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雪冰看“王雪冰現象”

個案：王雪冰的起伏人生

1952年2月19日，王雪冰在北京降生。1976年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中國銀行財務部工作，1977年被派往倫敦，后來又在紐約、悉尼工作，先后在國外干了10個年頭。十年的時間，將王雪冰磨煉成為一位出色的金融人才。1987年，35歲的王雪冰被任命為中國銀行資金部的副總經理。不久以后，他又被提升為紐約分行總經理（也有說法是全美地區總經理）。

有人說，王雪冰始終是一位有野心的高級交易員，他的野心在于兩個方面：一是買進賣出賺大錢；二是做一個戰略型的BANKER(銀行家)。的確，做了紐約分行總經理后，王雪冰的“大銀行家”之夢，忽然變得越來越清晰。

王雪冰到紐約之前的1988年5月，中國銀行在美國開設華埠分行之后，又在西海岸開設了洛杉磯分行。分行設立的前提是:紐約作為重要的國際金融貿易中心對中國和中國銀行的重要性越來越大，而此時中國國內的改革開放也進入了新階段。這些無疑都成為王雪冰“做大”的背景和空間。

王雪冰理想空間的擴大，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紐約分行在中國銀行海外分行中所承擔的任務，本身也正在擴大。由于當時紐約金融中心的地位正在超越倫敦，中國銀行調整發展方向，著力將紐約分行打造成為中國銀行的海外金融中心和籌集資中心。這一政策的調整，自然為王雪冰事業的發展提供了廣闊的空間。所謂時勢造英雄，這話不假。

另一個原因是，海外分行總經理的權力自由度相當大，有利于總經理才能的自由發揮。王雪冰擔任了紐約分行的總經理，只要能幫助總行賺錢，用什么方法賺、怎么賺，他完全可以自由裁定。把業務做大，把錢賺進，他就是一個優秀的總經理。正如中行一位原行長所說的那樣：“除了賣掉分行外，基本什么都可以做。”

王雪冰靠自己在金融業務上的職業敏感、靠自己過人的才華，很快把紐約分行的業務做得蒸蒸日上，聲名鵲起。中國銀行的相關資料顯示，1989年全年紐約分行的外匯、債券、黃金和調期業務4項盈利比上年增加105%，1991年外匯收益持續增長，到1992年末四項收益除核銷前期債券虧損外，當年仍為盈余。

王雪冰領導紐約分行的辦法，首先是制度創新。他改變了過去的老辦法，不再讓下屬循規蹈矩，表現了他個人的領導才能和魄力。他的做法很簡單，就是讓銀行工作人員“走出去”。在社交中捕捉信息，拉關系，拉業務。

王雪冰的另一個創新是關心下屬，盡可能地提高職工的生活待遇。在制度上他廢除了外出層層報批制度。為了便于開展工作，他還違規給大家提高生活待遇。他對下屬說：“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多賺錢。只有多賺錢，才會有地位，才會少挨批。”

在王雪冰執掌紐約分行期間，存貸業務突飛猛進地發展。中國銀行有關資料顯示:到1992年末，該行各項存款和貸款余額分別比1982年增加30倍和47倍。貸款項目表現尤為突出，不但成為該行利息收入重要來源，而且王雪冰在1991年設立了信貸管理部，負責統一授信工作，加強對貸款項目的審批、發放等工作以及實行預警監測辦法，使不良貸款逐年下降，到1992年降至1.3%，已在提存準備金范圍之內。這為他回國進一步受到提拔重用，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不過，王雪冰在紐約也犯了一個重大的失誤或者錯誤。現在讓我們追憶一下王雪冰的這個硬傷。

1990年，中國銀行紐約分行向美國Drexel投資銀行拆出資金2000萬美元。早在80年代初，美國幾家大的投資銀行，特別是Drexel Burnham Lambert公司極力向投資者推薦劣質債券，利用承銷垃圾債券替中小型企業融資的方法，使得米爾肯成為美國金融史上的重要人物。這種新金融產品的開發，完全改變了美國70年代到80年代的發展。由于聽從米爾肯的意見購買的債券總能獲得高額收益，投資公司對他的判斷高度信任，只要他一個電話，就能立即籌措到上億美元的資金。紐約分行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對這筆業務寄予了很大希望。可是不久情況急轉直下，Drexel投資銀行向美國法院申請破產保護，進行債務重組，使資產產值迅速縮小，鑒于收回全部拆放資金已無希望，乃由該行分兩次核銷1300萬美元，結束了此案。

