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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兒

2004-04-29 00:44:03白鳳德
遼河 2004年1期

白鳳德

初春的夜晚,凄楚的涼風裹著霏霏細雨,毫無聲息地滋潤著濱城的大街小巷。街路兩旁剛剛綻開的槐樹花,在春雨中輕輕地搖動著細嫩的腰身,輕爽的空氣中便彌漫著清淡的花香。路燈柔和的光束,將那條寬敞的街路引向城東那座環狀的立交橋。金家旺在這個初春的夜雨中,像似在尋覓著什么,向那座高橋走去。

當金家旺抹去飄落在額頭上的雨水,他這才覺察到雨水浸透衣服所帶來的寒意。他緊走幾步,爬上立交橋的頂層,回望身后那座熟悉的城市時。罩在雨霧中的濱城燈光閃爍,朦朧中透著祥和與安寧。

家旺仰起頭,面向深遂的夜空,深吸一口長氣,原本昏沉沉的頭,似乎輸入了一絲清涼。可痛苦的思緒卻尾隨而至,碩大的句號不斷撞擊著他那滿載凄苦的心。

他弄不懂上蒼為何賦予他這么多的苦惱,他感到冥冥之中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捉弄著自己,紛亂的思緒又把他帶入對往事的追憶。

那是一個仲夏的傍晚,整個城市被燥熱圍裹起來,樹上的知了不再鳴叫,路邊的花草低垂著葉莖。在溫悶的空氣中,人們淌著汗,喘著氣,依舊在忙碌著自已該干的事情。金家旺剛剛發送完最后一車棉紗,便一屁股座到藤椅上。他解開衣紐,袒露著胸脯,把電風扇開到最高檔。他轉過身,摸出一包香煙,飛快地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用打火機慢慢點燃,狠狠地吸上幾口,吐出一串串煙圈,這才感到舒坦了許多。

金家旺自棄政從商以來,開辦了一家棉紗批發公司。經過幾年的撲騰,生意還算紅火。置了房產,購了車,還有些存款。老婆淑娟在房管所當出納,女兒冰冰快上高中了,小日子過得也挺滋潤。

家旺揑滅香煙,站起身來,正準備收拾收拾閉店。這時,腰間挎的手機響起了《都是月亮惹得禍》的鈴聲,他忙按通了手機的接聽鍵,一個大嗓門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家旺,我是王坎哪!今天可真他媽的火,我連發了五車貨。為了慶賀、慶賀,晚上我請你洗桑拿浴怎么樣?”

王坎是家旺的鐵哥們,也是做棉紗生意的。“我看看再說吧。” 家旺不緊不慢地回應著。他與性格爽快,直腸子一根的王坎不同,性格內向,寡言少語。

“看個屁,就這么定了,晚上‘天星見,真是個‘艮鱉肉。”未了,王坎還沒忘罵上一句。

市內天星大酒店的桑拿浴很有些名氣。家旺明知道他不去,王坎肯定不會饒過他。再說在悶熱中煎熬了一整天,洗個桑拿舒坦一下,有何不好呢。于是,晚上八點多鐘,家旺如約走進天星桑拿浴的更衣廳。

他慢吞吞地扒下衣褲,剛把內褲褪下。就聽得‘啪的一聲,翹起屁股蛋上挨上一巴掌。火辣辣的痛楚,激得他向身后望去。

只見王坎赤裸著身子,端著雙肩,正得意地看著他。“怎么樣,痛了吧?叫你傻小子長個記性。下次叫你再跟我‘玩艮,可有你好瞧的。”

王坎那大粗嗓門,引得其他浴客直往這邊看。“得、得、得,我服你還不行嗎。這么多人瞅著,你窮鬧什么。” 家旺低聲說著,顯得很無奈。

“行啊,只要你服了,一切都好辦,今晚任你消費,我買單。”王坎笑嘻嘻地把右手向前一伸。“請吧,我的傻老板。”

天星桑拿浴的浴區很寬敞。浴區中間一個圓型的溫水池,呈凹型兩側向前伸去,拱抱著兩個圓型的水池,一涼一熱。溫水池內,安放兩只相同大小的洗浴床。

家旺和王坎邁進水池,躺到浴床上,喚來服務生,開動按鈕。細細的水柱從不同角度,噴射到身體各個部位。那種水刺的感覺,很舒服、也很愜意。

家旺微閉雙目,靜靜地享受那水流的撫摸。突然一個手指硬闖闖地捅到脅下,家旺眉頭一皺。心里嘀咕,“這個搗蛋鬼,又要干什么?”

