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紀委書記墮落的警示

編者按: 彭晉鏞，作為被查處和中紀委通報全國的第一個地級市紀委書記，其犯罪根源、犯罪手段和斂財途徑令人發指。本刊曾在今年第6期刊登的《紀委書記生財有道》一文，就彭晉鏞如何斂財作了詳細披露。該文刊登后，在業內引起了反響。一些讀者來信來電要求本刊進一步刊登對彭晉鏞犯罪進行剖析的文章。為了滿足廣大讀者的需求，本刊約請了新華社記者，就彭晉鏞的犯罪根源及圍繞彭案今后如何強化監督機制等方面撰寫了專稿。相信通過兩篇文章的發表，能給讀者更多的警示。

倚老賣老失算 狐貍尾巴被捉

1946年出生于常德市的彭晉鏞，1981年常德師專畢業后參加工作，從1985年任常德縣紀委書記、1988年任常德市紀委副書記，到1995年任常德市委常委、紀委書記，2001年任常德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先后在市、縣紀檢部門擔任領導職務長達14年之久。2003年1月調任常德市政協主席，同月29日被湖南省紀委立案調查，5月12日經湖南省檢察院決定被依法逮捕，12月20日被檢察部門提起公訴。2004年2月18日，湖南省岳陽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

權傾一方且以教育和監督他人為己任的彭晉鏞，被紀檢、檢察部門立案查處，不僅使不少干部群眾感到吃驚，而且也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一些熟知情況的人譏諷他是“老道失算”。2000年4月，身為常德市紀委書記的彭晉鏞，不顧政策規定，不聽市紀委副書記們的提議，反對將紀委所收繳的清房罰沒款130萬元上繳財政，而以紀委辦案經費不足為由，強行拍板將此留作“備用金”，并由自己親自掌管，除辦公室副主任徐友誼經手外，市紀委其他同志均不得過問。此外，每年由他和徐兩人憑開支票據分類列表核算，向書記辦公會口頭通報。2002年12月，彭晉鏞任市政協黨組副書記，擬任市政協主席，在辦理移交時，市紀委新班子提出移交“備用金”。彭倚老賣老，狂妄自大，對市紀委新班子的要求不以為然，堅持只繳開支數據，不繳財務和票據，并揚言此事可以向市委書記匯報，可以派員審計，也可以要求省紀委派員調查，擺出一副一身清白、咄咄逼人的架勢，以壓制對方按照他的意志辦。

彭晉鏞原以為憑著自己老紀委書記的資格和權威，他的老部下、老同事會給自己一個面子，對“備用金”問題不了了之。沒想到他明知故犯、踐踏有關規定的反常行為，反而引起了市紀委新班子的懷疑和警覺。市紀委及時向市委主要負責同志匯報了這一情況，爾后將情況反映到了省紀委。湖南省委副書記、省紀委書記孫載夫對所反映情況非常重視，并旗幟鮮明地表示：“不論有無問題，情況必須弄清楚。不能因為是紀檢監察系統內部的問題就另當別論，更不能因為彭晉鏞曾是紀委的老領導，就不嚴格要求和放松監督，如果有問題更要嚴肅查處。”正是湖南省紀檢機關這種從嚴治黨、嚴格律己的精神，才沒有被倚老賣老、色厲內荏的彭晉鏞所嚇倒，并從清查彭晉鏞貪污“備用金”入手，及時抓住了這條老狐貍的尾巴，爾后由此案帶出了常德市5名處級干部貪污、受賄等重大經濟犯罪系列案件，在常德市引起了轟動，受到社會各界的好評。

濫用反腐權力 借機聚斂錢財

彭晉鏞案發時，被查獲的財產高達459.2萬多元，其中在北京就購有價值333萬多元的兩套住宅，還供其女兒在英國讀研究生。作為國家公務員，他根本不可能擁有如此多的財產！現經法院審理查明，彭晉鏞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牟取利益，多次索賄受賄共計61萬多元，貪污公款15萬多元，且有近110萬元財產不能說明合法來源，還有上百萬元為違法所得。公訴人在法庭上一針見血地指出，“作為市紀委書記的彭晉鏞，本應是一把斬殺腐敗的利刃，然而他卻把這一權力變成了攫取錢財的工具。”

