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展覽

遠人等

在大街上和初戀女友擦肩而過(外二首)

□遠人

最后是在一條小巷

你沉默著，外衣上

布滿冰冷的皺褶

十月，可畏的空氣回到肉體

我不記得過去多少個十月

我一直想回轉身子

我還想重新走回去

你沉默著，我看見你在長大

你的臉水一樣動蕩

我終于看不清你

一種強烈的東西

終究從我身上分離

我沒有去找你我打聽到你的電話

僅僅是打聽

你結婚了，在十月，我和他

相互認識，但他不知道我有過你的愛情

我忘記我們為什么分手

貪婪，和許多誤解

我已經原諒自己，我也沒有

選擇一個人獨自生活

只是這一次，我沒有去想回頭

盡管又是十月，街上的布景

有一些模糊的相同之處

變化的還是非常強烈——

好像那是最嚴肅的經歷

貪婪，或是誤解

我希望沒有誰再去記起

我已徹底原諒了自己

慢慢就會認識

１

很多年前，我還住在車站附近的，一個紅磚

樓房的時候，我總是聽到，使低矮的木制閣樓

產生晃動的聲響。我在半夜醒來，我總是猜想

那是什么？它通過了一條什么樣的隧道？

它發現我的猜想時笑出了幾聲，又很快，捂住了

嘴巴，這使我找不到它藏身的地方。它躲在哪？

我的床墊就鋪在閣樓的地板上，我沒有床，

在我翻身的時候，柔軟的棉花，會發出我在

白天聽不到的嘆息。我只在夜里聽到，但也

不是每晚。那時，我盼望我在每晚，都能夢見

一段癲狂、神秘的冒險經歷，整個世界，都在

這經歷里搖晃。可到現在，世界還是原來的樣子。

２

我什么都獻了出來，不管它是卑微還是寶貴。

很多年前，我以為我帶有某種使命，現在我明白

它比卑微還要渺小。它只像一個，在黑暗里打開

又合上的眼瞼，它夠不上一顆星辰，和另一顆

星辰的距離。它如果繼續引誘，那絕對不是上帝

而是魔鬼，遞來一把自殺性的刀子，在每天

早晨的光線中，閃動硬邦邦的鋒芒。兩條鐵軌，

我現在想到它，我那時每天在上面游逛。枕木上，

掉有一些硬幣和糖紙，我撿起來，感到非常地快樂。

看完一部電影回家

在一個陡峭的懸崖上，那個腰上

系著繩子的間諜，完成他的最后一擊。

頂峰上沒有樹，鷹鷲不屑飛來。

但還有什么繼續磨損，

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像這里每一張椅子，都慢慢變舊。

但此刻，他們心情愉快，

比劃著一兩個細節，以此回應

那個丈夫肩上扛著的兒子。

小家伙把手伸進了樹葉，

——那就是激動人心的瞬間。

他的臀部稍稍離開父親的肩膀。

仿佛月亮持續升高，為了顯示

高于星球的夢想。我會祝福他，

要他用力，要他努力地再抓一把！

在小西門（外一首）

□余地

在西昌路口下車，沿著昆師路向東

這個星期天的下午，似乎有備而來

整個天空陰晴不定，像一個女人

正在化妝。對于周圍的一切

我裝作視而不見，直到旁邊的男人

撞著了我的肩膀。“道路施工

注意安全”，兩塊藍色的塑料瓦

構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直到進入百匯商場，我才放開她的手

那些陳列的商品，毫無顧忌地

勾引著她的目光。在電梯上

我看到一個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女人

被周圍的—切淹沒。這并不浪漫

就像阿什貝利的詩集，在四樓的

一個角落，等待著被人認領

這就是新知圖書城，無數的人

在文字中經過。付款之后

《群眾與權力》跟隨我走下樓梯

她站在門口，有些焦慮不安

于是我的笑容改變了天氣

總有一些事情突然發生，她的出現

再次證明了命運的神秘。“這是我的

朋友。這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得不

給兩個女人，同時貼上標簽

所有的微笑都是美好的，尤其是女人

她們的善意，讓我感到安慰

在片刻的寒暄之后，一個女人

在我身邊，另一個消失在馬路對面

走到東風西路與人民西路的交匯處

望著巨大的廣告牌，我感到一陣暈眩

有一些東西正在瓦解。在來往的

人們心里，這個城市沒有門

在書林街

關于石橋鋪，我一無所知

我只知道，昆明市兒童醫院的下面

就是《云南法制報》社

我上班的地方

再往下走，是大名鼎鼎的東寺塔

去年十一月，在這條街上

我找到了《跳房子》，一本奇特的書

和那些背著書包的孩子，幾乎無關

當時的天氣是陰沉的，就像我的錢包

現在，一切都已改變

在路口賣報紙的老人，不會認出

一個曾經留著長發的青年。我的同事

也不會知道，有一天深夜

對面工商銀行的提款機，拒絕服務

為此，在兩個女人和一個男人面前

我喪失了自尊。這些都是回憶

不會和桌子上的報紙一樣發黃

站在五樓的窗口，看著一場雨

沖洗著下面的一切，我沒有表情

有人在旁邊聊天，并且從口中

吐出煙霧。他們的對話

從社會轉向歷史，然后又滑向虛無

“不知道幾號發工資？”這種煩惱

所有人都一樣。一切都需要穩定

并且保持增長，就像這個城市的規劃

翻開昨天的采訪記錄，上面的一行字

已經無法分辨。這就是時間

像一個小偷，小心翼翼地清理了現場

“不要再為難自己。”他們的提醒

讓我露出了微笑。生活仍然要繼續

這是一個原則。作為一個人

我必須堅持。更重要的是學習放棄

最終，我可能一事無成

１０點鐘的一場雨（外一首）

□伏自文

１０點鐘天開始下雨

想象之外的雨

被描述的少于描述的雨

某個詩人伏在桌面上

手中搖晃著香煙

“我從來都沒有說清過

詩歌是什么”