“喂,傻子,你快看,那像什么?” 家旺睜開眼睛,便順著王坎手指向水池上方望去。

原來是個兩個圓型,推出一個圓錐體的頂棚造型。“真是無聊。”金虎在心里罵道。他懶洋洋地答道:“造型唄,有啥大驚小怪的。”

“廢話,誰不知道是造型,我問的是什么造型?”經王坎這么一問,家旺倒認真起來。

他抬頭向棚頂端詳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你這個人,真笨,那不就是它嗎。”說著王坎的手便向他的下身伸來,金虎用手連忙去捂,結果還是叫王坎捏了個正著。家旺臉‘騰得紅了,王坎卻‘哈、哈地大笑起來。這時,他才弄懂了,棚頂那是一個男性標志的造型。

“你這個人真沒正形,都快四十多歲的人了,不能穩當點嗎?” 家旺小聲嘀咕著。

“我就這付德性了,叫我做‘正人君子嗎?我還懶著去做呢。人生在世,誰不圖個清閑快樂。”

對王坎這一番‘高論。家旺懶得和他爭辯,不過他確實拿王坎沒啥法子。他性格雖然內向,可他卻真喜歡王坎那種無憂無慮,直言快語的性格。

家旺本想再泡一會,剛瞇縫上雙眼。就聽王坎這邊兒又‘扎呼上了。“家旺,你快看,那個小子多像你呀。”

說著,那個硬硬的指頭又觸到家旺的脅下。痛得家旺一激凌,用責備的眼光望著王坎。生氣地問:“你又要做什么?”

王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可嘴上并沒有服軟。“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叫你看,那個小子長得多像你啊。”說著他把嘴巴向西邊淋浴區一努。家旺明知道王坎又在搞笑,但眼神還是被‘牽引過去了。

只見一個大男孩,正在淋浴區那邊洗淋浴。男孩有十八九歲的樣子,身體修長,皮膚黝黑很健壯,粗眉大眼,除一頭濃發,不像家旺早已謝頂的頭發外,真與家旺的模樣差不多。

家旺看罷不禁心里‘格噔一下,他楞楞地望著那個大男孩直出神。暗想,“這太不可思議了,這個男孩和自己也太相像了?”

這時,王坎已躍出水池,向那個大男孩走去。只見他圍著那個男孩,上上下下好一頓瞅,把那個男孩看得直發毛。又見王坎跟那個男孩好一頓聊。

不大一會的功夫,王坎興沖沖地走回來。神密兮兮地對家旺說:“地雷的秘密我探到了。那個小子叫王玉輝,家是外地的,在這個桑拿浴做搓澡工。這孩子可太像你了,你要是不信,自己去瞧瞧。”

“天下長得一樣的人多得是,有什么可奇怪的。” 家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心里卻早想去看個究競。“我看你是早惹下了風流事兒,不敢相認,怕承擔責任吧?”王坎撇著嘴,話里帶刺。激得家旺‘忽地從池子里站起來,一步跨了出去。

“喂,服務員給我找個搓澡的。”服務生聽見有客人喊他,連忙應聲湊上來。“先生,你想找幾號搓澡工,為您服務。” 家旺用手一指那個黑小伙。“就他吧。”

服務生一邊引導家旺走進搓澡間,一邊喊 “王玉輝有客人要搓澡。” 那個叫王玉輝的男孩答應著,快速擦干身上的水珠,套上一條短褲走了過來。

躺在浴床上的家旺,嗅到一種氣息,那是男孩子特有的散發著青春活力的體味。他閉著雙目靜候著,一雙柔中透韌的手,在他的頭部按動著。他知道對頭部的按摩,是搓澡工的頭道程序。

家旺慢慢地睜開眼睛,發現這個叫王玉輝的男孩,正用驚詫的目光望著自己 ,那目光中流露出疑惑、興奮的情感 。家旺也有一種被強烈震顫的感覺,他看到這個男孩仿佛就像見到自已年輕時的模樣。

王玉輝連忙避開家旺那凝視的目光,手中的搓澡巾用力推過家旺的胸脯,家旺微微顫動一下。“叔,我用力大了嗎?”王玉輝輕聲地問道。

“沒有關系,小伙子哪的人啊?” “遼南鞏屯的。” “家里還有什么人啊?”王玉輝停頓了好一會,才低聲說 :“沒人了。” “那家人都那去了” 家旺不再裝‘老成持重了,他想知道這男孩的身世。

“都死了。”玉輝的聲音很低沉。家旺聞聽卻心頭一震,他為這輕率的問話,觸動男孩心中的痛楚,感到茫然不知所措。難道就剩你一個人了嗎?那男孩默默地點了點頭,接下來雙方都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會,玉輝輕輕地拍打著家旺的肩頭。低聲說道:“叔,劃一下,該搓后背了。” 家旺翻了個身,趴到浴床上。玉輝的搓澡巾在家旺的背上用力地劃動著。這時,搓澡巾在家旺的右腿膝窩處遲疑了,家旺知道那里有塊被狗咬后留下的疤痕。“叔,這塊疤是怎么搞的?”玉輝的問話聲音中摻雜著莫明其妙的顫抖。“沒什么,年輕時被狗咬的。”家旺扭過頭望著玉輝淡淡地答著。

