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為“抗法”農民討回公道

武曉敏　徐家平

2004年8月，當江蘇省灌云縣下車鄉農民楊衛林拿到了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發出的（2004）連法委賠字第002號《賠償委員會決定書》時，不由得一聲長嘆：“若非人大做主，我這個老百姓豈能有今天？恐怕還在坐牢呢?！?/p>

一

1999年前后，由于農產品價格的一路下滑，農民收入增長非常緩慢，灌云縣下車鄉彭渡村許莊組就是如此。由于這里交通閉塞，農民思想不夠解放，許多農民除種地以外，并沒有多少致富渠道。那一年，這里的農民人均收入最多也就是1500多元左右，但卻被報成2700多元。隨之而來的便是群眾不堪忍受的重負：上面按上報數字征收稅費，下面再層層加碼，到基層老百姓這兒，可就沒人受得了了。

而且在這次收費中還有一個很荒唐的事：集體可以欠農民的錢，農民卻不許欠集體的錢，欠一分都不行，堅決要繳清，并且不許以集體欠農民債務為由要求抵消。此舉遭到農民的強烈反對。農民不服從，怎么辦？鄉村派出小分隊，強行征收。

忍無可忍之后，許莊組部分農民走上了上訪道路，希望彭渡村的情況能引起上級領導重視，制止基層個別領導亂收費的行為。

上訪需要成本，他們便選代表。楊衛林因為年輕，還當過村民小組組長，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便被推選為上訪代表。為保證上訪成功，并且不中途變卦，幾名代表都寫了保證書，并按了手印，保證為了全體群眾的利益上訪到底，決不出賣大家。幾個人的行旅費用由群眾集資解決，每人或5元或10元不等。

他們先后到過連云港市和南京，也到過北京。在連云港市人大常委會，他們反映的情況引起了高度重視。有關領導與灌云縣相關部門聯系，要求他們重視農民所反映的問題，科學統計農民收入，并按照中央要求，按照農民的實際收入合理收取稅費，因為中央文件反對對農民負擔采取一刀切的做法，要求針對不同的收入情況，按不同的標準收取稅費。在省委農工部，有關負責人明確回答他們：關于農民負擔，中央和省里都有明確規定，那就是中央關于減輕農民負擔的37條和省長簽署的98號令，嚴格按合同辦事，超過部分農民可以拒絕。

得知此言，楊衛林他們興奮不已：原來上級領導并不是不顧農民死活地瞎要錢，政策都被下面一些干部執行壞了。

他們拿著帶回來的文件，對圍攏過來的群眾說，上面說了，除了年初合同規定的以外，其他可以一概拒絕。群眾一聽，興奮不已。楊衛林覺得這還不夠，又自費裝了個大喇叭，將從上面帶回來的文件向各家各戶進行廣播。

當鄉村收費人員再次上門時，群眾都以這兩個文件為依據進行抵制，堅決不同意再承擔過多的負擔。

二

楊衛林對此很興奮，但他高興得太早了。鑒于收費困難，鄉村開始走司法程序：請求法院協助執行。

法院給楊衛林送來執行通知書，聲稱他作為一個農民，也必須承擔繳費責任。楊衛林說：繳費可以，但必須合理，按農民實際收入繳納。而且過去收費中的不合理問題應予清理和公開，給農民一個明白的交代。

他的要求被拒絕。過去都那樣弄慣了，他現在要求查這個賬，誰吃得消。

他也拒絕了法院的執行要求。灌云縣法院便按老方法辦事，對不服從判決者實行行政拘留，于1999年7月30日將楊衛林拘留半個月。

半個月后，楊衛林依然不服從。由于他的帶頭作用，許莊組許多農民都拒繳不合理費用。此風還波及到其他村民小組，他們也紛紛要求按實際收入繳費。當年，彭渡村原定的收費任務沒能如期完成，這在歷史上是沒有過的。

據楊衛林說，鄉村兩級知道這樣對峙下去不是個辦法，曾跟他商量，讓他別再上訪了，他們給他干村委會主任，或計劃生育專職干部。楊衛林說可以，但收費必須按實際收入進行，并且要查過去那些村領導的賬，搞村務公開。對方不同意，讓他要么照前任那樣干，要么繼續與他們為敵，但那樣的后果他自己承擔。