紐約分行的錯誤還在于，在這2000萬美元已經到期的情況下，由于紐約分行的業務員消息不靈通，也不夠謹慎，又答應了Drexel投資銀行延期的請求。而這個請求是王雪冰批準的。好在事情發生時王雪冰本人在北京，所以總行領導認為王雪冰“有領導責任，沒有直接責任”。

在做了美國分行總經理5年之后，1993年4月，年僅41歲的王雪冰回國出任中國光大集團總公司副總經理、常務董事，光大銀行副董事長兼光大財務公司總經理。短短八個月后的1993年12月，王雪冰又重返中國銀行，出任行長、黨組副書記、副董事長（后任黨組書記、董事長）。1997年9月當選為中共中央候補委員。2000年1月起任中國人民銀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2000年2月，改任中國建設銀行黨組書記、行長。

王雪冰入主中國銀行后，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創造了一系列的輝煌。1998年，亞洲經濟金融危機不斷深化，然而，在這不平凡的一年中，中國銀行卻展開了令人矚目的外交活動。這一年，中國銀行先后接待了美國紐約股票交易所主席查德·格拉索先生率團訪華；接待了英國渣打銀行董事長祁則林先生來訪，協助該行在北京召開了年度董事會，并報請政府總理會見了外賓一行；接待美國進出口銀行行長、董事長詹姆斯·哈蒙先生訪華……有人在聽到這些重量級人物的名字時，評價道，“這些人啊，都是王雪冰的老朋友啊！”

然而，功不能抵過。即便王雪冰再能干，做出的成績再多，只要有違法犯罪行為，同樣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讓王雪冰下臺的導火線是紐約分行的嚴重違法行為受到美國財政部的查處，從而引起了國內對王雪冰相關問題的重視。

2002年1月18日，美國財政部貨幣監理署(OCC)與中國人民銀行發布聯合消息，對中行紐約分行違規行為作出處罰：包括紐約分行在內的中行在美國的三家分行，于1991年至1999年間，被發現有不當行為，事情都發生在王雪冰1988年到1993年擔任中國銀行紐約分行行長期間。聯邦法院紐約南區法院提供的資料顯示，自1991年至1999年間，NBM及前身NON-FERROUS B.M公司，與紐約分行簽訂了多項貸款協議。雙方同時還簽訂了日期為1996年10月4日的一項信貸協議，以及日期為1999年8月13日的一項貼現協議。美籍華人周強和劉萍同時還分別簽署了日期為1996年10月4日的幾項貸款協議。紐約南區法庭的法律文件顯示，自最初獲得了約100萬美元的貸款后，NON-FERROUS B.M每年都要提出申請，希望延期并增加信貸，這些要求最后也全部得到滿足，一直到NBM公司成立。1996年，紐約分行給NBM提供了1500萬美元的貸款，這筆貸款每年也得到延期許可，一直到1999年。

在這些騙貸案中，影響最大的是劉家昌騙貸案和周強騙貸案。兩案的嚴重性，構成了有關部門對王雪冰的懷疑。

臺灣明星劉家昌及甄珍涉及以一塊美國加州土地，向王雪冰掌控的中國銀行洛杉磯分行抵押貸款達2300萬美元，而該筆土地的實際價格，僅及貸款金額的一小部分160萬美元。其后該筆土地又以140萬美元轉賣給王雪冰之妻宗露露控制的公司。迄今，該筆貸款仍未償還，成為呆賬。