家旺扭頭的瞬間,注意到玉輝脖子上掛著一條用紅線系著的雞心狀的淡紅色的玉墜。那是一塊很普通的玉墜,家旺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在那兒見過這塊玉墜呢?” 家旺暗自尋思著。

“叔,要敲背嗎?” “啊,不用了。”玉輝輕輕地扶起家旺,蹲下身子把拖鞋放到家旺的腳下替他穿好,一直把他送出搓澡間。“叔,您還會來嗎?” 家旺回頭望著玉輝,這孩子的目光中透著某種期待。

“會的,會的,咱倆長得像爺倆似的,一定前世有緣,我怎么會不來看你呢。” 家旺說得也很動情。“那我等著您。”這時,家旺發覺玉輝的眼中似有淚花在滾動著,弄得自已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家旺躺在自家寬大、松軟的希夢思床上,雙臂交叉墊在腦后,呆呆地望著棚頂,心里都在捉摸著,那塊淡紅色雞心狀的玉墜在哪見過呢?妻子淑娟洗漱完畢,身著粉紅色的睡袍,委上床來,依畏在家旺的腋下,見家旺楞呆呆地望著棚頂出神。便伸出手指戳奌著家旺的額頭,嬌嗔地說:“我的傻二相公,想誰哪?這么專注,必不哪家的美妾和風流姘吧?”

“去、去、去,又來了,不是。” 家旺不耐煩地推開攬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臂。“這女人的花心,如果澆灌的是醋汁兒,準就會長出嫉妨之果。”

“唉呀,我說傻子,少跟我玩這個。哪個男人沒長花花腸子,不是老娘看得緊管得嚴,你不早就被哪個姓花的女人拉下水了。” 家旺的這位“夫人”,平時哪都挺好,就是不能提男女之間事兒。只要一沾上這種事兒的邊,簡直就是“破褲子纏腿”沒完沒了。記得剛開公司時,家旺聘了一位姓花的女會計。自已的這位“悍婦”就天天跟蹤監視,動不動就找岔口,跟人家吵架, 搞得花會計沒辦法,只得辭職不干了事。弄得現在公司上下清一色的和尚頭,這才算“風平浪靜”。

想起這些事兒,家旺就感到頭疼。他索性不再聽“那邊”喋喋不休的嘮叨,撩起夾被蒙頭便睡。沒想到老婆那邊的追問卻愈演愈烈,蒙在頭上的被子被“呼”地扯扔到地下。只聽‘啪的一聲,家旺光光的腚上被重重地挨上了一掌。

“重睡、重睡,不說清楚,想要睡覺,門兒都沒有。”近乎于“吼叫”般的分貝,在家旺的頭上炸響 。家旺知道再不擺平,這“悍婦”會吵破天的,這半夜三更的叫鄰里間聽到,多不好意思啊 !

“行了,行了,我服了你了。真沒見過你這種人。” 家旺的口氣軟了下來,接著便把在洗浴中心,見到的那個與自己長得很相似的男孩的事兒,一五一十地向老婆坦白了一遍。妻子淑娟如卸重負般地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這時,一只纖手由被子的那角,伸了過來,在金虎裸露的軀體上下游動著,那是一種和解的信號。家旺知趣地把身體壓了過去…… 一場風雨過后,淑娟便疲倦地依在家旺的腋下舒心地睡去。不一會的功夫,細弱的鼾聲便從家旺的腋下傳來,這原本的催眠曲,今天卻成了興奮激素 ,使家旺輾轉難以入睡。

家旺似有一股微微的陣痛,正從他右腿膝窩那塊疤痕處慢慢地向上升騰。那痛楚似在幫助金虎打開思緒的閘門,去追憶逝去的那段往事……

家旺的老家緊靠繞陽河邊,是個不大的小村落,名叫——新興村。家旺家的鄰居姓王,王家有個女孩叫王玉玲。家旺與玉玲自小長大,可謂是青梅竹馬。那年夏日的傍晚,絢麗的晚雫把通向村落的鄉路鋪滿金黃。放學后的家旺與玉玲說著笑著往家走,剛到村口,一只大黑狗攔在路當中。那只黑狗低聲吼著,試著要往上撲。家旺見事不妙,忙把玉玲掩在身后。揮動著手中的書包,驅趕那只黑狗。那狗兒卻被惹急了,猛地竄了上來。家旺飛起右腿向黑狗踢去,不想右腿膝窩處正被狗咬住。玉玲見狀嚇得大哭起來,家旺忍著劇痛,從路邊拾起一塊石頭,猛地向狗頭砸去,那黑狗慘叫著,夾著尾巴跑掉了。