2001年7月，香港萬邦公司總裁張某承包了常德市公安交警支隊監控大樓裝飾工程，同年9月，交警支隊分管基建工作的副支隊長鐘某因收受紅包禮金問題被市紀委“兩規”。張得知后即找到時任市紀委書記的彭晉鏞說情，希望關照鐘某，彭明知不可為，卻一口答應過問此事。此后，彭果然授意市紀委案件審理室，并主持市紀委常委會議對鐘某減輕處分，又給交警支隊領導打招呼讓鐘某留任原職。

2001年下半年，湖南金健置業投資有限公司投資開發常德市舊城改造項目，常德市基建包工頭雷某為承攬其中的部分基建工程，托彭晉鏞的大女兒找其時任常德市紀委書記兼市三產領導小組組長的父親幫忙，并許諾事成后一定重謝。彭晉鏞即出面給金健置業投資有限公司總經理李某及其頂頭上司打招呼，要求他們為雷某承攬工程幫忙。于是，彭晉鏞又用手中的權力之劍，為包工頭雷某打開了獲利之門，也為自己的女兒攫取了5萬元這一不菲的回報。

一些熟知彭晉鏞的人告訴記者，要想升遷或者解決問題，找彭晉鏞比較管用。其玩弄權術的標準，是以收錢多少決定親疏程度，以親疏程度決定對干部說話的輕重。如武陵區副區長黃理清，為了升遷多次找彭幫忙，盡管當時市紀委收到了群眾對黃的舉報，彭一方面想法壓住不查，另一方面又在市委常委會上極力幫黃說好話，使黃如愿以償當上了武陵區區長。之后，彭開口向黃“借”20萬元，黃最后找一個建筑老板拿了20萬元才算了結。彭晉鏞案發后，黃理清受賄50多萬元也被牽連了出來，他們之間暗中進行權錢交易的丑事才大白于天下。

人前高唱清廉 人后欲壑難填

善于包裝，是大多數貪官的共同特點，彭晉鏞更是擅于此道。他在臺上道貌岸然，高唱清廉，而在臺下則貪婪猥瑣，欲壑難填，將一個假廉真貪的偽善形象演繹得爐火純青。

2002年6月，彭晉鏞的母親去世，他趁機大收“人情禮金”20多萬元，而為喪事自家開支的9000多元餐、宿、煙、酒等費用，竟心安理得地在某單位獎給市監察局的“一清兩打”獎金中列支了。

彭晉鏞的貪婪程度和貪婪手段令人瞠目結舌，常德市紀委在剖析其蛻變的原因時，一針見血地指出：彭晉鏞發展到今天，并非偶然，而是他陽奉陰違，言行不一，當面做人，背后做鬼的結果。從表面看，他給人的印象是生活儉樸、平易近人，故被一些人視為“清官”，但從其所作所為來看，貪婪的嘴臉昭然若揭。他在大會上大講廉潔自律，嚴懲腐敗，在背后卻放縱貪欲，瘋狂斂財；他一方面大講公款吃喝是財務開支的無底洞、滋生腐敗的黑洞、掩蓋違紀的防空洞，另一方面卻趁機再三虛開公款接待發票，利用這個黑洞侵吞國家和集體資財；他一方面大講要優化經濟發展環境，支持民營企業發展，另一方面卻想方設法向對方索賄、受賄，不給好處不辦事；他一方面大講要嚴守紀律，對腐敗分子要一查到底，另一方面卻將群眾舉報偷偷告訴被舉報人，暗中大搞權錢交易；他一方面大講要剎歪風正綱紀，嚴禁領導干部請客、送禮搞不正之風，另一方面又巧立名目，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大操大辦，借機搜刮民財。其貪婪、虛偽與人們心目中的紀委書記形象相差十萬八千里，真是令人可鄙、可恨、可憐！