周強騙貸案已經被送上法庭。美國東部時間2004年2月13日，周強和他的妻子劉萍被逮捕，并在當日稍后，在位于曼哈頓的紐約南區聯邦法院提堂受審。與周強和劉萍一起被捕的還有楊仲琦，前中國銀行紐約分行(下稱紐約中行)商業信貸部副經理。周強等三人被美國紐約南區檢察院提起刑事訴訟，指控其合謀欺詐紐約中行，騙取貸款超過2500萬美元。這一案件是紐約中行對周強等人提起的民事訴訟的延續。2002年9月，紐約中行起訴周強等人騙貸的一審判決揭曉，紐約中行勝訴。此間，紐約中行又向美國司法機關報案，進入刑事程序。

2002年初，中國銀行被美國財政部貨幣監理署OCC和中國人民銀行分別罰款1000萬美元，周強與紐約中行的關聯便被曝了光，他的名字隨后與紐約中行、王雪冰一起不斷出現在新聞中。檢察官指控，周強、劉萍和紐約中行前管理人員楊仲琦合謀從紐約中行騙貸2500萬美元以上。檢察官將他們的計劃稱為“Ponzi Scheme”，中文意思相當于“借新還舊”，即紐約中行只是給予周強和劉萍短期的貸款，周強和劉萍則不斷地通過提供虛假的貿易文件，導致紐約中行不斷地為本不存在的貿易提供短期貸款。而周強和劉萍則不斷地靠借新的貸款來還舊的貸款。這一計劃，至少從1991年10月已經開始，直到2002年7月左右。隨著Ponzi Scheme的資金鏈斷裂，周強和劉萍的公司未能償付貸款，他們欠了紐約中行超過2500萬美元。

同時被起訴的楊仲琦是中國銀行紐約分行負責為周強和劉萍辦理業務的客戶經理。起訴書稱，楊仲琦準備了大量的備忘錄，建議提供并提高對周強和劉萍公司的信貸額度。在其中的一些備忘錄中，楊仲琦刻意地謊稱信貸額度有抵押物，由一些物業提供第一抵押權擔保，實際上，楊仲琦已經在此前執行了文件，將中行的地位悄然地從“第一抵押權人”變成“從屬抵押權人”。

2月13日，紐約南區檢察官指控周強、劉萍和楊仲琦一項合謀、一項銀行欺詐罪行。另外，周和劉被控一項賄賂銀行職員罪，楊則被控受賄罪。如果罪名成立，周強、劉萍和楊仲琦面臨最多5年監禁，另加25萬美元罰款，或者是因為合謀造成損失的兩倍金額，而銀行欺詐和行賄的最高刑罰是30年監禁和100萬美元罰款。

紐約騙貸案的相繼暴露，終于引起了中央高層對王雪冰問題的關注。2002年1月11日，王雪冰被審查。美國貨幣監理署（OCC）指認，“一個欺騙性的信用證問題，一樁欺騙性貸款，未經授權的授信及刻意隱瞞和其他可疑行為”——這都與王雪冰有涉。在OCC即將公布對中國銀行紐約分行兩年調查結果的前幾天，王雪冰被審查。美國貨幣監理署對中國銀行紐約分行為時兩年的調查，主要針對的是中國銀行紐約分行1991～1999年間存在的違規行為，而王雪冰從1990年起擔任分行的總經理，為期3年。2002年1月16日，中國審計署審計長李金華在中國審計工作會議上稱，此前審計中國銀行，查出的主要問題是違規放貸、賬外經營以及違規開立信用證和簽發銀行承兌匯票等。這一次審計查出的問題“主要是27億元違規操作”。知情者說，這里面大部分是中國銀行紐約分行出的事，而且王雪冰難逃干系。

更致命的是，中央紀委在查處另一位金融系統高干時，涉及到王雪冰的一筆受賄問題，這才正式開始了對王雪冰的“兩規”調查。調查發現，王雪冰的經濟問題始于紐約，并且在北京擔任中國銀行行長、建設銀行行長期間，也都存在貪污受賄問題，而且生活腐化。與其他一些領導干部明目張膽收賄有所不同的是，王雪冰主張“雅賄”，收受最多的就是各種高檔鐘表。中國人一向忌諱別人送鐘，可王雪冰偏好鐘表，自然引得眾人搶著給他送鐘送表。最終，送表送鐘還真應驗了“送終”讖語。有關王雪冰貪戀名表的報道，本刊2004年第4期已有詳細報道，在此不再贅言。