家旺癱軟坐在地上,殷紅的鮮血順著褲腿流了下來。玉玲用顫抖的手,撕下襯衣的底裙,為家旺裹扎腿上的傷口。家旺盡管痛得直吸涼氣,但還是捧起玉玲淌滿淚水的面頰,連聲安慰著:“不要緊,別哭了,我都是大小伙子了,抗得住的。”望著家旺憨厚的窘態,玉玲破涕為笑,她扶起家旺,心疼地說:“都是為了我,叫你流了血,我會好好報答你的。”說這話時,玉玲臉上泛起紅潤,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家旺卻笑嘻嘻地反問:“怎樣報答我啊?其實不用報答,叫我親一下就行。”說著趁著玉玲不備,著實地在她臉上咂了一口。

家旺回想到這里,心底浮出寬慰的愉悅。朦朧的睡意襲來,他在甜甜的心境中進入了夢鄉。可他沒有想到,此時,還有一人像煎鍋中的烙餅,輾轉難以難眠。他就是玉輝。

玉輝自在洗浴中心見到家旺后,心里總在嘀咕,難道他就是自己苦尋多年的老爸嗎,他那模樣,他那舉止和自己如此的相像。尤其他右腿膝窩處那塊傷疤,與母親講述的特征是一模一樣的啊。當時,他差點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摟抱住那人喊出19年來會喊、想喊,卻沒有特有對象去喊的那兩個字:“爸爸。”

玉輝出生在大帽山下的鞏屯,自他懂事起,就時常向媽媽問起“爸爸在哪里?”每逢玉輝問起爸爸,媽媽總是很凄苦地把玉輝摟在懷里,淚水便涌出眼眶,自言自語地說:“會找到的,會找到的。”這話兒像是安慰玉輝,也像在安慰自己。當玉輝知道“爸爸”這個話題,會勾起母親傷心的往事,就很少提起了。可他卻萬萬沒想到,當母親向他解釋這個疑團時,竟成為與母親的最后決別。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連續幾天的暴雨,使玉輝家門前那條小溪已漲滿形成一條湍急的小河,玉玲好像有某種預感,喚起正在熟睡的兒子,“輝兒快起來,收拾收拾,怕是要來山洪了。”玉輝揉著惺惺睡眼,穿好衣服,轉眼一看,河水已浸進屋內,漫過衣柜的抵角。河的上游已傳來隆隆的洪水聲。玉玲知道家門前的水流肯定很急,連忙推開后窗,叫玉輝跳出去上山躲避洪水。爬上后窗的玉輝回身叫著:“媽,咱們一齊走吧。”“輝兒,你快走,我收拾幾件衣服,就出去。”“不行,要走,咱們一起走。”玉輝望著母親很焦急。玉玲迅速從脖子上摘下那塊雞心玉墜,轉身給兒子帶好。“輝兒,這是你爸爸給媽的定情信物,你爸叫金家旺,右腿膝蓋那兒有塊被狗咬的疤痕,聽老家的人說,他家住在濱海市,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去找他吧。”

玉輝一把抓住媽媽的手,哭喊著,“媽媽,要走咱們一塊走哇。”這時,那遠處的隆隆轟鳴已化作排山倒海般的吼叫。玉玲知道水頭已經逼近,如果兒子拽著自己一起走,恐怕母子倆都得葬身汪洋。她心一橫,牙一咬,奮力把玉輝推出窗外。丈八尺高的水頭猛地壓了下來,那兩間小屋和裹在屋內的玉玲轉眼間就被淹沒在奔涌的河水之中。玉輝被推出窗外,他緊緊抓住屋后那棵老棗樹,才得以脫險。

當玉輝爬上高大的棗樹,再看整個村落已淹沒在滔滔的洪水之中。玉輝悲絕地向寬蕩蕩的水面哭喊著,仿佛遠處傳來母親的呼喚:“輝兒,快找你父親去吧。”

“玉輝,玉輝,哭什么?”睡在玉輝身邊的同伴推搖著他,把玉輝從沉痛的回憶中拉了回來。玉輝望著那塊雞心玉墜,暗想:“真是老天給我機會,那位叔叔,可能就是自己苦苦尋找多年的老爸啊。不知他家在哪,不知他會不會來洗浴,再見面時,我怎樣和他說破這件事情呢?”