１０點鐘的雨下到１１點

桌上的咖啡溫度未減

桌上的詩人

還是從前的詩人

蘋果風一只手

桌上放著一只蘋果

已經很久了

某只手試著去移動它

卻沒能移動似乎有風纏著他的指頭

——風墜落時

這只手早就腐朽

時運（外一首）

□鐘波

躺在床上

記不起初戀和幾種聲調

服飾和頭發調節著天氣

天氣沖洗著黑屋的臉譜

周圍什么事也沒發生

就像以前涂畫的詩鎖在抽屜

每天來回匆匆

陌路人天天見

愛賣弄的尤其是樹

這個季節安安靜靜

就像運氣一樣沉默

正午的戀人

屋檐上沒有風

輕音的雨水流瀉成行行靜默的空白

太陽和

雨

像是南方

南方空寂的小巷

成排的竹簾牽動里屋歪斜的梨子

桂花落在桌上

柔軟得喊出聲來

如一群糊涂的蜂子

倦意裝進

一間屋子一個抽屜

靜如一張照片如此纏綿

回到從前

沒有風

又出太陽又下雨

老城遺影（外一首）

□丁山

這懷念真像媚俗

但老城的片斷在記憶中

童年和一棵手舞足蹈樹在老城上

鴉，隨我的回憶和腳步驚起

它是一件掛在空中的舊衣

我從城上，走進夕陽

過后的黑，使前前后后是鴉色

鴉的叫聲曾瓦片般炸裂

現在倒寂靜了，靜中月亮升起

離長茅草和羊耳朵尖的城垛很近

它像放在生漆木桌上的湯勺

但蟋蟀一叫，你就明白

你是在能眺望野河桑林的城頭

蟋蟀肯定不在月亮上叫

而是在城墻的縫隙中

它披發伏案讀著古書

我聽到書里說什么

接著是另一個片斷的響聲

在坍塌的城洞

有個紅眼的浮腫的乞丐

為文小錢，朝我伸出尖叫的手，

我給了他，就奔向老城那頭

把我的遇見告訴同學

其他零星的事我也記得

城頭有人放風箏，有人談戀愛

這種高度即形而上又落俗

近乎我的寫作風格

老城也講鬼故事

長發的長指甲的青面獠牙的美女的

人人見過，但誰也說不清

后來在課文中聽魯迅的長媽媽也講

而丁香花開滿城頭的時候

這種種鬼魂從不出現

我在城上追逐、瘋跑，唱歌、撒尿

又長出狼耳朵嚇唬跟我去的女孩

我裝做城樓里不會響的破鼓

我躲進吊在城沿的雀窩

我消失在老城消失的那兒

老城和我都是影子

在漂洗得潔白的宣紙上

留下了殘夢的印痕

許多年后，連跟老城同類的房子

也拆除了，生活在新城里

像悶在水泥的避孕套中

惡果重重，而時間的魔術

改變了地面的一切，老城卻像黑根須

留在胎盤般的軟土中

游戲引

孩子說：我是孫悟空

他比了個反臂遮陽望遠的動作

但屋里看到的

只有桌子、電視機和鋼窗

那騰云駕霧的夢，在他心里

天空不只是藍色的梯子和神話

確乎是他堅實的大路

這孩子接著在地板上

翻了個筋斗，閃閃金星火眼

再次眺望，看得比天空更遠

而下午上課的時間到了

他背起沉重的書包

往學校跑，這時上課鈴

仿佛巨大的鷹群

在教室門口，追逐著學生