2003年12月10日，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以犯受賄罪為由，一審判處原中國建設銀行行長王雪冰有期徒刑12年。王不服上訴，于2004年1月維持原判。王雪冰身為高級領導干部，利用職務之便，貪污受賄，收受禮品；生活腐化，道德敗壞；工作嚴重失職，給國家和企業造成巨大損失和惡劣影響，其行為嚴重違反了黨的紀律。根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試行）》的有關規定，中央紀委常委會議建議，撤銷王雪冰第十五屆中央委員會候補委員職務，給予其開除黨籍處分。國務院也給予王雪冰行政開除處分。

現象：“王雪冰震蕩”

王雪冰的落馬，不僅僅是王雪冰的問題。人們或許還記得，2002年年中，華夏銀行前行長段曉興以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7年。2002年年底，原中國光大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中國光大金融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長朱小華同樣以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沒收個人全部財產。法院審理查明，朱小華曾收受他人股票及現金折合人民幣共計405.9萬余元。

比他們的檔次低一點的，還有最近的劉金寶、梁小庭等人的案件。

2004年2月20日，中國銀行新聞發言人王兆文向媒體披露：中國銀行已接到有關部門的通知，中國銀行副董事長劉金寶涉嫌經濟犯罪，司法機關目前正在按照法律程序對其進行審查。根據以上情況，中國銀行董事會做出決定，并經有關方面批準，免去了劉金寶中國銀行副董事長職務。

作為王雪冰大學同學的劉金寶，1976年與王雪冰同時被分配到中國銀行工作，次年又一起被派往倫敦分行，成為當時最年輕的交易員。劉先后到英國麥加利銀行、米蘭銀行、法國巴黎銀行、美國芝加哥第一國民銀行等銀行學習，半年后重返倫敦分行交易臺。1982年回國，1984年被任命為中國銀行上海投資信托咨詢公司副總經理、總經理。1989年任中國銀行上海市分行副行長，后任行長。因在任期間推行改革，當年還被評為上海“十大青年精英”。1992年更被評為第三屆“中國十大杰出青年”。1997年香港回歸后，劉金寶轉任中國銀行港澳辦事處常務副主任兼香港分行總經理。2000年任中銀集團副董事長，中國銀行港澳辦事處主任。后又任中銀集團副董事長兼中銀（香港）總裁，促成中銀香港改組和上市，并曾任香港銀行公會主席。

2003年5月，劉金寶突然被解除在中銀香港的職務，調回北京，擔任中國銀行副董事長。其后便傳出他被“雙規”的小道消息。與此同時，有“上海首富”之稱的上海農凱集團董事長周正毅被拘捕，外界一度盛傳劉金寶與此案有關。

和王雪冰一樣，劉金寶也被認為“是位很能干的人物”。2001年，中國銀行成功地重組了香港中銀集團，將10家成員銀行合并成立當地注冊的“中國銀行(香港)有限公司”。2002年7月25日，重組后的中銀香港在香港聯交所成功上市，成為國內首家在境外上市的國有商業銀行。而劉金寶是這一過程的執行者。上市當天，中銀香港就被英國“金融時報350指數”和美國“摩根士丹利國際資本指數”確定為成分股，當時的中國銀行行長、現任銀監會主席的劉明康與劉金寶舉杯相慶。據悉，中銀香港上市前夕，劉明康宣布為劉金寶加薪。

有分析人士認為，劉金寶與王雪冰同為發跡于體制內、游刃于成熟國際金融中心的銀行家，他們都游離在銀行家身份與官本位之間，通曉國內外清晰或不清晰的規則。王雪冰震蕩還在延續，劉金寶謎局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呈現出一個很清晰的輪廓。但是劉金寶的出事表明，中央政府決心對金融違法犯罪行為一查到底。