恐怕人世間的一切都是上蒼在做安排,這是人們對事物間那種偶然性巧合,難做深透的探求所得出的一種簡單的解釋吧。玉輝沒有想到與那位叔叔的再次會面竟是另外一個場景和模樣。

幾個月過去了,金家旺感覺心像被摘走似的,總是空蕩蕩。想去洗浴中心去看那個男孩,可又怕見到他……一種無名而來的煩躁,像夏日里的燥熱纏繞在身揮之不去。

突然,桌子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家旺懶洋洋地抓起聽筒。“家旺,出大事啦。”王坎那熟悉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還未等家旺開口說話,王坎那邊就喊上了:“你趕快到市人民醫院來吧,玉輝被人扎了,傷挺重的。正在搶救中!” 家旺心一翻個兒,只覺得頭一暈,剛想問些什么,電話那頭掛斷了。

家旺抬手看了一下手表,早晨八點剛過。家旺顧不得吃飯,急忙往外走。迎面正碰上女兒冰冰,冰冰剛滿18歲,圓圓的臉蛋上,一雙細眉俊眼酷似家旺,披肩發剛好過肩,身著一套白色的連衣裙,上面綴著星星點點的藍花兒,周身洋溢著青春少女的活力。

冰冰見老爸急匆匆地往外走,像出了什么大事似的。“老爸,你這是上哪去啦?” 家旺頭沒回地應道:“去醫院。”冰冰再想問些什么,家旺已攔下一輛出租車,迅速地鉆了進去,車便飛快地開走了。

通向醫院二樓手術室那條走廊不過十幾米長,金家旺像似在深邃的暗洞中穿行,走了好長一段時間。一種無名的憂慮和不安,時時揪著家旺那顆懸吊著的心。

王坎獨自悶坐在手術室旁的長椅上,滿地煙蒂說明他已苦等了很久。家旺盯著王坎那疲憊的眼神,似要從中看出結果。“那孩子情況怎樣了,怎么會出這種事情來呢?”家旺那詢問的語調中有些顫抖。王坎一把拉過家旺,把他按坐在長椅上。“孩子的傷勢還不清楚,手術還在進行中。花會計去給孩子買衣服去了,等她回來,咱們就知道情況了。”

金家旺見長椅那頭,堆放著一套白色的衣褲,上面已是血跡斑斑。他慢慢將衣服拿過來,用手去撫平上邊的褶皺,像是在撫平內心的不安,也像要撫平那男孩身上的創傷。

突然,從玉輝上衣口袋里,滑落出一張有些發黃的黑白照片,上面沾著猩猩的血跡。家旺把照片拿在手中,輕輕抹去浮在上邊的血跡,照片上的女孩,身著連衣裙,項上掛著雞心形的玉墜,正甜甜地向他露出微笑。金家旺頓時驚呆了,他的手在抖,心在顫,這照片上的女孩,正是與他有段甜蜜戀情的——王玉玲。

他終于弄清了這雞心玉墜的淵緣,玉玲和玉輝是母子,自己則是這一結局的始作俑者。

二十多年前,也就是金家旺被狗咬傷的第二年,家旺考取了遼市財校,他與玉玲雖未明確戀愛關系,卻常通過書信,彼此傾訴衷腸。畢業前的暑期,家旺回鄉探親,在繞陽河邊巧遇玉玲,倆人那時便訂下了終身。

那是個艷陽高照的晌午,家旺只身來到綠蔭掩映下的河邊,他扒光衣褲,縱身躍入水中。當他自由地游嬉著,岸邊傳來清脆的喊聲:“唉喲,我的衣服叫水沖跑了。”

家旺定睛一看,河面上漂浮著一件粉紅色的襯衣,在河水的沖推下,向下游蕩去。他急忙緊游幾下,一把抓住那件衣服向岸邊游去。剛到岸邊,家旺“霍”地站起身來,把那件衣服向岸上的那位洗衣服的女孩拋去。他沒想到岸邊水淺,急情之下,忘了自己赤身裸體,竟將完全裸露的身體,展現在那個女孩面前。岸上的那個女孩,顧不得拾撿衣服,掩著雙睛跺著雙腳大聲地喊起來:“壞蛋!壞蛋!流氓!流氓!”

家旺這時才發覺自己的窘境,臉臊得通紅,貓腰潛入水中。當岸上的女孩把手移開,家旺認出來了,原來岸上的女孩,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玉玲,他在水中急切地喊道:“玉玲,別怕,是我啊,我是家旺啊。”

岸上的玉玲聞聽,渾身一震,移開雙手,揉揉雙眼,她面前的這個男人,正是金家旺,不禁朗朗地笑了起來:“死鬼,嚇我一跳,我當是哪個毛頭小子呢!”