楊衛林脖子一梗：“承擔也沒什么了不起。”

但他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很快，他又被投入監牢，并于1999年7月被灌云縣人民法院以“煽動暴力抗拒法律實施罪”判處有期徒刑2年。

在監牢里，他們對他講，宣傳政策法規是黨員干部的事，你一個普通農民摻和在里面干什么，純屬胡鬧。

楊衛林想不通：我宣傳上級文件有什么錯？難道你們不按上級指示辦事倒有理了？他當場表示不服，并立即上訴至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

在此期間，他的家人來到連云港市人大常委會法制委，反映楊衛林因反映農民負擔問題而被繩之以法的事，請求市人大常委會對他的命運給予關注，否則將來就沒人敢再為群眾權益說話了。

連云港市人大常委會對此極為重視，覺得假如真像他們所反映的那樣，那不僅是對群眾利益的侵犯，也是對人民群眾民主權利的侵犯，應予制止。于是，市人大法制委在職權范圍內，要求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定要對判案的證據等進行嚴格審查，決不允許草率定案，以對各方面都負責任。

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案件進行了認真審查，認為此案難以成立：說他煽動暴力抗法，他叫人打架了嗎？他有沒有手執兇器對著收費人員行兇？沒有。他只是宣傳中央和省里減輕農民負擔的政策，讓群眾以此抵制亂收費行為，這能說是煽動暴力嗎？

最后他們認為一審判決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以（2000）連刑一終字第30號裁定書裁定發回重審。

案情是如此簡單，又是如此復雜。灌云縣人民法院根本無法重審，便又發回縣人民檢察院，令其補充偵查?？h人民檢察院上哪去查？便也來了個化被動為主動，退回公安局補充偵查。同時對楊衛林改變強制措施：取保候審，監視居住。

于是，楊衛林被從監獄里放了出來，此時是2000年8月，他已在里面蹲了389天。事情到這一步，公安局也無法可想，拖至2001年2月25日，只好作出了《撤銷案件決定書》。

只因為替鄉親們說了幾句公道話，就被無端關押了一年多，讓他的身體和精神都受到嚴重打擊。但令人吃驚的是，楊衛林這個血性漢子并沒有因此害怕，他發誓一定要討個說法，使正義得到伸張。為此，他提出要求賠償，要求此次事件責任單位灌云縣人民法院賠償其直接經濟損失、身體損害及精神賠償共72.9萬元。

三

2004年春節后，楊衛林來到連云港市人大常委會。市人大常委會法制委負責人感到此事必須引起高度重視：作為一個農民，能主動宣傳上級文件，這本身就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說明現在農民已經知道要依照法律保護自己的權益，促進政府依法開展工作，怎能因此對他采取強制措施？這不是在粗暴干涉人民群眾的民主權利嗎？在這件事上，人大一定要有鮮明的立場，一定要切實保護群眾的經濟利益和民主權利不受侵犯。

他們立即與司法部門聯系，要求一定要認真處理此事，讓責任單位承擔此次事件給他造成的損失，還農民一個公正。否則，他們將對國家的法律失去希望，更對黨的政策失去希望。

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此非常重視，領導班子開會專門研究此事。大家覺得，既然此案已撤銷，說明當初對楊衛林采取強制措施的確是個錯誤；既是錯誤，就應該糾正。按照《國家賠償法》規定，有關執法部門應該賠償他關押期間的經濟損失。按國家同期職工收入計算，應賠償人民幣2.17余萬元。鑒于灌云縣人民檢察院錯誤批捕，灌云縣人民法院沒有嚴格審查證據，決定由兩家各賠償50%。市中級人民法院于今年8月底向楊衛林發出了《賠償委員會決定書》，要求灌云縣兩院本著法律的嚴肅性，盡早落實賠償事宜。

周圍人說：“楊衛林，你真不簡單呢，讓兩院給你賠禮道歉?！?/p>

“哪里，若是沒有人大支持，這一天還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到呢?！?/p>

日前，在市人大常委會的督促下，灌云縣兩院已經給付了賠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