讓人覺得“樹倒猢猻散”的是，2004年2月19日，即中國銀行公布劉金寶被免職的消息的前一天，原中國銀行總行干部、中銀香港第一副總裁、中國建設財務(香港)有限公司副總經理梁小庭因涉嫌巨額受賄290余萬元，被告上法庭。據北京的媒體報道，今年52歲的梁小庭于1993年1月至1994年3月期間，利用自己負責公司企業財務工作的職務便利，為香港友協貿易有限公司、潭江置業有限公司董事許超凡申請融資認購股票提供幫助，先后四次收受許超凡給予的賄賂款港幣共計294.97萬元，案發后，贓款全被追繳。檢方認為，梁小庭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

以“開平慘案”為代表的廣東、福建等地的中行機構，也出現嚴重違規事件，給國家造成巨大損失。盜取中行60億巨款的“10·12”案件，犯案時間長達十年，涉案人員包括中國銀行廣東開平支行、江門分行多任行長，以及廣東省分行多名高層人士（后中行有關人士說并沒有外面傳的60億這么多）。另外，中國銀行開平支行三名前雇員涉嫌盜取銀行4.83億美元巨款，然后潛逃加拿大等國（目前，三人中的余振東已被美國移交給中國警方）。另外，中行福建分行前行長、副行長前年透過遠華案主犯賴昌星的協助，涉嫌轉移3000萬美元的銀行資金，在香港設立一家公司，借此走私電腦到大陸圖利。國家審計署審計長李金華在本月十五日的工作會議上表示，該署發現中國銀行主要問題在于違規放貸、賬外經營、違規開出信用狀、簽發銀行承兌匯票等。目前審計署發現大案要案線索22宗，案件涉及金額共27億元，至于35名涉案人員則移交有關部門處理。國家審計署一名參與審計工作的官員透露，該署金融司去年三月開始中國銀行的審計工作，并于九月結束，這被視為呈報主管部門的一個重要項目。結果發現中國銀行違規放貸主要集中在遼寧、山東、江蘇、上海、北京、深圳等一級分行，涉及違規貸款的相關人員已被“雙規”處理。另據官方中新社前日報道，前年分別有三支審計隊駐在中國銀行北京總行及海外分行，協助銀行挽回9.8億元人民幣。

與此相關的資料是，1996年5月17日，中國銀行江西省星子縣支行撤銷，這是中國銀行第一家被撤銷的支行，很多銀行職員因此離開了銀行系統。有統計表明，1998年至2000年3年間，中國銀行機構總數減少2284家，下降15%。銀行機構的減少，同樣意味著很多銀行職員離開銀行系統。

反思：中國金融體制存在哪些漏洞

在這一系列的金融事故背后，隱藏著什么樣的經驗教訓？最重要的，應該是金融業的改革路徑。中國銀行業雖然自1994年金融改革后便將商業銀行與政策性銀行分開，但整體改革滯后應是不爭的事實。長期以來，推遲開放以培養維護特大型國有商業銀行的地位，是“多做少說”的基本方針；及至WTO承諾的開放近在眼前，用好人、用能人看管國有銀行與“外國狼”抗爭，又成了看似最可行的戰略選擇。然而，事實已經使這種想法頻頻碰壁。中國銀行業的問題顯然不在于銀行家多寡好差，而在于充分競爭環境能否形成。只有競爭的市場，才能形成有效率的內部與外部監管機制，孕育出優質的商業銀行和銀行家，而繼續維護國有壟斷的局面只會使現有銀行改革走進死胡同，銀行家連獨善其身也很難實現。

已有的教訓相當沉痛，足以使我們認識到加快開放促進改革才是更順應規律的做法。銀行業開放與其守住承諾時間，不如盡可能提前；與其先對外后對內，不如同步放開或先內后外。這關乎中國金融業的命運。金融界現在主要還是實行傳統的政府管理體制，主要人事任免由組織部門循舊例進行，激勵約束機制非常薄弱，這不僅不符合市場經濟的基本準則，與國有工業企業的管理體制相比也明顯落后。因此，當前所進行的銀行改革，必須包括突破組織部門管理金融干部傳統模式，在市場上選拔人才，以市場方式對待人才。從這個意義上看，現有國有金融企業的組織制度創新，會是將來的一篇大文章。