轉而笑聲停了,“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咋不去瞧瞧我,真沒有良心。”玉玲扭過身,撅著嘴,責怪起家旺來。“人家上午剛到家,這不,想洗個澡,好干干凈凈地去看你啊。”家旺將身子埋入水里,只露個頭,懇切地說。

“是真心話?不許用假話騙我,否則電打雷劈。”玉玲卻緊追不放。“你這個人可真厲害,你就忍心叫你‘老公在水里泡著和你說話嗎?”家旺嬉笑著在水里嚷著。

玉玲把身子一扭,家旺趁機低著腰,捂著下身,竄上岸去。匆匆套上短褲,湊到玉玲身旁,低聲地問道:“想我了嗎?”“想又有什么用,見不著,碰不著的,還不是白想。”說著,用手指戳家旺的額頭。家旺被戳得直咧嘴。順勢把玉玲攬到懷里,嘴里嘀咕著:“這回叫你看個夠,叫你碰個夠。”玉玲本以為說說笑笑就完了,沒想到家旺動起真格的,雙手直往外推家旺,嘴里叫著:“你這人真壞,大白天的你也不怕人看著。”此時家旺把玉玲摟得更緊了,倆人跌到壩埂上,滾抱在一起。“怕什么,咱倆是真心相愛,哪管那些,誰樂饒舌頭那是他的事兒。”家旺喘著粗氣急促地說著。

輕風搖曳著掛滿綠葉的枝蔓,河水泛起晶瑩的水珠,這恬靜的氛圍,擁著這對青年男女,一起溶化在熾熱的愛情之中。

家旺抹去頭上的汗水,拎過褲子,從兜里摸出一條雞心狀的玉墜,愛昵地把它掛在玉玲那潔白的項上。玉玲撫摸著家旺健壯的胸脯,溫情脈脈地對家旺說:“有這一回,我就算是你的人了,有天地作證,愿我們今生永結同心。”家旺握住玉玲項上那塊雞心玉墜,真切地說:“情同此心,不會變色,不會凋零。”

可是,后來事情的演變,竟與家旺與玉玲愛情的宣誓南轅北轍。一年后,家旺畢業返鄉,玉玲家已搬走,不知去向。聽父母說,玉玲這姑娘不知懷了誰的孩子,她父母要她做掉,可她說死不肯,無奈王家丟不起人,就舉家遷到外地去了。

“家旺經理,你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把家旺從回憶中喚醒。他抬頭一看,原來是曾在自己公司工作過的花會計。花會計把剛買來的一包衣服,放到長椅的邊上,便向家旺講述起玉輝受傷的經過。

昨天,我在公司整帳到凌晨4點,收拾東西,從公司往家走,發覺有一個人跟上了我。剛開始,他只是不遠不近地跟著我,后來,見我走的緊了,便跑到我的前面攔住了去路,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兇巴巴地叫我把兜子給他。我不給,他上手就搶。我倆正撕打的時候,玉輝出現了,恐怕他也剛從洗浴中心下班吧。那歹徒見來了個小伙子,便放下我,用匕首比劃著,嘴里還嚷著:臭小子,不關你的事兒,趕快走,不然老子要你的命。玉輝也不吱聲,護著我就往回走。那人急了,上前就是一刀,刺在了玉輝的肩頭。玉輝回手一拳,把那個歹徒打了一個趔趄,在他們撕打中,我放聲大喊救命、救命,這時,有晨練的人聞聲往這邊趕,那個歹徒害怕了,連捅了玉輝幾刀就跑掉了。當我扶起玉輝時,他已渾身是血。人事不省。我連忙用手機給王坎打電話,幸好他也出來晨練,他認出了這孩子是玉輝,我們一起把他送到了醫院。在去醫院的路上,王坎說這孩子和你家旺長得很相像,也認識,就給你打了電話,叫你過來看看。

說完事情的經過,家旺的心像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地亂折騰。他現在最擔心的莫過于玉輝的傷勢,他在心中已經默認了,玉輝就是他與玉玲的親生骨肉。如果玉輝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可怎么向九泉之下的玉玲交待啊。家旺已橫下一條心,不管怎樣,就是傾家蕩產,也要保住玉輝這條性命。

手術室的門悄然打開了,一位醫生急步走了出來,問道:“哪位是傷者家屬?”家旺、王坎、花會計一齊上前,三人對望著,那神情像是在相互詢問,誰是家屬呢?家旺沒有等待,向前跨出一步:“我是傷者家屬。”那位醫生轉臉面對著家旺,語氣有些急切,“傷者失血過多,急需輸血,不巧血庫里的AB型血漿用完了,需從其它醫院血庫調,在這期間我們恐怕耽誤手術,想跟傷者家屬商量一下,動員親屬獻血,傷員的血型是AB型的。”