三種心態作祟 拒絕接受監督

聽說彭晉鏞出事后，不少人大吃一驚。讓更多的人不解的是，在他們印象中一向精明謹慎的彭，為什么如此之貪？膽子又如此之大？在作案手段上為什么竟犯如此愚昧的錯誤？以至于辦案人員從其在\"備用金\"中一張張私款公報的發票入手，就將他的問題一股腦兒牽了出來。記者通過詳細調查發現，關鍵是三種心態左右了彭晉鏞，致使他迷失了方向。

一是船到碼頭車到站的心態。1997年市委班子換屆，他沒有當上市委副書記，當時在工作上就有明顯的情緒，不僅對市委主要領導和組織表示不滿，而且對待工作有些消極。

正因為對自己考慮過多，對權力看得太重，所以當他最終沒能如愿留任，他心理的失衡就特別強烈。一些同志分析認為，他看到政治生命就要結束或者接近尾聲，總感覺自己過去貢獻大、形象好、威信高，組織上沒給他更多榮譽和職位，覺得不滿足，覺得吃了虧。于是，他在思想上來了個大轉彎，抓緊2002年手中最后的權力，對有利可圖的事手伸得更長了，下手也更狠了。

二是有恃無恐的心態。為什么他揮霍“備用金”有恃無恐？辦案人員分析他是這樣的心理：“我報一點，吃一點，沒人查，都是這個風氣；再則，我是市委領導，而且是專門查人的紀委書記，沒人敢來查我。”

三是安排后事的心態。為福蔭子孫聚斂私財的心理，在彭晉鏞身上表現尤為突出。他沒有把貪污受賄來的錢像宋煥威一樣去養情婦，也沒有像馬向東那樣去豪賭，而是花在了兒女身上。一部分用在女兒留學，大部分用于在北京買房。

三種心態的核心，是一個私字作祟。掌權不是為民，而是為己，故斤斤計較，討價還價；自以為是，目空一切；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結果，墜入犯罪深淵，本應刺向貪官污吏的反腐利劍，卻成了反腐征途中的絆腳石，既害了國家和人民，又害了自己和家庭。

說到彭晉鏞的蛻變，記者在與省、市紀檢、檢察等有關部門，以及曾與彭一起工作過的同志座談時，他們無不強調指出，是其拒絕接受監督，大搞個人說了算的必然結果。

常德市紀委一些領導坦誠地告訴記者，紀檢監督機關在黨內具有特殊的身份和作用。它既是領導機關，又是執紀監督機關，集黨內監督與行政監督于一身，用老百姓的話就是“管官的官”。但誰來監督紀檢機關、紀檢干部呢？雖然名義上要接受同級黨委和上級紀委監督，但客觀上確實存在上級監督虛化、同級監督軟化的問題。尤其是對紀委的“一把手”，往往是沒人去管，也無人敢管。

“每年一次民主生活會，彭晉鏞只主持，只有我們這些副職講。他很少帶頭反思，檢討不足，即使開口，也是冠冕堂皇談一下，不涉及實質問題。”市紀委一位副書記說，“這與彭晉鏞的工作經歷有關。他長期在紀委部門工作，監督別人，檢查別人，見到的大都是敬畏的目光，聽到的大都是阿諛奉承之聲。久而久之，總以為自己比別人高出一頭，對別人的監督、檢查很不習慣，更不愿意接受。”

主管查處大要案工作的湖南省紀委副書記杜湘成，在接受記者專訪時深思熟慮地指出：“脫離監督、狂妄自大使彭晉鏞走上了違法犯罪道路。”他說，“彭晉鏞的民主作風相當差，聽不進人家的意見，很多事情個人說了算。對一些重大問題，在他的權力范圍之內，即使明知是錯誤的，只要有利可圖，他都敢拍板。有些領導干部作風也存在獨斷專行，但彭晉鏞的不同之處在于，在處理涉及利益的事時，他是有意識這樣干，目的是為了從中撈取好處。”

“彭晉鏞后期相當自傲，可以說是目中無人！”杜湘成有些感慨地說，“在彭晉鏞的眼里，他是管人家的，人家管不到他。他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只要查這些領導干部個個都有問題，’言下之意我看哪個不順眼就可以查哪個。而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發生過這些違紀違法的事情，人家會來查他。他把同級組織的監督根本沒有放在眼里，也根本沒有想到組織會將‘備用金’問題，當作他重大違紀違法問題的突破口，這是他自傲狂妄的結果。正因為他目中無人，將監督拒于千里之外，以致忘乎所以，為所欲為，蛻變成罪犯。”

