際問題研究中心總干事）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父親抑郁成疾，住進(jìn)醫(yī)院，生命垂危。鄧穎超聞訊，多次請秘書趙煒給予關(guān)照。經(jīng)過醫(yī)院的精心治療，父親的病得到控制，轉(zhuǎn)危為安。

1976年10月23日，在粉碎“四人幫”兩周后，我和妻子宦國瑞解除監(jiān)禁，重獲自由。11月14日晚八時，我們一家人剛吃過晚飯，鄧媽媽打來電話。母親激動地說：“大姐，你上次來我家，羅抗和小宦剛被抓起來，我們都沒敢告訴你，怕你傷心……”不料，鄧媽媽插話說：“嗨，我那次是專門去看你們的！”并打趣地說：“我有內(nèi)線呀，老楊（總理的司機(jī)）的女兒就在羅抗他們單位。我就是知道羅抗和小宦被抓起來才去看你們的。”聽了鄧媽媽這番話，母親恍然大悟，原來大姐那天根本就沒有去西山看花，而是專門捧著牡丹花來看望我們、安慰我們家人的。對鄧大姐的關(guān)懷，母親一再表示感謝。鄧大姐話鋒一轉(zhuǎn)，問：“羅抗在嗎？”我接過話筒，熱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說：“鄧媽媽，您對我爸爸媽媽的關(guān)心，我們?nèi)遥覀冃值軒讉€都非常感謝!”鄧媽媽說：“噯，這是應(yīng)當(dāng)?shù)穆?我們是革命的、戰(zhàn)斗的友誼。我們是幾十年斗爭考驗(yàn)的同志的、戰(zhàn)斗的友誼。毛主席在《為人民服務(wù)》里不是講每一個革命隊伍的同志都要互相關(guān)心，互相幫助嗎？怎么樣？你們還好嗎？”我說：“我們都挺好的。我們關(guān)在里面，特別想念周伯伯，特別想念鄧媽媽……”由于過分激動，我的聲音有些顫抖。鄧媽媽安慰我說：“年輕人經(jīng)受一些挫折有好處，可以受到鍛煉和考驗(yàn)。陳毅同志的追悼會，毛主席不是參加了嗎？毛主席對陳毅同志的孩子說，你們都還年輕，沒有經(jīng)驗(yàn)。但是你們會成長起來的，會成熟起來的。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們，你們還要多摔幾跤。”我贊同地說：“對，是要多摔幾跤才行。”接著，鄧媽媽語重心長地說：“你們的兒子、女兒現(xiàn)在會走路，也不是一下子會走的吧？總要摔幾跤。受些挫折當(dāng)然有好處，不過還要注意謹(jǐn)慎謙虛。年輕人情況一好就容易忘乎所以，一定要謹(jǐn)慎謙虛，要團(tuán)結(jié)大多數(shù)同志，一起批‘四人幫’。”最后，鄧媽媽溫情地說：“代我問你愛人小宦好!”

又過了一個多月，12月18日下午，我們正在北京醫(yī)院探望仍在住院治療的父親。突然間聽到一聲：“青長同志!”啊，鄧媽媽來了。我和小宦走上前，緊緊握住鄧媽媽溫軟的手。鄧媽媽仔細(xì)端詳著我們，慈愛地拍著我們的手，說：“身體還不錯，這我就放心了!”我動情地說：“鄧媽媽，爸爸媽媽告訴我們，我們被抓起來以后，您專門送牡丹花去看望他們。我代表我們兄弟姐妹感謝您!”鄧媽媽說：“我不是在電話里對你說了嗎？我和你爸爸媽媽是幾十年的友誼，是應(yīng)當(dāng)?shù)穆?不用謝。”鄧媽媽很關(guān)心我父親的病情，一再要我們好好照顧，同時要我們好好照顧母親……。

第二天晚上，鄧媽媽又打來電話。母親去醫(yī)院陪爸爸，是我接的電話。鄧媽媽說：“昨天，看到你媽媽臉色不好，有些黃，有些腫，可能因?yàn)閰堑吕?吳德峰，時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去世，很難過。他們關(guān)系很好。我昨天和她說了，要保重，不要太難受。本來昨天晚上就想打電話問問，現(xiàn)在怎么樣了？”(指我母親昨天見到鄧媽媽，一時激動眼睛看不清東西)當(dāng)聽到我說母親的眼睛好些了，鄧媽媽說：“要注意營養(yǎng)，不要勞累。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是你爸爸的身體。現(xiàn)在恢復(fù)得不錯，但是要注意除了藥物治療外，還要注意營養(yǎng)。要和醫(yī)生商量，主食吃什么，副食吃什么，營養(yǎng)也是很重要的。你們孩子們要多關(guān)心一些。你媽媽的身體要注意，現(xiàn)在要注意保護(hù)她的身體了。另外，我昨天看到你，很高興，和你爸爸年輕時候一樣。你的樣子還好，你愛人的身體、面色不大好。可能是那一段受到摧殘，要注意恢復(fù)。”最后，鄧媽媽說：“把我講的這些話告訴你爸爸媽媽。”我表示一定轉(zhuǎn)達(dá)，并對鄧媽媽的關(guān)心表示謝意，同時請她老人家保重身體，說這是全國人民的共同心愿。

由于是難得的機(jī)會，我一邊聽鄧媽媽講話，一邊順手在一張日歷的背面作著記錄。這張字跡潦草的電話記錄，我一直保存著。一晃28年過去了，看著這片小紙，字里行間，句句都是溫情。

周總理、鄧媽媽去世后，按照他們的遺愿，我父親受黨中央之托與兩位老人家身邊工作人員一道，一直送他們到最后一程。乘飛機(jī)，將周總理的骨灰撒向祖國浩瀚的江河湖海；乘輪船，將鄧媽媽的骨灰，伴和著彩色花瓣，那其中也包含一片片雪白的牡丹，撒入滔滔的海河之中……。

潔白的牡丹花瓣伴著鄧媽媽離我們遠(yuǎn)去了，可敬愛的周總理和鄧媽媽卻象挺拔秀麗、光彩奪目的牡丹花，惠施大地，永駐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