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把兄弟

公孫欠諛

民國初年，大旱，整個小七莊四百戶人家只生了六個孩子，有四個夭折了，只有兩個活了下來，一個是喬家的喬一，一個是劉家的劉四。兩個孩子一起長大，一起上私塾，由家人做主成了拜把兄弟。

1939年，日本人占領了小七莊，殺了不少人，很多人都跑了，有的逃難去了，有的參加了游擊隊，喬一就是游擊隊長。劉四沒有走，在日本人手下做事，被日本人封為區(qū)隊長。在劉四的防區(qū)內，游擊隊經(jīng)常進莊來摸炮樓拔崗哨，搞得劉四很沒有面子，豬頭太君已經(jīng)罵了劉四好幾次“八格”。劉四知道這是喬一干的，他托人給喬一送了封信，要和喬一見面一敘，喬一沒有理睬，仍然繼續(xù)隔三岔五騷擾劉四。日本人抓不到喬一，就把他的老母抓來做了人質，終于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里將只身前來救母的喬一捕獲，本來要把他連夜押往縣城的，但劉四說明天再押過去吧，這里離縣城還有三十多里地呢！此時的喬家祖屋已經(jīng)成了日本人的臨時指揮所，喬一就被關在了自己家的柴棚里。

劉四提了一壺酒和幾個菜來到柴棚，說了很多話，喬一一言不發(fā)，當作沒有聽見，只顧喝酒吃肉，然后在稻草上倒頭睡去，劉四自討沒趣鎖上門走了。

第二天一早，太君要提審喬一，發(fā)現(xiàn)喬一已經(jīng)沒有了蹤影，喬一怎么跑了呢？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上天入地，另一種可能是有人開鎖放他跑的。第一種可能根本就是不可能，那天晚上，游擊隊沒有進行營救，而且整個夜里就沒有一點動靜，連日本人的幾只德國狼狗都沒有出聲，門沒破窗沒爛，喬一難道會飛？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內部有人給他開的門，柴棚的鑰匙就掛在劉四的褲帶上。日本人大怒，槍斃了劉四。

漢奸被除掉了，大家都非常高興，只有喬一沒有說話，這也難怪，喬一是個重情的人，雖然他痛恨漢奸，但那也是他拜把的弟兄。沒有人敢問他到底是怎么逃出來的，那一夜到底發(fā)生了些什么？從那天起，平時很愛喝酒的喬一再也沒有沾過酒。直到1945年日本人投降了，喬一回到家里，祖屋已經(jīng)破敗不堪，大家?guī)椭蘩砦葑訒r發(fā)現(xiàn)，在他家的柴棚里有一條暗道直通村外的一眼枯井，于是大家都明白了，在那天晚上，就是這條祖上留下的暗道救了喬一的命。在小七莊幾乎所有人家都有這樣的暗道，那是早年為了防土匪而留的。此時又發(fā)生了一件事讓大家更不解，喬一將劉四的兩個兒子接到了自己家里，當自己兒子養(yǎng)起來。有人私下議論說這喬隊長是不是腦袋里進了水？也有人說喬隊長是性情中人，講的就是這義氣。

事情過了很多年，終于有一天，有人帶著個記者來找抗日英雄喬一。說到這段故事，喬一沉吟了半晌，終于開口說：我們是拜把兄弟，他知道我家柴棚里有條暗道。那天他并沒有勸降，而是和我說了我們幼時的很多事，后來我才明白是他安排我逃走的，而且他想跟我走，但當時我沒明白他的心思，我還記得他臨走的時候很失望，他說今后還請你照顧好我的家人，他當時已經(jīng)預料到將要發(fā)生的一切。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給他一個正名的機會，記者同志你一定要把這一段寫進去，幫我反映一下，這些年來，為這事我一直沒有睡過好覺。

送走了記者，喬一破例喝了很多酒，沉沉地睡去。

后來，記者捎信來說，稿子出來后送審了，上面說那些事沒有證據(jù)，不能寫進去，因為查閱了很多資料，對劉四的記載，只有兩個字：漢奸。