那醫生帶著淺藍色的口罩,看他的面目表情,除了那藍色,就是那雙閃動焦慮和期待的目光了。家旺、王坎、花會計三人同時伸出自己的手臂,那醫生見狀手一揮,把他們引進旁邊的化驗室。驗血的結果出來了,三個人的血型都與玉輝的血型不匹配。這個結果把家旺造懵了,他急得用手搗打著墻壁,淚水奪眶而出。他一把拉過那醫生,語氣嗚咽:“大夫,你一定要把他救活,那孩子,不能就這樣走了……”對家旺的哀求,那醫生很同情,但沒有匹配的血漿,醫生又能怎樣呢?王坎與花會計面對情緒異常激動的家旺,有些迷惑不解。盡管這男孩與家旺長得很相似,可打認識家旺時,也沒有聽說,他有這么大的兒子啊。于是,倆人便安慰起家旺來。王坎說:“家旺,咱們盡心救助他,就可以了。犯不著這樣啊,把你急個好歹的,嫂夫人可要拿我問罪啦。”花會計附和道:“這孩子是為救我傷的,所有費用都我包了。不用經理你勞心費神。”

家旺對他們的勸說,卻充耳不聞,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跺著腳發狠地嚷道:“我一定要他活著,我去找血源去,不就是AB型,我就不信找不到它。”

“我是AB型血,誰需要,抽我的。”那脆生生的聲音,叫家旺吃驚不小,他轉過頭去,見要獻血的人,正是自己的寶貝女兒冰冰。原來冰冰見老爸匆匆忙忙搭車去醫院,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便也搭車趕來。正碰上要尋AB型血漿這個檔口。冰冰知道,老爸急著要救的那人,肯定很重要,自己前幾天在學校檢查身體時,驗血結果正是AB型。

愣呆呆的家旺半晌才緩過味來,他把冰冰攬過來,手輕輕撫摸女兒秀長的俊發。他如何忍心讓女兒去輸血呢?他喃喃低語:“冰冰,老爸有辦法搞到相配的血源,不能用你的血。”冰冰昂起頭,雙眸閃著激動的神色:“爸爸,解人危困,挽救生命,是件很高尚的事兒,如果再晚了,就恐怕來不及了。”說著她回身,牽著醫生的手,向手術室那邊走去。

玉輝朦朧中感到眼前很亮,似有人影在動。他試圖睜開疲憊的雙眼。幾次努力卻都沒有成功。一個女孩嫩嫩的聲音在他耳畔悠蕩著:“快看啊,他醒了,他醒了。”玉輝漸漸看清了,坐在他床頭的是個很俊的女孩,從窗子透過來的光很強,也很刺眼,但他卻感受到那洋溢在周身的暖意。那陽光中的女孩,正向他露出甜甜的微笑。

“你是誰?我躺了多久了?”玉輝吃力地向那女孩問著。“我是誰?我是你的救命大恩人啊!你躺多久了,不多,才三天啊!”那女孩的回答很調皮。“救命恩人?”玉輝顯得很疑惑。“可不是么,是冰冰為你輸的血。你現在終于醒過來了。這幾天,我們都很惦心你啊。”玉輝順著聲音望去,說話的人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婦女。說著她把一個削好的蘋果遞了過來。玉輝接過蘋果,他記起她來了,她不就是自己那天救護的那個嬸嬸嘛。

“謝謝,謝謝你們為我操心費力,我好了,會好好報答你們的。”玉輝很動感情。那充滿陽光的病室,那一老一少的關愛,還有床頭那盆嬌翠欲滴的鮮花。他頭一次覺得自己生命所處的空間,是那樣溫馨、安逸,他已陶醉于那充滿親情的氛圍之中。

家旺的境遇卻沒有玉輝那么好,他與自己那位“悍婦”的“冷戰”,已持續一周。

這天傍晚,倆人又對坐在餐桌兩端,那是他倆“冷戰”的場地。雙方冷眼相對。良久,家旺先開了口:“淑娟,我過去那段經歷,已經向你說得很清楚了,玉輝是我的親生骨肉,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我不能對他不管不問,我要認他,撫養他,讓他享受到本應屬于他的親情之愛。”

“說得多好聽啊。”淑娟打斷了家旺的話,蠻橫地說:“你以前做的丑事,你從未向我交待過,今天你叫女兒輸血,救個不沾親帶故的人,又給我帶來個野小子,叫我認兒子,你想得很美,要認你自己去認,你和那個臭小子給我凈身出戶。”

家旺氣得嘴唇在抖動,他平時對淑娟的“悍勁”就毫無辦法,可這次他覺得不能再遷就她了。為人之父的責任,使他有勇氣去面對所有的煩惱和痛楚。他指著淑娟吼道:“你純粹是個潑婦,跟你講不出個道理,如果你愿意可以分家,可以離婚,無所謂。”

