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妹妹到大路口

劼　人

她消失在路的盡頭……

她走了。他再也看不到她了。他又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一塊更高的青石板上，踮起腳尖努力向前看。什么也看不見。他的心好似被揪了出來，刀割般痛。她消失的瞬間，他差點喊出聲來。他只在心里呼喚著：“桂子，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呀！”他多么想讓她再回頭看自己一眼啊！如果她回頭，他就跑上去，抱著她回家。然而沒有。她可真夠狠心的，說走就走了！

他回到自己院里。院子里一片寂靜。成天嘰嘰嘎嘎的雞們也不知哪去了，沒一點生機。他打算進屋睡覺，總覺得心里堵得慌，就沒進去。他抬頭望天。天上有幾片云，天空藍緞子似的，比桂子穿的藍襖還要藍。他掏了掏口袋，發現里面還有二十元錢，就出了門，向富順的小酒店走去。他想找個伴兒陪自己喝幾盅，解解心頭的煩悶。但是，路上沒碰到一個人。

富順也不在家。只有富順女人在洗衣裳。

他進門就問，富順哪去啦？

富順女人站起來，把上衣往下拽了拽，說：富順進貨去了。有事？

沒事。想跟他喝幾盅。

富順女人晃著一對奶子把桌子擦了一遍，端詳著他說：咋半前晌想起喝酒了，桂子誰看著？

拿酒。找點下酒的。他說。他心里話：寡蛋。嘴上卻說：我放她走了。

富順女人驚得差點把酒瓶摔了，臉也變了顏色，哆哆嗦嗦地說：那……那……那可是五千塊錢呀！你……你……真讓她走了？俺可沒錢退給你！

他不想和這女人掰扯什么道理，說：快點拿酒吧你！

富順女人鐵著臉說：根喜，咱可是預先說好的，我可沒錢退你！

他有些惱火，說：誰說讓你退錢啦？

不退？

不退！

富順女人歡天喜地，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她把酒放下，旋又進廚房拾翻出幾顆鹵蛋和一盤花生米，說：根喜，這酒嫂子請了，你盡管喝！

他沒言語，心里卻說：還有×臉放梆子，今后少坑幾個人就行了。

富順女人滿臉堆笑說：兄弟還想要點啥？

炸幾個紅辣椒吧。他說。

不一會兒，就從廚房里竄出一股嗆人的辣味。富順女人在里邊打了好幾個噴嚏。彎著腰跑出來，手里端著一盤香噴噴的油炸辣椒。

富順女人把油炸辣椒放到桌子上，找了塊毛巾就擦眼睛說：真個辣死人！

他吃一個辣椒喝一口酒，喝一口酒吃一個辣椒。

富順女人又開始洗衣裳。

富順女人一彎腰，他就從領口看到她的一對顫顛顛的奶子。于是他想：桂子也有這么一對奶子，可那不屬于他。他整整一個月時間都沒碰過她一下。想碰她時他就想：那事兒得桂子同意才行。晚上，他也真想把她捺倒干了，桂子可是他花了五千元———一滴汗水摔八瓣掙得的辛苦錢換來的呀?？晒鹱痈f，她在貴州有家有男人有孩子，她是被人販子騙出來賣給他的。

他恨人販子，卻恨不起給他當紅娘牽線的富順兩口子。他們也是好心，為了他不打光棍。

他有一個月沒沾酒了，他怕喝得迷迷糊糊睡死了讓桂子逃掉。他想用真情換到桂子的身子。他想用真情使桂子忘記貴州的家。但是，一個月過去，桂子每天淚水洗面。這使他明白了，自己是留不住桂子的，即便留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于是他決定：讓她走吧。

這時門外響起了摩托車的聲音。富順女人就出去了，一會兒又跟富順一起進來。富順說：你咋就當真讓她走了？你是不是二百五？

他又喝了一盅酒，打著酒嗝說：有些事情是沒辦法的。不放桂子走，不知道有多少人哭天抹淚呢；讓她走了，只我一個人憋屈罷了。說罷，晃晃悠悠走出富順家門。他忽然來了興致，大著嗓子唱起來。調兒是晉、陜、內蒙一帶所熟悉的《走西口》，詞兒卻稍有改動：

妹妹你要回家走，

哥哥我實在難留。

手拉著妹妹的手，

送妹妹到大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