從銀行業大案要案頻繁發生的現象推測，近些年來，國有銀行對于其工作人員的制度、道德約束，可能正處于最脆弱的時期。國有銀行一直在醞釀進行制度變革，舊的約束機制或者因為環境發生改變不再有效，或者因為要被改革而被放到一邊，但新的制度卻并沒有建立起來。按照正常公司最基本的規范來衡量，國有銀行甚至連一個初級的治理框架都不具備：到底誰能夠人格化地行使國有資產的股東權利，并在現場督導高級經理層，無人知曉。一方面是制度及執行上的青黃不接，另一方面則是銀行從業人員的專業技術迅速提高。據說，王雪冰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對于現代金融業的理解非常透徹，曾被國外媒體譽為“中國一流的國際銀行家”。不幸的是，如果沒有完善而有效的制度和職業倫理約束，則這種專業技術完全有可能被貪欲控制，從而淪為更為精致而可怕的毀滅技術：既毀滅國有銀行，也毀滅他們自己。目前正在進行制度轉軌的國有銀行，可能制度上的漏洞最多，員工職業倫理意識最淡薄，因而最容易引致內部犯罪。為避免國有銀行繼續遭到貪婪者的蠶食，唯一的選擇是找準正確的方向，盡可能加快改革步伐，迅速實現變軌。比如，即使目前尚無法立刻股份化，也應建立初步的治理框架，比如設立董事會、監事會，通過讓不同的人員掌管不同權能，并使其互相制衡，防止行長、總經理大權獨攬。

金融體制問題也引起了中央高層的重視。溫家寶自當選總理以來，已多次提及中國金融問題。一年來，中國金融改革開始提速，步伐越來越快，力度越來越大，而對這一切總理似乎都早有暗示。溫家寶曾經分管金融，對金融問題不陌生，深知“財政負擔沉重，金融不良資產比例較高”是中國面臨的主要問題之一。當選總理后，金融改革是他表態要推進的四項改革之一。他曾指出，金融改革一方面要建立和完善金融監管體制，另一方面要加快國有金融企業的改革，建立起真正的現代金融企業制度。

一年來的金融改革措施也正是按照上述思路進行的。在監管層面上，中央政府完善了金融監管體制——銀監會“獨立”，保監會升格，中國人民銀行的“央行”地位強化，并且通過立法予以確認。目前，中國人民銀行、銀監會、證監會、保監會四家監管機構分工合作，金融監管和金融宏觀調控日趨成熟，為經濟穩定和金融安全創造了良好的環境。在運營層面上，國有金融企業的改革一年來明顯加快。中國人保、中國人壽和中國再保險三家國有獨資保險公司去年完成股份制改造，預計所有保險公司今年將完成股改，而前兩者去年還成功地實現了海外上市；國有商業銀行去年加緊處置不良資產，股份制商業銀行加快引資步伐；農村信用社改革在八省市開始試點，預計今年可推往全國；合格的境外機構投資者(QFII)開始進入中國資本市場等等。

進入2004年，金融改革推出了一系列新措施：國家動用450億美元外匯儲備注資建設銀行和中國銀行，拉開了國有商業銀行綜合改革的序幕；國務院公布關于資本市場發展的九條建議，對中國資本市場的長期發展作出戰略規劃。中國金融改革不得不提速，是因為中國金融業面臨著時間緊、包袱重的險境。時間緊，是因為中國的入世過渡期將于2006年結束，跨國金融巨頭已摩拳擦掌“屯兵國門”；包袱重，是因為金融業被形容為中國市場經濟中的“行政孤島”，承擔了經濟轉軌時期的大量包袱，如資本市場為國企解困服務、商業銀行分擔政策性任務等。

金融改革多年來一直未觸及實質層面，已經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的最大障礙。時間已經不多，而包袱可能會越拖越重。如何在短時間內使中國金融業“強身健體”？“生死時速”之際，唯有迎難而上，加快改革方是上策。溫家寶總理在剛剛結束的全國金融工作會上再次強調，全面提高中國金融業素質和競爭力，必須加快金融改革。金融改革是難點，銀行改革則是難點中的難點，以今年初中國注資國有銀行，開始改革試點為標志，中國的金融改革已經進入“深水區”，開始全面攻堅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