化消極為積極 促進反腐深入

彭晉鏞案發后，好似平地一聲雷，在三湘四水、在神州大地引起了震動。從中紀委到湖南省紀委到常德市紀委，都在抓住這個反面典型認真反思，從中吸取教訓，力求化消化因素為積極因素。

去年12月18日，中共中央紀委以中紀發［2003］23號文件“關于認真學習貫徹胡錦濤等中央領導同志重要批示切實加強紀檢監察干部隊伍建設的通知”，發至全國各縣、團級單位。文件指出，最近湖南省紀委和檢察機關嚴肅查處了常德市紀委原書記彭晉鏞貪污、收受巨額錢財案件，此案引起了中央領導同志高度重視，先后有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胡錦濤，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家副主席曾慶紅和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紀委書記吳官正等作出了重要批示。文件強調，胡錦濤等中央領導同志的重要批示，高屋建瓴，語重心長，切中要害，寓意深刻，充分體現了黨中央對紀檢監察工作和組織人事工作的高度重視，為新形勢下進一步加強干部隊伍建設特別是紀檢監察干部隊伍建設指明了方向。文件還就如何學習貫徹發出了以下通知：一要認真學習貫徹中央領導同志重要批示精神，堅持懲處和教育、防范、監督相結合，建立有效的反腐防腐機制；二要充分認識加強紀檢監察干部隊伍建設的極端重要性，切實增強責任感和使命感；三要堅持嚴格教育、嚴格管理和嚴格監督，建設一支政治堅強、公正清廉、紀律嚴明、業務精通、作風優良的高素質紀檢監察干部隊伍。

早在去年2月和7月，湖南省紀委參與查處彭晉鏞案件的有關處室和同志，就分別寫出了“關于彭晉鏞同志有關問題的情況匯報”和“查處彭晉鏞案件的啟發與思考”。在這一基礎上，省紀委于11月專門兩次召開常委會議，研究怎么樣對照彭案吸取教訓，完善各項制度，加強內部監督。從今年3月１日開始，由省紀委制定的全省紀檢監察機關“六條禁令”在全省紀檢監察系統開始實施。“六條禁令”強調，全省紀檢監察干部及工作人員嚴禁接受與行使職權有關系的單位和個人安排的宴請、保健、娛樂等活動；嚴禁在執行公務期間提出不符合規定的接待要求；嚴禁工作期間飲酒；嚴禁收受與行使職權有關系的單位或個人贈送的現金、有價證券、支付憑證和貴重物品；嚴禁向與行使職權有關系的單位個人提出任何與個人或親友有關的私利要求；嚴禁泄露工作機密。凡違反禁令者，省紀委將視情節輕重，給予相關人員組織處理或紀律處分。

彭晉鏞案發后，常德市紀委更是在不停地反思。他們得出的教訓是：在加強各級領導干部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改造的同時，關鍵在于監督約束機制的創新。為此，他們對紀檢監察機關如何搞好內部監督進行了重點研究。他們認為，紀檢監察機關內部監督要做到與時俱進，必須創新工作思路，要以完善監督機制為綱，以健全管理制度為本，以拓寬監督渠道為目，做到綱舉目張。在完善監督機制上，要做到上下聯動，分工負責；在夯實制度基礎上，首先要科學合理地設置內部權力，形成權力運行監督制約的有效機制。同時，要合理分權，積極限權，經常易權，以防止權力過分集中和一個人因長期在一個重要崗位工作而發生違紀問題；在創新監督方法上，一要多渠道收集信息，二要多途徑開展跟蹤監督，三要多形式開展交叉檢查，四要強化責任追究。這樣，就能徹底打消個別紀檢監察干部的特權心理和僥幸心理，增強自覺接受監督的意識，從而在紀檢監察干部隊伍中構筑起拒腐防變的鋼鐵長城，把反腐敗的利刃磨得更快更亮，推進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不斷地深入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