老師的白衣服在黑板前

特別鮮明；不久教室里就靜得

如同空氣抽空的器皿

惟有老師的聲音清脆

今天，大家聽好，要交錢

買這本參考書。她手上

拿著一本寫滿數字的大書

舉在顯眼的位置

于是，孩子在游戲里的神采

和心里的詩意，已不知去向

玻璃世界（外一首）

□楊燕

我崇尚透明

于是世界成了玻璃

有了玻璃就有了顯現

真是太奇妙了

我看到鮮紅的心臟在搏動

像獵獵的旗幟在抖擻

一個蠕動的胚胎

就這樣的成形長大

分娩的時候

一股毀滅的力量爆發

玻璃之子褻瀆了晶瑩的世界

后來

世界不再透明

玻璃成了工具

夢的真實

我在恍惚之間向上攀援

突然一腳踩空

我在痙攣中清醒

身子不住地打顫

我時常夢魘在半睡半醒的時候

我害怕夢指示的預兆

但我渴求夢的來臨

“有幸福的日子

就會有另一些悲傷的日子”

詩人說

天堂來人（外一首）

□冷眼

他握著天葬師的手

問：

“你干了多久？砍了多少人？”

“平均一天一個，三年１０００多人。”

他咽口水，饑餓

他去了西藏，１９９５到２００２

他看到禿鷹在天上飛

尸體被天葬師割開

他的目光如同朝圣者的額頭

“謝謝，你的辛苦使他們重生。”

２００２到１９９５，他去了多次西藏

尸體被天葬師割開

他看到禿鷹在地下飛，碎骨，一把鐵錘嗵嗵直

響，砸碎

一群孩子曬紅了臉

圍著太陽跳舞

他吞下一塊生牛肉，開始喝水

“你干了多久？砍了多少人？”

“平均一天一個，三年１０００多人。”

我一直未曾見面的

好兄弟

逃離了城市的兩個混蛋

他們相約

在小時那家

酒館，來世喝酒

高于一切

敬佩于生死

敬佩于你們一切的長篇大論

過于描繪的華詞

我對這些了如指掌而又默不作聲

我身邊的人

更是如此不愿說出

那些已經走出死亡的人們

在人群中緘默無言

只是冷冷看著

你們不過也是一堆灰塵

若干年后懺悔于你們的墳頭之上

那如同野花的草木，枯萎而又不在旁節

觸目而又驚心

還有什么值得他去蔑視

或者贊美如同一朵花的沒落

時間如此公平必定于你重生時奪走你的一切

肉體和謊言，壓抑得不出聲的荒蕪

在你沒笑出聲時，開始痛哭

猶如我三歲時就看到這些

在噩夢中，或躺倒的鐮刀下

球場（外一首）

□向虹

在球場上走著

追蹤來來往往的花季

每個早晨

每個黃昏

每個時時刻刻

都會放飛出恬靜

放飛出壯心

放飛出起起落落的情緒

這一片綠地

托起的夢

有多少歡欣

有多少傷痛

有多少奔放熱烈

都將被我

帶入新的天地

尋求

帶著傷痛

我才能和你接近

你說：我是最亮的星

我看了，沒有答應

秋風吹過我的發梢

帶著我的心思

去追尋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