“分家、離婚”像個炸雷把淑娟震得一怔,瞬間,淑娟那個“潑勁”發作了,她全然不顧地喊叫起來:“你這個挨千刀的,你這個陳世美啊,我沒法活了……”

“不要再鬧了,叫鄰居聽到成什么樣子。”隨著這一聲喝問,家旺與淑娟全呆住了,他們的寶貝女兒冰冰,不知什么時候進得屋來,只見冰冰的面頰漲得通紅,氣沖沖地站在他倆面前。“你們倆說的話,我都聽到了。玉輝是老爸的親生骨肉,這已是不爭的事實,況且,玉輝哥是個好人,他冒著生命危險,去救護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足以證明他人品的高尚。這個哥哥我認了。”冰冰的話擲地有聲,語氣堅定。淑娟當時就傻了眼。她奔到女兒跟前,拉住女兒的手,急急地說:“傻閨女,那小子來了,是要和你分家產的,你怎么還護著他呢?”

“媽媽,家財固然重要,但親情價更高,兩者任選,我選擇后者。”冰冰的語氣異常地平靜,沒有絲毫的退讓。

一場家庭風波,就這樣停止了,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這幾天,家旺的心情也很好,他找來王坎,商議著怎樣接玉輝出院,認下這個兒子的事兒。王坎捶著家旺的肩頭,笑著說:“你老兄真行,該著命中有兒啊,金家香火旺盛,后繼有人啊。”家旺卻抿著嘴笑而不答,可心里卻美滋滋的。

話說倆人來到醫院,玉輝病房的床位卻是空蕩蕩的,“這孩子跑哪去了呢?”倆人正在犯疑,值班的一位女醫生走了過來問道:“哪位是金經理,王玉輝方才出院了,他走時,委托我把這封信交給金經理。”家旺接過信封,那位女醫生轉身走了,臨走時,她嘴里還嘟囔著:“這孩子,真可憐啊。”

家旺急忙忙拆開信封,抽出信瓤,展開信箋,上面的字跡寫得歪歪扭扭,信紙上星星灑落著淚痕:

“爸爸:我第一次使用這樣的稱呼,多少年來,我想叫爸爸,卻沒處去叫,今天想叫,您卻不在身邊,盡管這樣,可我心里還是很歡喜。因為,我終于找到了爸爸。剛才阿姨來了,不,應該稱媽媽,她說了很多,并給我五千元錢,叫我離開。錢我沒有拿,為了爸爸的幸福和家的美滿,犧牲我一個人也是值得的。

爸爸,我走了。我會想著您的。走到哪里,我也是您的兒子。

兒玉輝跪拜”

家旺讀完信如五雷轟頂,心似刀絞,他萬萬沒有想到,淑娟跟他玩了這么一手。玉輝孤苦伶仃,只身一人,今后等待著他的將會是什么?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家旺愁苦的神色,使王坎感覺情況不妙。他一把搶過信來,匆匆地看了一遍。急得推了家旺一把,“你還發什么呆啊,我去找淑娟,你先去找孩子,趕快走吧。”倆人走出醫院的大門,夜幕剛剛降臨,淅淅瀝瀝的小雨已下一了好長一陣子。倆人顧不得再打個招呼,就各奔東西,去辦自己的事情。

家旺去了客運站,他尋子心切,卻忘了此時的客運站早已熄燈關門。他便順著東光路向東立交橋尋去,夜間來往的小客車,常在立交橋下等客,玉輝是否在那等車呢?這便回到了故事開篇家旺在立交橋上等待、徘徊的那一幕。

家旺手扶橋欄,向橋下望去,那是個黑漆漆不見底的世界。這時,他突然想如果找不到玉輝,自己便從這跳下去,以死去解脫纏繞在身的煩惱和痛苦。想到這里他不禁心頭一顫,原來生與死的轉換,竟然只有一步之遙。跨過橋欄,一切就會溶化在那冥冥之中。

一道刺眼的車燈光柱,從東向西疾馳而來,在車燈的映照下,家旺看到橋的那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閃動,他下意識地呼喊起來:“玉輝!玉輝!”那人聽到喊聲,轉過身來,愣在那里,凝視著家旺。

家旺看清了,那人正是他心中所盼的兒子玉輝。他喜出望外,高揚著手臂,他要把玉輝摟在懷里,不再撒手。他要永遠珍愛著他。玉輝也看清了,那邊正是他苦尋多年的父親。他的臉上閃著興奮的光彩,他跳著、叫著,向父親這邊撲來。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輛高速行駛的汽車呼嘯而來,玉輝的身體從車頭躍起,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向橋的那邊飄落下去。

“玉輝——”家旺那凄厲的呼喊,在浩渺的夜空中,回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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